如果不是确定今天还没喝酒,容坤都误会自己已经醉得一塌糊涂。
他收敛了惊愕神色,看向孟怀谦跟池霜,又跟眼睛被蛰了般躲避,手插裤袋,故作随意地寒暄,“池霜,好久不见,过来君庭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
“看你每天都挺忙的,就没好意思打搅。”池霜这才想起来,君庭是容家旗下的酒店,梁潜的三个发小里,在没出事之前,她跟容坤算是最熟的,但这也仅限于梁潜在场的时候,私底下她跟容坤也就是朋友圈点赞的往来。
“这么客气?”容坤失笑,“你俩来君庭吃饭?”
“只有我啦。”池霜抬手一指孟怀谦,“我也是才看到他,今天星启开晚宴,我就是过来蹭个饭。”
“蹭饭?”容坤恍然大悟,“怎么,你没跟星启续约?之前就听你说合同快到期了。”
孟怀谦微微凝神。
他没想到容坤跟池霜的关系……看起来似乎不差。
怎么以前都没发现。
“是啊,没续约,所以我是厚着脸皮来蹭饭。”
“这样。”容坤点头,“是准备休息一段时间再重新出发?”
“那倒不是。就是不想干这行了,给新人们挪个坑出来。”
“羡慕啊。”容坤拉长音调感慨,“这就准备退休养老了,多好,哪像我们,活到老干到老。”
池霜笑,“走开,听不得资本家说这些话。”
两人都没提梁潜,心情也算轻松,不过这么久没接触,中间又隔着那种事,就算聊天寒暄也都透着生疏和尴尬。
容坤点到即止,抬手看了眼腕表,又若无其事地说道:“我看了你朋友圈,你那餐厅还挺有模有样,肯定生意红火,开业记得通知一声,我去给你捧场。那,我先走了,还有点事,下次再聊。”
池霜抿唇一笑,“行,一定会给你送请柬。”
容坤又看向了立在她身旁的孟怀谦。
这两人太扎眼了。
再搭配上一个他,怎么看怎么奇怪,他还是先溜了吧。
“走了,拜。”
孟怀谦点头应下,容坤走出了好几步后,仿佛有人操纵一般,鬼使神差地回过头来。
池霜酒量不错,即便身边有保镖,她也没放任自己喝太多,只喝了些度数低的果酒。也许是今天太开心了,她竟然眼带笑意地看向孟怀谦揶揄他,“孟总是来接阿蓉的班吗?”
她也没想到自己当时随口说的玩笑话他会当真。
孟怀谦抬了抬手,车门自动开启,“谁是阿蓉?”
池霜无语:“搞什么,你请的保镖你不知道人家叫什么名字?”
“……”
她上了车,等确定她坐好以后,他再关上车门,准备绕到另一边上车。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眸,跟不远处如遭雷击般愣在原地的容坤对视一眼,他愣了一下,也在疑惑为什么这家伙还没走。
两位好友你看我我看你,压根没有心灵感应。
容坤只能败下阵来,摊了摊手,做了个手势,意思是之后电话联系。
孟怀谦:“……”
池霜心情不错,也乐意给孟怀谦一些好脸色。她今天穿的小礼服很修身,整个晚宴也没敢放开了吃东西,这会儿上车后胃里空空,感觉不太好受,孟怀谦见她皱眉,问道:“怎么了?”
“饿了。”
不等孟怀谦向她抛出“想吃什么”这个问题,她主动倾身,直接越过了孟怀谦,对司机说道:“杨叔,你知道老城区有家刘哥锅贴吗?送我去那里吧,每次带回来的都不如刚出锅的味道好。”
司机杨叔也忽略了车上的孟怀谦,没有征求他的意见,点头应下:“知道,老地方太熟了。”
孟怀谦本来想问问她今天晚上过得是否开心,见她一脸藏不住喜悦的模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太简单,什么情绪都写在了脸上。
其实星启内部那点纷争他知道,她跟温晴发生的口角以及温晴背后的高总有心想敲打她这件事他也清楚。他不太方便插手去管,一来,她已经离开星启了,没必要徒增烦恼,二来,他相信今天即便没有他安排的这一出,她也能游刃有余地处理好这些并不愉快的人际关系。
“京都那边天气怎么样?”
池霜甚至主动跟孟怀谦闲聊。
孟怀谦笑了声,“这几天跟京市差不多。”
“那有点冷。”池霜看向窗外,感叹,“一转眼就秋天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两人沉默,也都同时想起了梁潜。梁潜最喜欢的季节就是秋天,他于初夏出事,而现在京市都进入了深秋。
黑色的轿车在夜里疾驰而过,很快地就到了那家刘哥锅贴附近。老城区停车位本就少,路边临时几个早已经被人占了,孟怀谦便下车,叮嘱司机:“在附近转转,十分钟后再开过来。”
池霜下意识地也要跟着下去,孟怀谦温声制止:“别下车,气温有些低,当心着凉,我去买就好。”
“噢。”
车门一开,冷风迫不及待地钻了进来,她的确感觉到胳膊有些凉意。
京市的秋天昼夜温差大。白天还好,入了夜后穿着风衣都有些单薄。
她还穿着晚宴的小礼裙,经不住萧瑟秋风的拥抱。
夜色中,孟怀谦往对面街道走,他穿着黑色西装,被这秋天的深夜染上了寒意,仿佛与这夜融为了一体。
孟怀谦进了小巷,刘哥锅贴的招牌灯还亮着,出乎预料的是,有人正来来回回地搬着椅子桌子。
老板对三天两头就来的主顾还有印象,见了孟怀谦,憨厚一笑,“又来买锅贴啊?”
孟怀谦说是。
“你后天再来店就关了。”老板熟练地煎锅贴,“开了好几年了,要不是家里有事,真不舍得就这样转让出去。”
孟怀谦看向了墙上那张池霜的照片。
老板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乐了,“你就是池小姐的粉丝吧,每回来你都盯着照片看,得,”他随意擦了擦手上的油,小心翼翼地从墙上将照片取了下来递给孟怀谦,“这照片送你了,我儿子现在又喜欢另一个明星了。”
孟怀谦迟疑。
还是在老板的催促之下,他才接过,都没顾得上照片上可能有零星油污,无可奈何,还是将照片放进了西装口袋里。
看着原本热闹的店铺如今桌椅杂乱无章地摆着,他微微叹息,对旁人的事情从来漠不关心的他也无意向老板探究更多,只是,她以后吃不到这家的锅贴会很失望吧?
对池霜来说,今天一天都过得很充实。
等到了家门口,她已经有些困了,孟怀谦却还在门口一脸欲言又止。
“三秒钟,你不说我就进去了。”池霜白了他一眼,她对他的好脸色也维持不了多久,就像是灰姑娘的魔法,现在到时间了,一切又要回到原点。
“老板将锅贴店转让出去了。”
孟怀谦知道她有多喜欢这家店,让他带吃的十次里就有八次点这家,极为喜爱。
他以为池霜会错愕会失望会可惜遗憾,她却只是偏头打了个呵欠,“知道了,你还有事?”
手已经抬起,正要将口袋里的照片拿出来还给她。他觉得自己都不该接下老板递来的这张照片,她自尊心很强,如果知道老板的儿子已经不喜欢她、连她的照片也不带走,可能会生气。
“没事我就睡了,有事也明天再说!看你这扭扭捏捏的样子我就猜得到不是好事,总之,现在别说,我不想听,钟姐今天一大清早就把我拽了起来,困死了!”
“嗯,好。”
孟怀谦也没再多说什么,她关门后,他在门口沉思了几秒后,往电梯厅走去。
随着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
他抬脚走了进去,略疲乏地捏了捏鼻梁,想起什么,不疾不徐地从西装口袋拿出手机,拨通了容坤的号码,那头很快接通,在电话里约了碰面的地点。
两人都很挑剔,没有就近选择,而是驱车来了常光临的酒馆会所。这会所采取的是会员制,容坤在这里也有自己的包厢。
“试试看。”
容坤往孟怀谦的酒杯里倒了半杯,“从我家老爷子酒窖里顺来的,珍藏多少年了都。”
孟怀谦模样倦怠,还是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京都那边还顺利吧?”容坤又自顾自地说,“不用说你肯定是顺的。说起来咱们几个在外面看着像那么回事,谁对着公司的元老股东不是跟孙子似的,也就是你有足够的话语权。阿潜那会儿还跟我说,都后悔回来接手公司了,还不如当年跟着你在国外干呢。”
提起梁潜,气氛骤然从散漫变得有几分凝重。
容坤叹息:“阿潜命不好,小时候吧爹妈都走了,他自己孤零零的,好不容易从那群豺狼虎豹手里把公司的经营权抢了回来,还找了他自己特别喜欢的女朋友,眼看着要订婚结婚了……”
“怀谦,有些事情你不要太自责,同样的情况发生在你身上,我想你肯定也会毫不犹豫要救阿潜。阿潜他不会怪你,更何况这事说到底也跟你没多大关系。至于池霜的事,”容坤顿了顿,很隐晦地提醒,“怎么说,毕竟她也是阿潜的女朋友,咱们能帮肯定不说二话,但你想想,阿潜对她在意到什么程度了,以前我多跟她说几句话,他还给我使眼刀呢,心眼小得很。”
照顾肯定是要照顾的。
帮忙也义不容辞。
但容坤总觉得,如果阿潜能看得到,他可能还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兄弟成天跟在池霜身后嘘寒问暖。
这倒是其次。今天孟怀谦跟池霜站在一块儿那氛围……不太对劲。
孟怀谦缓缓抬起头来,修长、骨指分明的手握着杯子。
包厢里陡然寂静。
都不是傻子。容坤在提醒什么暗示什么,孟怀谦不是听不懂。
他觉得很可笑、荒唐。
简直莫名其妙。
如果说出这种话的人不是他多年好友,他早已冷脸。
容坤若无其事地跟他继续碰杯,发出清脆的声响,似是拨动了一根弦。
怀谦足够有分寸,应该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心思连一分都不能有。
……
从会所出来,已经是凌晨。
孟怀谦难得微醺,司机过来接他回他下榻的酒店套房。脑子沉甸甸的,容坤的那些话就像是沾了水的棉花,显得越发沉重。
他胡乱伸手却摸到了一张照片,照片的一角略锋利,刺痛了掌心,套房的光线朦胧,他低头凝视着照片中笑得很甜的池霜,右下角还有着拍照的日期。
是还没有遇到梁潜的池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