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江小白睡了,李浪漫一脸唏嘘地盘腿坐在床上涂护手霜。
吴琼看她怔怔抹了得有二十分钟,还在那摩擦摩擦,怕她别磨秃噜皮了,便上前斜坐在身边问道:“怎么了?有心事啊?”
浪漫幽幽吐口道:“明天是去出版社的最后一天了……”
“好事儿啊!”吴琼一拍手,“祝贺我老婆脱离苦海。”
“别闹。”浪漫心情低垂地轻轻拍了他一下。
这款“不讲理”的老公,她喜欢,但人嘛,总是很难和现有的生活诀别的。
吴琼知她有留恋,旁敲侧击地劝慰道:“你听说过一句话吗?如果现任够好,谁又会去想念前任呢?”
浪漫笑笑,继续低头双手摩擦。
“明天最后一天搬东西,你的档案已经到人才中心了吧?”吴琼问。
“嗯。今天AT那边也给我准信儿了,下个月1号入职。”
但浪漫看起来似乎并没有那么欣喜。
人总是希望牢牢握住手里现有的东西,对于未知,多少都心存畏惧。
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吴琼笑道:“想想丁晓玲,明天你就能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多好!明天她要敢再挤兑你,你就该说啥说啥,完全不用带怕的。”
听了这话,浪漫才微微松快了些,擡起头勉强笑了一下。
吴琼不忘提醒她道:“不过咱也别太过分了。咱做不到悲天悯人,也没必要和小人顶得太足了。活在这世上,人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想明白了这点,小事便也别多计较了。”
“我知道。”浪漫点了点头,“有分寸。”
“嗯,但她如果不客气,你也别太怂!有仇不报,遗憾终生。遇事不怕事,咱不受那无缘无故的鸟气。”吴琼拍了拍李浪漫柔嫩的小手,低声擡眼提醒道。
“知道。睡吧。”
第二天一早,浪漫便梳洗打扮好,化了个精致的妆容,去和出版社做最后的告别。
她将办公桌前剩余的零零总总装进一只橡皮纸箱子,又去人事科领了离职证明,一时间静下来,走过出版社的一道道门口,竟想不出要去和谁告别。
小鹿实习结束了,于老师退休了,社长和主任自从被几个缩编人员闹过之后,看见浪漫就跟避瘟神似的,一脸的皮笑肉不笑。
至于其他能留下来的老同事,也都是看上头的脸色,上去同他们道别,大家都尴尬。
浪漫从未在心里觉得出版行业是夕阳产业,她总觉得,项目是人做出来的,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就能在夹缝中求生存,并越做越好。
但此时的出版社,却让她在窄窄的楼道里,看到了穷途末路之感。
和行业无关,和人有关。
“哟?还没走?舍不得社里?”
丁晓玲端着茶杯,路过抱着纸箱子的李浪漫身边,傲娇地带着酸楚之气揶揄道。
浪漫伤感,本想着同事一场,今日一别也不知以后大家会不会再见,大局已定,何必闹得太僵走人。
她大度地擡起头对丁晓玲道:“是有些舍不得,不过也还好。”
“嗤~”都这时候了,丁晓玲居然还嗤笑得出来。
她这时候拽个P啊!
浪漫很不爽她那个笑。
“社里也是没办法,现在自负盈亏了,经费有限,也不能总养这么多闲人。浪漫你能力强,路道宽,出去自食其力,也是为社里解决困难。社里是不会忘了你这份贡献的。”丁晓玲眉眼带笑酸道。
“滴!”
此时李浪漫的手机响了,她低头一看,是N+1的离职补偿到账了。
她抿了抿樱红色的嘴唇,擡起头来,重新问丁晓玲道:“你说什么?”
丁晓玲轻蔑地瞥过来一个冷笑道:“我说,你走了,也是对社里的贡献,社里是不会忘了你的。”
李浪漫忍无可忍,忍无可忍便无需再忍。
浪漫昂头朗声冷笑回击道:“哟,这么高屋建瓴的话,要不是从你丁晓玲的嘴里说出来,我还以为是社长在做缩编动摇报告呢?呵呵,你以为你是谁?丁晓玲,你搞搞清楚,出版社的社长是你表叔,不是你!你不过是我们一室一个普普通通的编辑!哦,对,还是一个没啥业绩的的编辑。”
“你……!”
丁晓玲没料到平时心高气傲的李浪漫会突然这么放得开地当众怼,一时间竟没能作出反应,组织好反驳她的语言。
浪漫的声音很大,旁边几个埋头做事的老员工都听见了,好几个人没憋住,空气中隐隐传来几声“吱吱”的笑声。
丁晓玲的所作所为,平时大家都看在眼里,不过是碍于社长的情面,敢怒不敢言罢了。
甚至连一室的主任,明明听见了李浪漫的这段话,也装看报纸,没听见。
丁晓玲有社长罩着,他上头又没人,其实若是他能做主,他倒宁愿愿意留下能力强肯做事的李浪漫。
但他做不了主,此时李浪漫要出一口气,他也觉得痛快。
“嘁~被裁了,你还有理了?!”丁晓玲强词夺理为自己挽尊,“社里是经过综合考虑才做的评定。我确实比你有潜力!”
“是啊!”李浪漫冷笑着顺着她的话往下说,“社里什么综合考虑,大家都知道;你的潜力,我也知道。不就是因为我结婚了,社里担心我一回去生孩子,耽误个一两年嘛。但是你丁晓玲不同啊,单身一身轻,可以‘全省心’地扑在事业上!不过你已经‘全身心’地扑了这几年,怎么也没见你有啥拿得出手的业绩啊?”
“你!!……”
丁晓玲几乎被怼吐血,以前她怎么不知道李浪漫这么伶牙俐齿。
原来平时她那副温顺小白兔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
“主任!!”
丁晓玲也是没脑子,这时候居然一跺脚,想着找主任求援。
主任这只老狐貍才不趟她们这摊浑水,以前李浪漫的编制掌握在他手上,他偏心丁晓玲一点也就偏了。
如今浪漫的档案关系都转走了,说难听点,他这个穿鞋的,现在最怕的就是李浪漫这个赤脚的。
并且主任还心里想着,江湖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像李浪漫这样的人才,以后流到社会上,难保不会另外有一番作为,说不准哪天自己还会用到她的资源。
临了临了,何必将人得罪狠了。
“我上个厕所。”
主任低头端着茶杯开溜。
丁晓玲再一次被气到,其他同事也都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李浪漫继续道:“丁晓玲,我本不想和你弄得太僵,毕竟大家同事一场。可自从我进入出版社以来,你明里暗里给我使了多少绊子,又挤兑了我多少?我就不明白了,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平时就各做各的,见面和和气气打个招呼有那么难吗?今天我都要走了,你还拿话来挟制羞辱我,出我的丑,实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丁晓玲想插嘴,浪漫不给她留空隙,最后甩给她一段临别赠言道:“晓玲,同事一场,最后奉劝你一句,人在社会上的位置,永远是靠做出来的,而不是靠通关系抢过来的!也许你一时得意了,但路这么长,将来山高水低的还真说不准。你少点刻薄,自求多福吧,再见!”
说完这句话,李浪漫便抱着自己的纸箱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任由丁晓玲这个“胜利者”在她身后又哭又闹地跳脚。
出版社这个地方,她真的是一点留恋都没有了。
主任在走廊里遇到浪漫,还假客气地凑上来套磁打了个招呼:“漫漫,以后遇到困难,只要社里能帮忙的,你尽管微信上和我开口……”
浪漫就跟没听见一样,理也没理他,走了。
主任要是真肯帮忙,缩编的时候说一句,比现在说一万句都强。
浪漫跟着吴琼,如今越活越明白起来。
浪漫抱着纸箱子回到家,刚推开家门,眼前的一幕,又让她愣了,彻底将她的情绪从离职的阴影中抽离。
吴沪民怎么会出现在他们家客厅里?
别是自己眼花了吧?
浪漫边换鞋,边下死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爸?……”
是吴沪民。
但吴沪民似乎没有闲暇搭理浪漫,只是盘起一条腿坐在沙发上,跟吴琼密谋着什么。
而吴琼的脸色也不是太好。
这让浪漫起疑,毫不夸张地说,结婚后,她公公半只脚也没迈进过他们的小窝。
无事不登三宝殿,肯定是出大事了。
果然,吴沪民招了招手,神色凝重地把浪漫喊过去道:“漫漫,你来,有件事我和吴琼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浪漫乖巧地走过去。
“吴琼的妈妈从国外回来了,现在住在丽思卡尔顿。”吴沪民道。
浪漫都懵了!婆婆来了?!
可是,吴琼妈妈不是年轻时就定居国外了吗?还改嫁了一个意大利人?
那个意大利人还陪吴琼妈妈来参加了浪漫和吴琼的婚礼。
吴琼看出了浪漫的疑惑,解释道:“我妈妈的男朋友三个月前潜水去世了。所以……”
哦,原来是这样。
浪漫忖度了一下,如果是后公公去世的话,婆婆此时的心情应该不太好,回国可能也是想向亲人寻找一点安慰。
于是她点了点头,主动提议道:“要不让妈先住我们这里吧?”
“可……”
吴琼回头环顾了下两室一厅的房子,江小白现在住的那个二次卧,还是储藏间改的,李浪漫父母如果不走,他亲妈是住不进来的。
浪漫道:“这有啥?我和我爸妈说一声,让他们先回老家去。”
“这不大好吧。”吴沪民有些犹豫,“你父母难得来,这样赶人合适吗?”
他的声音很低很轻,但徐老师这只土地孙还是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然从不知道哪个角落里给冒了出来!
“好的好的好的!我们晚上就打包东西!吴琼妈妈国外回来了,应该让她住家里!我们回去!”
徐老师脾气不好归脾气不好,到底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但她这偷听别人谈话的毛病就……
吴沪民和吴琼同时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他俩都不知道,之前浪漫没回来前父子俩说的那些体己话,被亲家母听去了多少……
甚至包括吴沪民提心吴琼,鹿茸酒不能停的事儿,想想都神特么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