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吧,不如我们来做个实验。”
吴琼举止随意地拍了拍桌上的烟盒,又忙里偷闲地望了不远处的浪漫一眼。
玻璃窗内,这家伙正优哉游哉地戴着耳机,漫不经心地咬着星冰乐的吸管,同时用塑料叉戳着一盘的芝士蛋糕。
一个女人被宠溺的最高境界,也许就是永远天真得像个孩子。
“什么实验?”
对面凤凰男饶有兴致地擡起头,“假如我猜的没错,这些年,你的钱应该都汇给家里了吧?”吴琼道。
“是又如何?”
凤凰男丝毫不觉得抵押自己的信誉借钱供家里人花,有任何的不妥。
他甚至觉得光荣,觉得这是孝顺。
打母胎里他就认定,为父母和大家族奉献是他这辈子义不容辞的责任。
“那你觉得,在你家人眼里,是你重要,还是钱重要?”
吴琼勾了勾嘴角,轻描淡写地问。
“当然是我重要!”
凤凰男却下意识地捏紧拳头,重重地锤了一下桌子!
他越是愤怒,就暴露出他的不自信。
吴琼胸有成竹地转身走下座位,走进咖啡厅,然后牵着浪漫的手走了出来。
“漫漫,你把矫正托借给他戴一会儿。”
吴琼遵医嘱,浪漫的矫正托可以每天拿下来一会儿,透透气,不会影响康复。
李浪漫不明所以,随手把矫正托和耳机一起摘了下来。
吴琼拿起矫正托递给凤凰男:“戴上这个,跟家里人视频。如果他们真的觉得你比钱重要,那么你欠的钱,我替你还。”
“真的?”
凤凰男难以置信天下竟然还有这种好事。
浪漫也很不解:“钱怎么可能比亲人重要呢?老公,别开玩笑。”
吴琼不作解释,只是淡定地看着凤凰男的眼睛,说了一句:“敢不敢?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凤凰男自认胜券在握,信心满满地一把抓过浪漫的粉红色颈托戴上。
“妈,是我。”
他拨通了母亲的视频。
“娃儿,是不是一万块钱已经转过来咯?老屋翻新到一半,昨天工人闹起来咯,说是材料费不够,再不补钱,他们就不做咯。你赶紧的吧!”
对面那个鹤发鸡皮的老太太,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儿子的脖子上多了一件奇怪的东西,仍然絮絮叨叨地吐槽着老家的种种困难。
“你三哥,刚生了二胎。他你晓得的撒,之前工地上摔过,不能干重活的撒,他媳妇没奶,你快转点钱给侄子买奶粉吧。”
“对了,娃儿,你大哥的大女儿下个月八号结婚,你记得回来。你是叔叔,叫钱嫁妆钱多少给点,两千块钱差不多了。”
“妈!”
凤凰男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妈的唠叨。
反正这些话他都听滥了,每次打电话回去全都是各种由头地问他要钱,都成天经地义的了。
“妈,我脖子受伤了。”
“咋个弄的?”
“追债的人打的。”
视频那头一阵沉默。
浪漫和吴琼坐在对面,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浪漫更是紧张,这时只要老太太有一丝的嘘寒问暖,那么他们家的几万块钱就飞了。
等了许久,只听那头,传来老太太一声虚弱的叹气声,而后她竟然说的是:“他们打你,你不会跑撒?你不要让他们找到你,这钱就不用还了撒。”
眼见母亲对自己没有丝毫怜悯,只一心惦记着薅他身上的羊毛贴补其他兄弟姐妹,凤凰男的脸上挂不住了。
但他仍不甘心地继续对母亲诉苦,企图求得哪怕是只言片语的回应。
“同事打我打得好狠,脖子都扭咯。疼得很!”
“那你弄个毛巾敷敷。下个月回来参加侄女的婚礼,到我们乡卫生院看看。别在外头看,乱花钱!外头的医生都是骗子,又是叫你拍片子,又是照X光,尽浪费钱。”
对面老人的语气没有丝毫温度,儿子扭伤了脖子,似乎就和切菜割伤了手指一样,是不值一提的小伤小病。
这样的伤,可以不药而愈。
唯有穷,才是他们家的致命顽疾。
“很可笑吧,这么多年,你一直拿钱企图感动你的家人,但是很可惜,你感动的只有你自己。”
吴琼用事实无情地戳穿了凤凰男粉饰多年的现实。
“你不愿意认清真实的自己,永远活在别人对你的期望以及自己的遐想里。你看似独立,早早地来到大城市里打拼,但你其实只是肉体寄居在这里,其实灵魂还在你们乡、你们镇、你们村和你家里游荡。你读了大学,也找到了不错的工作,但无论这个社会怎样认可你,你都不会自信;因为,你要的,只是你愚昧的父母说一句‘你行的,你可以’。你活得就像一个乞丐,别人用尊严换钱,而你却拿钱努力买着亲情。”
吴琼的眼神不卑不亢,他不想诋毁谁,也不想鄙视谁,他只是为了工作,不得已当了那个当面把实话说出来的混蛋而已。
人生中的一切,早在暗中都标好了价格。但更残酷的是,还有一些东西,竟然限购,有钱也买不到。
比如两情相悦的爱人,比如血浓于水的亲情。
凤凰男彻底懵了!
转而他先是沉默,而后是剧烈的爆发。
只见他鲁莽地走向星巴克的柜台,然后对着柜台从左到右地狠狠一挥手!
隔着玻璃窗,浪漫看到,里面服务员脸上的表情先是惊讶,而后一个一个地将里面的小蛋糕取了出来,放在食品柜的玻璃罩上。
这年头,有人流水化装逼,也有人个性化哭穷。
但凤凰男的崩溃方式却十分地别具一格。
他抱着一堆蛋糕走了回来,把所有的蛋糕,像代码一样一个接一个地排好,又按顺序打开。
浪漫和吴琼在对面怔怔地看着,绿伞下,他拿一只小勺,一勺一勺,仿佛木匠刨木屑一样,将各式各样的奶油刨下来,再不间断地送进嘴里。
后来,凤凰男还觉得不过瘾,索性端起那一个一个的小方盒直接拍进嘴里,直到吃的满脸满头都是奶油。
最后他无声地哭了。
浪漫心软,不知道他如此失常的举动是怎么了,手忙脚乱地去找餐巾纸,想递给他擦擦。
吴琼看了她一眼,桌底下用力按住她的手。
对面的凤凰男,泪水、奶油、鼻涕裹在一起,满脸油彩,宛如正常世界里,一个靠卖丑生存的小丑……
“来这座城市整整十年了,我从来没有吃过星巴克里的蛋糕。”
这是凤凰男留在李浪漫记忆里的最后一句话,让她余生都印象深刻的,还有陷在奶油里的那只粉红色颈托。
回去的路上,浪漫和吴琼又去药房买了一只新的。
浪漫戴上后,满怀感慨地对吴琼说:“原来当我们在在抱怨鞋不合脚的时候,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没有脚。”
新书即将入V,恳请大家继续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