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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南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所属书籍: 临南

    晚上八点,从城市开往区县的班车准时进站,大巴笨重地停靠进车位,“哧”的一声,刹车时犹如沉重的叹息。

    “到了!”司机例行提醒一句,下车走了。

    涂南从后座站起来,提着包走下车,一只手握着手机。

    出了站,街边只有三三两两的灯牌亮着,屈指可数的几个行人。毕竟是小地方,连路灯都没城里的亮。城里的雨已经停了,这里的却好像还没下下来,空气沉闷,周遭压着一层低气压。

    涂南边走边看路上有没有车,手机上有电话进来了。

    她立即接了,那头的人说:“不好意思通知你,涂庚山已经自行出院回去了。”

    涂南问:“他情况严重吗?”

    “摔伤,伤处骨折,不算太严重,不过因为他送过来的时候是昏迷的,最好还是做个全身检查,作为家属,希望你能尽早劝他返院。”

    电话挂了。

    和之前她接到的那通电话一样,这个电话也是从医院打来的。

    医院通知她涂庚山出了个意外,她才赶了过来。

    谁能想到方雪梅的预感那么准,担心她爸出事儿就真出了事儿。

    涂南放弃了打车,虽然好几年没来过这里了,地方还是熟悉的,挑近路走,十几分钟左右就走入一条巷子。

    这片区县出了名的多条巷,串在一起犹如迷宫,但只要走对了就十分节省时间。

    最后从巷子里出来的时候,涂南的眼前是一间院子。

    院门没上锁,虚掩着。

    她推门进去,院子里亮着灯,四下照得亮堂堂的,角落的花坛里栽了棵榕树,这么些年下来越发的枝繁叶茂了。

    涂庚山就在树下站着,腋下撑着拐,两手托着水壶,正在往花坛里浇水,闻声转过了头。

    一瞬间,父女二人只是互相看着。

    没有意外,更没有什么惊喜。

    涂南看清楚了,他摔伤的地方是脚,右脚打了厚厚的石膏。

    “医院怎么把你叫来了。”涂庚山放下水壶,拄着拐一步一挪地回屋。

    涂南一言不发地进了门。

    屋里一张旧沙发,铺着米白的垫子,上面放了装药的袋子,看的出来他也是刚回来不久。

    她放下东西,进了厨房,不出意料,冷锅冷灶。

    冰箱里只剩了面条,几根青菜,连个鸡蛋都没有。

    涂南生了火烧水,等水开的时候听见她爸在外面接电话,嘴里一直说“没事儿”,“好得很”,不用猜就知道肯定是方雪梅打来的。

    涂庚山脾气古怪,不好亲近,这么多年早就不跟亲戚走动,方家倒成最亲近的了。

    她忽然想要是她爸早点儿答应了方雪梅就好了,那样的话现在来这儿的就会是方雪梅。方阿姨一定非常乐意,不管腰酸背痛也要赶过来照料他。

    可惜谁都看得出来,涂庚山对方雪梅还没到那步。涂南也清楚,如果不是她幼年时得到过方雪梅不少照顾,承了点恩情,估计他连现在的态度都没有。

    所以说感情的事儿,不管到什么岁数都是无解,她只能作壁上观。

    水开了,涂南把面放进去,盯着那团火。

    直到沸了,水卷着面条翻卷。

    端着面出去的时候,涂庚山电话早就讲完,正在吃药。除了袋子里拎回来的药,还有他常吃的胃痛宁,手心里的药粒几乎快满一把,他一股脑塞嘴里,端着杯子咽了一大口水。

    涂南把面放他面前,什么也没说。

    涂庚山把药收起来,看一眼碗,面上搭着绿油油的几根青菜。

    他没动筷子,口气生硬:“你跑这儿来干什么?你不是进了游戏公司,还能自己画壁画了,这么能干还有空到这儿来?”

    涂南冷着脸,蓦地笑一下,“你说为什么,就因为你是我老子,我是你女儿!”

    涂庚山脸上一阵青白,闭紧了嘴巴。

    “麻烦你尽快回医院。”说完涂南离开客厅。

    ※※※

    涂庚山有没有回医院涂南不知道,反正第二天一早就没看见他。

    涂南吃完了早饭,从屋里走到院里也没见到他人,给医院打电话,对方说并没有见到涂庚山来医院。

    说明没去。

    挂了电话,涂南迟疑了一下,还是去了她爸房间。

    房门没关,她站在房门口朝里一看,就发现人根本也没在屋里休息,要走时眼睛瞥见了桌上的一幅相框,又留了下来。

    早晨的光亮从菱形的窗格里照进来,正好成一束,打在相框上。

    相框里的照片是一幅唐代的飞天壁画,应该是从某本书页里摘下来后打印出来的。一群飞天。衣裙飘曳,臂带飞卷,飞绕在佛陀的头顶。有的缓缓下降,有的昂首腾空,有的手持鲜花,在为佛陀说法散花、歌舞、礼赞,以作供养。

    虽然不知道缘由,但这是她爸最喜欢的一幅壁画。

    涂南看了一会儿,听到院门有动静,走出了房间。

    院门开了,涂庚山回来了,是被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扶回来的。

    涂南站在门口看了一眼,有点印象,好像是她爸的同事。

    “你都摔成这样了还往外跑,那个展览你就别去了,大不了让社里安排别人去就行了。”

    涂庚山说:“我一手促成的活动,我怎么能不去?”

    “别了别了,你为忙这个都摔成这样了,就别逞那个能了。”同事说着话,看见了涂南,“这是你女儿吧,都这么大了?”

    “嗯。”涂庚山看一眼涂南,脸色说不上多好。

    “咦,我记得你女儿就是做壁画工作的啊,那让她替你去就行了啊,她可是懂行的啊。”

    涂南问:“去哪儿?”

    “你爸啊,”同事指着涂庚山,“之前忙前忙后的联合咱们报社搞了个壁画展,结果都忙晕了,腿给摔成了这样。他是去不成了,你反正懂壁画,替你爸去一趟也好。”

    涂南明白了,这的确是她爸会热衷做的事儿。

    “今天的展览?”

    “可不是,就在今天。”

    涂庚山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她不做什么壁画的工作了,游戏展叫她去还差不多。”

    涂南反倒被他这一声冷哼弄出了反骨,对那位同事说:“我正好有空,可以去,麻烦你们报社回头送他去医院就行了。”

    涂庚山瞪了她一眼,碍于外人在场才忍着没说什么。

    同事有点奇怪他们父女间的氛围,尴尬地笑笑,不好说什么,先扶着涂庚山进屋去了。

    涂南听到她爸跟对方小声解释:“别听她胡扯,我已经没事儿了。”

    同事说:“那你也得好好休息,其他的事儿先别管了。”

    过一会儿,他走出来,跟涂南握手:“你叫涂南是吧?”

    “是。”

    “行,待会儿过去打扮稍微正式点儿就好。”

    ※※※

    这区县的中心地带就像个圆盘,路呈环岛状,周围一栋一栋的建筑,夹杂了一座挑出飞檐的仿古建筑,门口的牌子上写着区县展览馆。

    下午两点,涂南从报社的车里出来,走到门口。

    那位同事已经领着报社的人进去了,有两个扛着很重的拍摄器材,看起来像模像样。

    涂南并不抱多大期望,这类展览一向没多少人参与,普通民众不太会感兴趣,何况是在一个小小的区县里。

    进到里面,果然人数寥寥。

    偌大的一个展厅,几乎空空荡荡。

    真正的壁画是没法挪出来展的,这里展览的当然都是临摹作品。

    四面墙壁上挂满了作品,有的横放在橱窗里,加起来大概也就二三十幅,但涂南扫了扫就发现临摹的几乎都是各地名作,料想能弄过来展览也废了不少的事儿。

    涂南存了点儿别的心思,但看了一圈,并没有看到一张徐怀组里的临摹作品。

    也是,他的组里能人辈出,算得上顶级的临摹作品了,都是能入馆珍藏的级别,当然不会出现在这种小地方。

    没有看到最后,已然兴致缺缺,涂南刚要出去,那位同事拿着录音笔找了过来,“涂南,等一会儿走,替你爸做个采访。”

    涂南说:“简短点儿,我不太擅长这些。”

    “没事儿,就说点壁画上的东西,今天还有城里专程赶来的人物,我们等下还得去采访他的观感,耽误不了你几分钟。”

    涂南这才点了头。

    问题问了还没三个,那头就有人跑过来叫人了,“人来了,走吧。”

    同事收了录音笔,“那就这样吧,你先看着,回头见。”

    不等涂南回话他就匆匆走了。

    涂南走出展厅,发现外面地面是湿的,天光灰白,照到脚下拖出一层浅淡的影子,应该是刚刚才下过一场雨。

    她的手机响了。

    涂南看到号码,接起来故意不说话。

    对面“喂”了两声,有点迟疑,“怎么回事儿,没打通吗?”

    她这才开口:“通了。”

    “你……”安佩在那头叫嚷:“你这人怎么回事儿啊!”

    “怎么了?”

    “算了,不跟你说这个。”

    “那你要跟我说什么?”

    “我问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话仿佛绑票谈判一样,涂南好笑,“什么怎么样?”

    “你要怎么样才肯回来?新资料片的项目停了,整个公司一下回到原点了,真是要疯了。”

    “停了?”涂南不自觉地重复一遍。

    “停了!你走了就停了!”

    明明样稿都定了,怎么又停了。

    “我现在连我们那位ceo的人都找不到了!”

    “……”涂南心想这总不关我的事儿吧。

    “而且你不回来,我那百分之十的加薪……”

    “嗯?”

    “没什么。”

    涂南看一眼手机,电话突兀地挂了。

    她收起手机,朝另一头的展厅入口看,看见几个工作人员态度恭谨地让开条道,那位同事拿着录音笔追着一个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穿了西装的男人走路时一只手收在西裤里,长腿迈出,步伐一如既往的快。

    瞬间她的耳边回响起安佩那句找不到他们ceo的呐喊。

    很快,男人与她的距离就缩短到了几米。

    他的脚步慢了,眼神也凝住了,收着的那只手抽了出来。

    “涂南。”

    唯有这一声称呼,简短有力。

    ※※※

    石青临一路走出展馆大门,才摆脱了记者的采访。

    回头等一下,涂南慢慢走了出来。

    “你怎么来这儿了?”涂南忽然想到个可能,皱眉,“难道又是方阮?”

    石青临不禁笑了,“这次真跟他没关系。”

    涂南想起那位同事的话,“你别告诉我说你是来看展览的。”

    “没错,我就是来看展览的,活动的发起人是涂庚山,我觉得应该值得一看。”

    毕竟和她有关。

    石青临昨天看到消息就联系了报社,约好了时间过来,只是没想到会受到这么隆重的待遇。

    能在这里遇见她,却是意外之喜。

    “你在这儿又是因为什么?”

    涂南沉默两秒,“家事。”

    石青临点点头,没有多问。

    涂南转头,沿着路缓行。

    下过雨的地面又湿又滑,铺着砖石的地面凹凸不平,为了这个活动,她来之前特地去买了双高跟鞋穿,现在走起来摇摇晃晃。

    石青临跟在后面看着,视线似也跟着摇晃,“知道我今天看了这些作品有什么感想么?”这是刚才记者采访的问题。

    涂南眼一动,“什么感想?”

    “都不如你。”

    “……”这感觉很奇妙,让涂南回想起当初他去灵昙寺看壁画的时候。安佩说公司又回到了原点,仿佛还真是回到了原点,他又开始看作品了。她轻飘飘地问:“你不是都定好样稿了么,还看什么展览?”

    石青临两手收进西裤,“也许是因为我觉得还可以更好吧。”

    昨天和投资方会晤时他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游戏到底要怎么做,最终还是取决于他。

    商人追求利益,制作人追求完美,这二者未必不能结合,只是艰难。

    他现在依然承受着莫大的压力。

    “是么?”涂南没想到他会这么做,还特地跑到这儿来看展览,不过是为游戏找个卖点,却又不合常理的认真。

    想得出神,脚下踩到凸起的石块,顿时一崴。

    胳膊被男人的手紧紧握住,涂南才免于倒地。

    石青临看一眼她的脚,笑了,“你何必呢?”

    “……”

    作者有话要说:更晚了,不过今天是因为想多写点儿,比心~=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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