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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诺 正文 第122章 破坏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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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2章.破坏者

    陈其睿面无表情,“你作为teamleader,需要被公司之外的人提醒,才能察觉出下属存在性骚扰行为的高度可能性吗。”

    “这确实是我的失察和失职。”施谨不否认也不辩解,“被Alicia提醒后,我查阅了韦霖入职前的背调资料,并针对性地给她做了360度反馈评估,也询问了宋零诺本人,但宋零诺当时未选择投诉或指控,我缺乏实证,一切的推测都只能停留在推测阶段。考虑到要尽可能地为所有员工提供平等的机会,在当事人不投诉的情况下,我的职责是基于已知事实和员工表现为公司识别并留存高潜质的年轻人才,之后我与韦霖进行了一次长谈,对她提出了适应公司文化和培育长期leadership等方面的硬性要求。在过去的一年中,韦霖在这两方面有显著进步,她至今未再重复曾经的错误行为。”

    施谨通篇只字不提姜阑,但陈其睿问:“在整个过程中,你向上级汇报并寻求过她的指导意见吗?”

    在施谨开口前,姜阑回答道:“每一步,Vivian都和我保持了信息同步。一年前对韦霖的处理和培养方式,是我和Vivian的共同决定。”

    施谨看向姜阑——虽然在视频会议里,姜阑并不能感受到施谨的目光指向她。

    陈其睿说:“Vivian和她的上级在每一步都保持了信息同步。那么你和你的上级在每一步都保持了信息同步吗?”

    姜阑直言:“没有。”

    陈其睿说:“在员工的重大风险问题上隐瞒上级,你认为你的行为合理吗?你认为你履行了你这个职位应该履行的职责吗?”

    “Neal,”姜阑说,“在其它事情上,你对我的工作一直是macro-manage,你只看结果,也只要结果。考虑到你管理风格的一致性,我没有理由假设你会独独在这件事情上micro-manage,因此我并非刻意隐瞒,我只是保持了我工作方式的一致性。而从结果来看,我不认为我的管理决定是错误的。”

    这是施谨第一次听到姜阑不叫陈其睿“老板”。这也是施谨第一次听到姜阑当着第三人的面反驳陈其睿。过去七年,在没有旁人的场合中,姜阑是否像这样对待过陈其睿,施谨无从得知。

    陈其睿说:“从结果来看,韦霖性骚扰事实确凿,公司未能在第一时间查处该事件,对内的雇主形象和声誉必定会受到负面影响。一年前缺乏直接证据,并不是你们决定继续留存风险系数极高的员工的理由。”

    姜阑说:“韦霖和所有员工一样,她是人。人不是系统,人的风险系数无法用数字量化,也不存在客观衡量标尺。多高的人事风险算高,这依赖peoplemanager的主观判断。在一年前的时间节点,Vivian和我做出了符合当时的管理经验和常识的判断和处理。”

    陈其睿说:“你认为Vivian最初的失察和失职也是合理的?”

    姜阑说:“我并没有这样认为。但是我认为,如果当初EricXu的上级没有因为他的失察和失职而受到任何内部批评或处分,那么现在韦霖的上级也不应该因为她的失察和失职而受到任何内部批评或处分。Neal,你一向是最fair的。”

    施谨看向陈其睿——虽然在视频会议里,陈其睿并不能感受到施谨的目光指向他。

    姜阑一路跟着陈其睿从前东家到零诺时尚,过去七年功勋卓著,她的确有和老板叫板的有限资本,而与此对应的代价是不可回退、不可再生的信任额度。施谨没想过,姜阑会把有限的资本和信任额度用在这件事上。

    视频中,陈其睿沉默了几秒钟。

    施谨不确定陈其睿短暂的无言是在给姜阑主动收回那番话的机会,还是因顾及到公司正处于全球组织架构调整中,陈其睿尚需姜阑等人部署实施他的最高决策和意志,为了确保三大前台部门在被解散重组的过程中不节外生枝,他必须在一定程度上给予姜阑脸面,为了平衡大局而不去计较她今日的出格言论。

    几秒后,陈其睿开口:“你还有其它话要讲吗。”

    姜阑最后说:“韦霖性骚扰同事事实确凿,触犯员工手册条例,理应接受公司人事处分。要给予她什么程度的处分,Neal,我建议你回避决策过程,由刘总代为做最终决定。”

    陈其睿既然在二十个月前为了转移风险、不被许宗元事件拖累他的管理权威而决定让权给刘峥冉,那么陈其睿现在就没有理由和立场再伸手管女性员工权益的事情。

    视频会议结束。

    施谨没多想地打微信语音给姜阑。她对姜阑道谢,同时问:“你想过这么做的后果吗?”

    姜阑说:“在这家公司,如果面对上级,我们都不敢speakup,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下属在做事的时候‘bebolder’。”

    施谨认可这个道理,但陈其睿毕竟是陈其睿。

    姜阑从她的沉默中听出顾虑,“我今天所讲全部基于事实,Neal具备判断事实的理性思维和能力。我不曾蓄意挑战他的权威,只是用平视的视角表达了我的观点。如果Neal在面对他的上级时能够使用平视的视角,那么他就能够接受自己被下属平视。Vivian,我们每个人都在成长,从过去习惯性地仰视权威向平视权威进行转变,是每个leader走向成熟的必经之路。Neal曾经也是这么过来的,他清楚他必须随着下属的不断成熟而调整他的向下管理方式。不论是你,还是我,迟早也会体验被下属平视是什么感受。”

    施谨第一次真切地觉得姜阑并不那么像陈其睿。她说出感受:“你不像Neal。”

    姜阑很轻地笑了,“我从来没有承认过我像Neal,我也从来没有想要成为第二个Neal。别人的目光和评价,并不构成真实的我。”

    和刘峥冉开会讨论给韦霖的处分前,施谨没和姜阑交换意见,她默认姜阑会和她持相同态度。

    日理万机的刘峥冉上线后不问事情原委,第一句话就是:“你们什么主张?”

    周健职位最低,他最先表态:“员工手册内有规定,按性骚扰行为的不同严重程度,对员工处以降级、停职或解雇。具体给什么处罚,我们这边尊重业务的想法。”

    刘峥冉cue施谨,“Vivian你说。”

    施谨说:“宋零诺作为当事人表示谅解韦霖的行为。我建议比照EricXu事件的公司处理方式,请韦霖自己辞职,按照一般员工的正常离职走流程,可以不做公司内的公开通报。”

    刘峥冉在那头翻看开会前没空看的有关韦霖的人事资料:年龄,学历,过往从业经历,入职零诺时尚后的重点工作成绩,上一年的年终评定分数,以及HIPO项目的入选结果。

    刘峥冉合上资料,问姜阑:“姜阑你的想法?”

    姜阑说:“韦霖对既往错误行为已经有了清晰的认识,并已在过去一年中做出了改变,她是不可多得的年轻人才,有很高的成长空间和潜力,我对解雇她持保留意见。”

    刘峥冉又问旁听的刘书棋:“你们人事就没点儿自己的主见?全听业务的?”

    刘书棋答非所问:“最终还得听您的。”

    刘峥冉可以容忍人事在这种敏感事务上踢皮球和说废话,施谨和姜阑的相反意见让刘峥冉考虑了一会儿,然后她问:“零诺时尚的企业理念是什么?”

    刘书棋说:“‘WomenFirst’。”

    刘峥冉说:“这个‘Women’,包括韦霖吗?”

    线上几人都没出声。刘峥冉这一句问出口,态度已然非常明确。

    刘峥冉说:“既然韦霖也是‘Women’的一员,那么在这家‘WomenFirst’的公司,我给她第二次机会。你们几个商量一下怎么开具体的处罚,发给我来批。”

    4月11日,施谨带着刘峥冉最终批复的处分方案约谈韦霖。姜阑和周健也一起参与这场对谈。

    针对韦霖在一年前性骚扰同部门同事宋零诺的行为,公司给到她的处罚是降一级、从HIPO项目中除名、并且在未来十八个月内不得参与任何晋升和特殊人才项目的申请考核。考虑到宋零诺提出不指控,这次员工违纪处罚将不做公开通报。

    施谨讲完,看向视频中的韦霖。

    当初的许宗元一身“傲气”,无视施谨的不计较和陈其睿的网开一面,拒绝按照高管自辞流程离开公司,非要闹到业内皆知,该事件对各方的影响直到今日都未能完全消除。

    施谨不知道如今的许宗元是否后悔当初的决定,也不知道此时此刻的韦霖在想什么。这个二十四岁半的天之骄女,如果不肯接受这份“耻辱”的处罚方案,那么等着她的就只能是离开公司。

    韦霖说:“我接受。”

    公司未做公开通报,施谨在当天开部门周会时告知团队,韦霖因违反公司员工纪律而被降级并取消HIPO资格,从即日起生效。出了这种事情,大家在私底下免不了互相八卦,公司内也免不了会有各种传言,韦霖的声誉会有多大程度受损,没人能准确预测。

    但不论如何,韦霖还是那个韦霖,开会全程,她连头都没低一下。

    会后,宋零诺继续找韦霖沟通适应性时尚二期项目的进度和相关工作。

    纽约那头是清晨五点半,宋零诺愿意无条件地“适应”上海团队的工作时间,只要韦霖能把事情做好。

    韦霖问宋零诺:“你为什么不提出指控?你完全可以让我声名狼藉地直接走人。”

    宋零诺心情复杂。

    相同的问题之前刘辛辰已经问过她一次,且刘辛辰再一次对宋零诺的不指控进行了严词批判。

    宋零诺不指控韦霖,不是因为宋零诺有多么善良和宽宏大量,而是宋零诺非常迫切地需要韦霖留在公司帮她一起做适应性时尚项目。除了韦霖本人,谁还能像韦霖那样交付工作结果?谁还能像韦霖那样配合宋零诺一起拿下大老板?要宋零诺去求刘辛辰吗?刘辛辰的智商比起韦霖来说还是差了一些,宋零诺并不是很情愿——这话她只能在心里想,不能说给刘辛辰听。

    与韦霖能够在项目上带给宋零诺的助力相比,韦霖在一年前亲了宋零诺那么一口,现在再看简直无关紧要。宋零诺觉得自己的价值观大概有点问题,但谁又完全没问题呢?不论如何,她没对不起别人,至于她自己怎么对待自己,谁又有资格强迫得了她?

    最后宋零诺也没好好回答韦霖的问题,只说:“你见好就收吧。”

    话一出口,宋零诺又觉得别扭。这叫什么“好”?降级这么严重的处分,员工手册上有几条违纪能触发?韦霖在公司里会遭遇什么样的非议,宋零诺完全可以想象。她问:“你为什么不直接辞职?你可以去别的公司重新开始。”

    韦霖说:“我走了,你不就过得太开心了吗。”

    宋零诺想说“我有什么好开心的”,但忍住没说。

    狭窄书桌上的台灯光线把宋零诺的黑眼圈照得格外清晰,韦霖像看宠物一样地看了她半天,问:“你每天睡几个小时?”

    宋零诺说:“看情况吧。三到五个小时。”

    韦霖料到宋零诺去纽约做项目会遇到各种障碍和困难,但没料到她能过得这么惨,不过吃苦耐劳和以勤补拙本来就是宋零诺在职场上立足的根本,而且宋零诺只去了纽约短短六周不到,语气和做派就已经有了明显的变化——她对韦霖说什么都是一副“随你怎样关我屁事”的内在态度。

    韦霖又问:“宋零诺,你现在这么自信是和谁学的?”

    宋零诺没觉得自己有多自信,“我有吗?”有没有,宋零诺都没必要回答,“和你没关系。”

    韦霖笑了。

    宋零诺说正事:“上海疫情导致二期GTM时间线要改,预算被砍,style的数量也要减少,这些事情你都和相关部门负责人讨论过了吗?”

    韦霖说:“宋零诺,你是现在全公司唯一一个还在惦记适应性时尚项目的人。”

    在广大上海人民每天都在为了吃饱肚子操心焦虑的特殊时段,远在纽约的宋零诺则致力于让残障人群穿上更方便时髦的服装。这简直是新纪元的黑色笑话。

    宋零诺觉得很割裂。她每天在微博和朋友圈里看到的东西,和在外网上看到的东西,就像两个世界。有些痛不落在她身上,她就无法切实地感受到到底有多痛。不论一万四千公里以外正在发生什么糟糕的事情,宋零诺都只能在她的人生轨道上继续向前。

    来纽约六周不到,宋零诺努力地适应这边的工作文化和人际关系。Petro是pop-upstore项目的总负责人,但他绝不会多花一分一毫的时间和精力。Kristen是姜阑的关系,虽然支持这个项目的落地,但她并没有义务对宋零诺提供超额帮助。

    和宋零诺第一次touchbase时,Kristen就提醒过她一次,说这个项目需要“buildeverythingfromscratch”。

    当时宋零诺点头说,我加入零诺时尚两年零三个月,我最有经验的就是“buildeverythingfromscratch”。

    这话她没骗人。从早前的商品分析到CMI,到数字化创新,再到适应性时尚,哪一个工作她不是帮着上级从打地基开始呢?除了这个本事,宋零诺还有一个优势,就是“havenothingtolose”。

    Q3要把店开出来,时间很紧,宋零诺三月初从Petro手上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选址。按照原定的预算,宋零诺花了三个礼拜和租赁代理中介看遍了所有SoHo,Chelsea和Meatpacking的潜在短期租赁空间和场地,做出一版选址方案。

    然而三月中下旬爆发的上海疫情打翻了一切原定计划。公司在上海的零售渠道生意直接跌到零,大老板要砍一切“不必要”的项目和预算,“无畏WUWEI”北美pop-upstore的项目预算直接被砍了三分之二。

    接到通知的那一天,宋零诺一边能够理解,一边又失落透顶。“适应性时尚”在公司管理层眼中的优先级究竟有多低,是一件她早该彻底明白、却仍然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的残酷事实。

    Petro要求宋零诺“beinnovative”,充分发挥她的想象力、创造力和潜力。在纽约,没有想象力办不到的事。

    纯靠想象力当然是鬼话,最重要的还是人脉和资源。宋零诺需要在短期内找到合适的资源,想出新的办法,用原来三分之一的预算做成她想要做的事。为了在姜阑面前交差,Petro象征性地给宋零诺引荐了一些相关人脉,但也仅限于此,宋零诺必须主动去做更大范围working,以此寻找潜在的资源和机会。

    两年前,小红书上有粉丝问宋零诺怎么能克服脸皮薄不好意思和大佬说话的毛病,当时宋零诺回复人家说“用力克服”。

    现在,宋零诺每天都活在硬着头皮的“用力克服”之中。

    三月底,她通过Petro的关系辗转认识了一家总部在新泽西州的专注于适应性时尚领域的非盈利公益基金会FX的校园活动负责人,对方虽然base在纽约,但总在出差,一直没空见宋零诺,只和她在线上视频说了一次话。后来对方大概是被宋零诺锲而不舍的follow-up打动了,终于邀请她参加一场该基金会组织的西部某大学和适应性时尚领域专家的线上小组讨论。

    那是宋零诺第一次参加类似活动。

    线上讨论的第一个环节是自我介绍。大部分人都开着摄像头,她们每个人在介绍自己的时候都会详细地描述自己的外貌——从肤色、发色、当天的穿着打扮到面貌特征,每个人都不嫌麻烦。一开始宋零诺不甚明白,但她后来突然醒悟:这是为了方便视力障碍的与会者更加清晰地“认识”每个人。想明白这一点的那一刻,宋零诺觉得自己又“旧”又“落后”,这种旧和落后不仅来源于她自身经验的匮乏和认知的受限,也来自于她过去二十五年所处的社会大环境。

    文化差异体现于很多细小之处。比如这边的人会在线上会议id的后面标注性别相关的pronoun,宋零诺观察之后有样学样,在自己的id后面也加上“She/her”。

    那一次小组讨论还让宋零诺学到了一个新的专业词汇:UniversalFashion(普适性时尚)。与过去被行业讨论的“适应性时尚”不同,“普适性时尚”更多强调包容,产品研发的特点在于一件单品能够满足不同身体机能、体型、体态的人,无论是健全人士还是残障人士,都可以进行穿戴。

    这个概念与宋零诺去年底pitch大老板的“不分类”点子极为相似,她感到了兴奋——原来这个世界上不止她一个人怀有这样的向往。与此同时,宋零诺再一次感到了自己的旧和落后。在有些市场,“适应性时尚”还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商业概念,而在另一些市场,行业专家和品牌已经开始发掘比适应性时尚更进一步的“普适性时尚”的生意机会。

    那次线上活动带给宋零诺一些新的人脉。其中一位是下半身瘫痪的TikTok网红兼作家,名叫SarahConway,宋零诺厚着脸皮用自己的网红身份与对方建立了共同语言,以此将关系成功拓展到了线下。

    四月初,Sarah受FX基金会邀请,去拍摄该基金会新一季适应性时尚的公益短片,宋零诺继续厚着脸皮问Sarah能不能带她一起去,她希望能够在旁边观摩学习。Sarah很友善地答应了。

    当天是棚内拍摄,受邀的talent一共有八位,宋零诺主动承担了所有talent的现场吃喝休息后勤工作。这是她第一次在影棚内不以模特身份去工作。

    按拍摄脚本,每位talent都要对镜头做一段自我介绍。其中有两位的介绍令宋零诺印象深刻。

    其中一位是曾经被派驻阿富汗的退役女兵,她的双腿因某次执行任务时被地雷炸断,左腿膝盖以下、右腿臀部以下都被截肢。她对着镜头讲述了她成为残疾人的经历,然后说,失去双腿不但不是我人生中最糟糕的事情,反而是我人生中最棒的事情,因为它让我意识到了生命的价值有多可贵。虽然失去了双腿,但她平常最爱穿的服装是最适合去健身房的衣服,在镜头下,她毫不吝啬地展示了她结实的胸肌和臂肌。

    宋零诺此前没有见过如此乐观自信的残障者。

    另一位是一个样貌普通的中年女性,她这样介绍自己:我是一个3D建模专家和一个八岁孩子的母亲,我只是出生的时候碰巧没有胳膊和腿。

    宋零诺此前没有见过如此开朗豁达的残障者。

    她那时才真正地了解了,该基金会在各种宣传物料中反复强调的“DisabledpeopleisPEOPLE”是什么含义。在这个世界上,“人”本来就不该被分类。

    当天拍摄结束,现场一位女性工作人员主动搭讪宋零诺。对方是FX基金会的媒体与品牌部门工作人员,名叫OliviaSanchez,看上去很年轻,她主动询问宋零诺第二天中午是否有空,可以一起吃顿午餐。

    为了抓住一切能够利用的潜在资源和机会,宋零诺答应了。和Olivia吃午饭时,宋零诺克制不住抠搜习惯,眼里只有菜单上的价钱。好在Olivia注重饮食摄入,只点了一份色拉。宋零诺猜测她是为了保持身材。这个想法不由让她觉得别扭,一个在强调时尚的包容性的公益基金会工作的人,却对自己的身材要求这么严苛吗?宋零诺尊重个体差异,没有深想。

    吃着饭,Olivia问宋零诺,为什么会做适应性时尚相关的工作,从什么时候开始对适应性时尚感兴趣的。

    宋零诺于是讲了自己的经历,从奶奶到阶级,从阶级到热爱,从热爱到纽约……这个故事她在过去几周已经讲过数不清多少遍,英文版本比中文版本说得还流利不少。

    在纽约,宋零诺觉得最自由的就是她可以毫无障碍地告诉大家她是因为“热爱”。她在这里认识的人各色各样,每个人致力于推动适应性时尚全球进程的理由也各色各样,没人会觉得她的“热爱”是落不了地的空中楼阁。

    讲完自己的经历,宋零诺也问了Olivia同样的问题。

    Olivia说,因为主流时尚的霸权,残障人群是世界上数量最大的少数群体,但她们仍然会被主流时尚界忽视,这太不公平了。面对主流,我想当groundbreaker,我还想要setnewrules,这是我为什么致力于推动适应性时尚的原因。

    午饭到尾声时,Olivia有些欲言又止,在宋零诺的目光询问下,她才礼貌地问,我听说中国的企业都很有钱,请问你们公司有没有公益性捐助的预算和计划?这个工作是你负责吗?

    宋零诺一愣。她问,你约我吃饭,是为了向我募资?

    Olivia点点头。

    宋零诺一下子笑出声。她没想到自己也有被别人当成金主和资源的一天。她边笑边说,你知道吗,我答应你的邀约,也是为了向你寻求资源。

    Olivia也笑出声。

    宋零诺坦率说,很抱歉,我们公司没有相关预算,我本人也很穷,我连这顿午饭都心疼。

    Olivia点头表示理解,说我也是,为了省钱,我刚才点了最便宜的色拉。

    宋零诺问,你也觉得纽约的生活成本很难以接受吗?

    Olivia连续疯狂点头,说当然,我每天都在记账,我的周生活成本最低可以压缩到七百二十六美金。她又紧接着补充,含房租。

    宋零诺不得不佩服。

    两个互相找钱但以失败告终的年轻女人就如何省钱一事进行了深入交流,这是宋零诺来纽约后首次感到自己和这座城市产生了联结。她在这里意外地交到了第一个朋友。

    当晚回家,宋零诺边洗澡,边回想Olivia的话。

    抛开打破阶级和热爱这两个原因,宋零诺在做适应性时尚项目的时候,难道就一点都没有产生过破坏主流地基、制定全新规则的隐秘痛快和爽感吗?

    宋零诺又想到韦霖曾经说过的话。

    ——你不想做一个世界的挑战者和颠覆者吗?

    曾经,宋零诺很确信她是因为完全的热爱而在做这件事,宋零诺没有成为挑战者和颠覆者的野心。甚至,她从来没有想过“野心”这个词会和自己沾边。

    当“groundbreaker”和“setnewrules”在宋零诺脑中无论如何都无法被驱逐出去时,她清楚地意识到,她的欲望又膨胀了一圈。

    洗完澡,宋零诺接到管宁的电话。她没和管宁说自己内心深处的这点变化,她给自己的理由是管宁正忙着带队打赛区的线上资格赛,上海已然水深火热,他的压力大到无法言说,她不打算给他增加任何不必要的信息负担。

    和管宁打完电话,宋零诺又接到刘辛辰的日常问候。她没和刘辛辰说自己交了新朋友,还被新朋友启发了对自我的全新认知。宋零诺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态,她出于本能地认为刘辛辰不能理解她。刘辛辰从来都没有真正理解过宋零诺对适应性时尚工作的复杂驱动力。

    随后宋零诺又想,那有谁能理解她呢?高智商的韦霖吗?韦霖只会用看单纯的蠢货的目光打量宋零诺。最亲的奶奶吗?奶奶连宋零诺的工作具体是做什么的都不明白。愿意帮助女性后辈的季夏吗?季夏本人即是主流时尚霸权的代表,在这个议题上,季夏在宋零诺眼中很“旧”。

    如果人生的孤独感是必修课,那么宋零诺于这一日开启了它的101课程。

    宋零诺问自己,如果任何关系都无法让她被彻底理解,那么关系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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