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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诺 正文 第99章 备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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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9章.备选

    走去地铁站的路上,宋零诺反复回想韦霖在电梯里说的话——

    “女同性恋是一种生活方式,性取向只是它的充分而不必要的条件,它取决于你对生活的选择。或许你可以考虑一下,将情绪、时间、精力、陪伴与生命交给另一个女人、而非男人,这种生活方式至少值得你尝试和体验——你不想做一个世界的挑战者和颠覆者吗?”

    宋零诺只想正常工作和生活,靠自己的能力把想做的事情用正确的方式做成,该当工具人的时候当好工具人,赚钱存钱,让奶奶的老年生活过得更舒适一些。宋零诺没有成为“挑战者”和“颠覆者”的野心。

    刘辛辰说得没错,韦霖可能真的是个神经病。

    如果公司电梯轿厢里没有安装监控摄像头,宋零诺不知道韦霖这次又会对她做出什么“喜欢”的行为。

    到Union基地门外,宋零诺一眼就看到立在墙根处抽烟的白川。叶叶第一次来,宋零诺介绍她给白川:“白导您好,这是我朋友叶叶。”

    白川回了一句“你们好”,继续安静地抽烟,情绪一如既往地不高。

    7az纪录片的预采访质量完成得很差,白川始终得不到她最需要的东西:纪录片中心人物做一件事的关键驱动力。

    7az作为一个残障女孩,是什么驱使她克服重重困难、走上职业电竞这条路,7az给出的回答是标准的“热爱”。市面上十条片子里有九个主人公都是因为“热爱”而做一件事,这个回答既薄又弱,浮如飘絮,缺乏足够的说服力。白川问Ken,你们和品牌方能接受“行活”吗?能接受的话我就这么拍了。Ken说那必须不能啊。白川说人是你们定的,你们要解决解决问题。

    最大的问题是信任。在整个纪录片项目中,7az唯一信任的人只有她的教练。而她的教练比她本人更难沟通,7az不肯主动打开的心门,她的教练更不会替她交出钥匙。

    叶叶是被宋零诺请来帮忙“解决问题”的。叶叶或许成为不了那把钥匙,但至少可以当一个可视门铃。

    规矩还是老规矩,商务工作不能耽误赛训,7az只有在训练间隙和用餐的时候能见宋零诺。宋零诺介绍叶叶给7az,她对叶叶抱有充分的信任,把余下的时间和跟7az沟通交流的机会留给了叶叶。

    两个残障部位和残障程度不同的女孩很快互相熟悉,短短十分钟后,7az就邀请叶叶去她的单人宿舍继续聊。

    这是宋零诺用尽全力都没能享受到的待遇,被叶叶轻而易举地获得了。

    事情应该能往顺利的方向进展。

    宋零诺松了一口气。

    等叶叶和7az的时候,宋零诺去Union食堂吃晚饭。她来了几次,打饭的阿姨已经认得她了——长得高但吃得少,每次还餐盘的时候碗盘都吃得很干净——阿姨很怀疑宋零诺平时总是饿肚子。

    阿姨给宋零诺煮面,煮完一碗又往锅里下了一把面条,同时朝她身后招呼道:“小管今天忙得晚了哦。”宋零诺转头,这才看见管宁也来了。两人各领一碗面,各找桌子吃饭。

    握住筷子时,宋零诺闻到自己手腕处的稻梗气味。这回她没意外,她知道这气味是怎么回事。

    吃着饭,宋零诺打开B站,看赛事解说和主播们对Union最近几场小组赛的ob切片、赛后复盘和个人见解。然后她打开微博的Union队超,看队粉和7az唯粉之间一天更比一天白热化的争吵。

    今年全球赛的小组赛开赛以来,7az打满六场,Union战队三负一平两胜,净胜分低得没眼看,后来同组日本赛区和东南亚赛区的两只战队出现了离谱失误,Union才被擡进了全球二十强。

    7az打得时秀时菜,秀的时候队超日均五十篇相关帖子,菜的时候队超日均三百篇相关帖子,但不论7az是秀是菜,每天不间断地辱骂教练管宁是队粉和7az唯粉的统一日常。在队粉眼里,7az根本不配上比赛首发,让7az一个没有任何成绩的新人固定首发位就是管宁洗不清的原罪;在7az唯粉眼里,管宁就没做对过任何一件事情,从7az的训练资源、队内定位、角色池拓展和补充……一直到比赛时的bp策略,统统都在拉7az的后腿,如果换个教练带队,7az绝对能打得比现在好得多,也不至于被无脑队粉狂喷。

    管宁的直播切片,宋零诺也零零碎碎地看了。

    不管被骂成什么样,管宁还是该直播就直播,该复盘吐槽自家战队就复盘吐槽,该回喷黑子就回喷黑子。管宁直播间的房管同时也粉7az,经常有7az的毒唯来骂管宁,管宁的房管从不拉黑,坐看自家主播被骂得狗血淋头,而管宁也不撤换房管,堪称联赛的一道别样风景。

    为了更好地工作,宋零诺把管宁的背景调查得更清楚了些。

    管宁是陕西人,从小在那边长大,家境一般,高考考到西安一所以工科闻名的重点大学,但是入学读了不到一个学期就退学去打职业电竞了。打了五年,一座奖杯没捧过,一次金雨没淋过,左手痼疾影响操作,只能告别职业生命周期短暂的电竞选手身份,转而做起教练。

    明明能按部就班地读完大学、找一份体面的工作,但管宁非要选一条前途未卜的道路,而事实证明了他的选择是多么失败,好运并不眷顾每一个有天赋的人。

    宋零诺无法理解这种人生选择。

    在她的世界里,现实、稳定的选项远比冲动、短暂的一腔热血更有价值。

    回家路上,宋零诺问叶叶和7az沟通得怎么样,叶叶说时间太短了,两人主要聊了聊游戏和插画,她没好意思和7az提纪录片的事情,不然显得目的性太强。宋零诺心里再急,也不能显露出来,她只能对叶叶表示感谢。叶叶主动说,下周再找一天吧,她可以再去找7az聊一次。

    于是宋零诺在次周又带叶叶去了一趟Union俱乐部。

    这回和上回一样,叶叶去和7az聊天,宋零诺去员工食堂吃饭。时间和之前差不多,但宋零诺没在面档碰到管宁。直到她吃完饭,管宁也没出现。

    宋零诺不意外。

    头一晚她在睡前刷到一段Union俱乐部内部员工吵架的音频,当事人疑为经理邓标平和教练管宁,这段音频被粉、黑、吃瓜乐子人传疯了,宋零诺看到的时候播放量直逼三百万。邓、管吵架的内容无关赛训、无关选手、无关员工,从头到尾吵的只有一件事:基地的硬件无障碍改造。

    音频里,管宁的声音和他在直播间里的不同,脾气和火气从他说出口的每个字缝当中向外迸,“我要求不合理吗?这钱该省吗?她每天少推轮椅上下楼几趟,每次去厕所少花十分钟,省下来的时间和精力是不是就能用在训练上?我磨了几个月了,有一个人听我说吗?”

    邓标平说:“废话少说。先出成绩,再提改造。没成绩,她连个屁都不是。”

    中间隔了几秒,管宁没出声音。

    紧接着,邓标平的音量提上去:“你这是要干什么?想和我动手吗?你还想不想要这份工作了?”

    ……

    音频后面被人剪断,管宁到底对邓标平动手了没有,宋零诺不知道。

    同样是打工人,宋零诺想象了一下自己和上级或同事像这样强烈正面冲突——她根本无法想象那个场面。

    这段音频立刻让队超里辱骂管宁的帖子数量翻了一番:晋级赛当前,教练带头挑事儿,Union内部管理就这状态,战队还想挺进十六强吗?同步嘲讽7az的也不在少数,譬如有人问:7az是不是上辈子救过管宁的命?不然怎么解释管宁这半年来的一系列行为?

    吃完面,宋零诺去还餐盘。路过面档,她看见阿姨把准备了但迟迟没人来吃的面条收进保鲜袋里。

    面条如同一把柔软的稻苗,宋零诺的目光多停留了几秒。

    回家路上,宋零诺问叶叶今天和7az聊得怎么样,对方心情还好吗?叶叶说7az心情挺好的,没被网上的言论所影响。宋零诺斟酌着问那你们聊纪录片的事情了吗?叶叶说本来想留到后面聊,但7az很快就被教练叫去加练了。

    宋零诺告诉自己不能怪叶叶,叶叶本就没有义务做这些。事情能成,是叶叶的友情帮忙;事情不能成,是宋零诺的能力问题。

    隔天,宋零诺发现7az更新了直播间的头像。头像的画风很眼熟,像是出自叶叶之手。宋零诺又去看7az另外几个社媒平台的账号,发现所有的头像都被统一更新了。7az还在个人微博和小红书推荐头像的画手,大大方方地挂出叶叶的账号,明明白白地帮叶叶引流。

    叶叶能有更多粉丝是好事,宋零诺应该为朋友感到开心。

    仅仅一天,叶叶就涨了两万粉丝。宋零诺不知道叶叶在帮7az做头像时,有没有预期过会得到这样的好处。

    过了三天,宋零诺收到播客平台的推送提醒:“敞亮”更新了第二十七期。点开节目,宋零诺发现新一期的播放量不像从前那样只有两位数或三位数,而是已经飙升过万,并且还在继续上涨。

    宋零诺看向本期节目的标题:“Union_7az:电竞选手不仅是我的职业,更是我的人生”。

    主持人叶叶的声音和本期嘉宾7az的声音先后通过数据线传入宋零诺耳中。

    节目开始后,叶叶和往常一样介绍“敞亮”和本期嘉宾。为了快速暖场,她问了7az一个以前问过很多其她嘉宾的问题:“你从小到大和谁最亲近呢?”

    7az说:“我妈妈,她照顾我最多。”

    叶叶说:“我也是。绝大部分嘉宾的回答也都一样。我们其实注意到,在中国的家庭里面,如果有残障小孩,那么妈妈的付出往往是最多的,艰难之处也是最不为人所想象的。”

    ……

    在四分二十二秒处,叶叶问:“你为什么会走上职业电竞选手这条路呢?”

    7az说:“这个问题很多人都问过我,我一般都会说是因为‘热爱’,就像其他接受采访的大多数电竞选手一样。”

    叶叶说:“但这不是你最真实的驱动力?”

    7az“嗯”了一声,毫无障碍地说出心里话:“真实的原因是,我要让妈妈擡得起头。”

    节目后面是什么内容,宋零诺完全听不见了。等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站在了隔壁叶叶的房间门口。

    今天没有谁给谁的饼干饭盒,也没有谁给谁的小纸条。

    宋零诺攥住拳头,用力敲了三下门板。

    等叶叶来开门时,她用手机快速查看7az的社媒账号。果不其然,7az不仅受邀录制了这期播客,还主动帮忙宣传“敞亮”,为叶叶和她的播客电台带来了大量的曝光和流量。

    叶叶打开门。

    宋零诺却如鲠在喉,想要质问的话到了嘴边,但怎么都说不出。半天,她才说:“我听了‘敞亮’的第二十七期。”

    “哦,”叶叶侧身让开,“你要进来说吗?”

    宋零诺走进去。

    叶叶转身去倒水煮茶,过了会儿,端着两只杯子回来,杯子里盛着果香四溢的茶水。

    她的语气和行为都很平常,这份平常让宋零诺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小丑。宋零诺捏紧了茶杯,仿佛里面装的并不是热烫开水,“我一直以为我们是朋友,我一直把你当朋友。”

    叶叶点头,“我们是朋友啊。”

    宋零诺问:“这就是你对待朋友的方式吗?你没有机会和时间帮我劝说7az配合纪录片的拍摄,但你有机会和时间找她录你的播客、借她的热度和流量帮你自己涨粉?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帮我?你只是利用我达成你自己的目的?”

    叶叶说:“如果你一定要这么理解,我也没办法。”

    宋零诺感到被背叛,“我一直在尽力帮你,之前你和朋友要做特殊障碍人士的求职小程序,也是我想方设法地找来免费资源帮你们做。我在你眼里就是一个可以被随意利用的傻子吗?”

    叶叶说:“那你呢?你对朋友的方式,就是要求朋友必须帮你的忙吗?还是说因为你帮过我,所以我也必须帮你?真正的朋友,会像你这样计较亏不亏吗?”

    这和计较有关系吗?宋零诺想反驳,但大脑的转速跟不上生气的情绪。

    叶叶又说:“你觉得我利用你,那你做小程序、做‘适应性时尚’、找7az拍纪录片,目的又是什么呢?”

    宋零诺答得不假思索:“我想让更多人关注和支持女性特殊障碍人群。”

    “好。”叶叶放下水杯,“我邀请7az录制播客,同样达到了这个目的,你有什么不满意呢?还是说只有你才能做,别人都不可以?”

    宋零诺说:“可是这关系到我的工作表现,你不明白吗?”

    叶叶目光了然,“我当然明白。你做的一切都和工作表现有关。”

    她的语气和眼神几乎是在侮辱宋零诺,这一刻,宋零诺才意识到眼前的年轻女人根本不是什么害羞却友善的“精灵”,她就是一个和她一样有着多重丑陋心机的普通人类。

    宋零诺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可叶叶还有话要继续说:“或许我是利用了你的资源。但你也一直在利用我们,做这些事能让你产生满足感,对不对?你之所以感到满足,是因为你觉得‘帮助’了‘弱势’群体,你可能不知道你有多么高高在上和优越。”

    继被侮辱之后,宋零诺又被冤枉。她艰难开口:“我没有高高在上地对你,我也没有通过做这些事找优越感。”

    叶叶问:“那你之前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去做女装图案设计师?你根本不在乎我到底感不感兴趣,你只是在用你自以为是的‘善意’绑架我。好像如果我不听从你的建议,我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子。”

    捏着热烫的茶杯,宋零诺的手指却很冰凉。她浑身的血液都向头顶上涌,愤怒快要让她失去对情绪的控制力。

    叶叶说:“你知道我从小到大见过多少个像你这样的人吗?你没有体验过我们的人生,所以你不知道你的每一个行为,都是在把我们当成和你们不一样的‘异类’。我最讨厌你这一点。”

    这几句话像当头泼下的冷水。

    宋零诺回到房间。

    她走到简易衣柜旁边蹲下来,从最下层的储物格里抽出一个小小收纳盒。盒子里放着一些杂物,她从里面翻找出几张卡片,毫不犹豫地把它们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宋零诺看着垃圾桶里的纸团,皱皱巴巴的纸面上印着歪歪扭扭的二维码,它是叶叶第二次送自制饼干时留给她的“敞亮”链接。那时宋零诺头一回听叶叶的播客,手机里的女孩声音一字一句地响在静夜里,她觉得这个听障女孩像是一个精灵。

    从最初的最初开始,宋零诺就把叶叶排除在了“人类”之外。

    宋零诺,你真的冤枉吗?

    一整晚,宋零诺都没睡好。早起坐地铁去公司,她在路上重新打开播客平台,点击“敞亮”的第二十七期节目。

    一群自诩高能力的职业人,花着不小的品牌预算、请着专业的女性纪录片导演、用着经验丰富的整合传播公司,无论如何煞费苦心都敲不出的高质量内容,被一个业余的听障女孩用一期简单对谈的播客做出来了。

    叶叶不仅让7az讲出了白川最需要的核心驱动力,还进一步深剖了7az的成长经历、职业选择、困境和挑战以及对未来的向往。

    在结尾的时候,7az很酷地说:“人类精神价值是超越缺陷,向生命的内在潜能发起挑战,电竞也一样——我也一样。”

    可是这一切,都和“无畏WUWEI”的适应性时尚、纪录片没有任何关系。

    关注7az社媒账号的不只宋零诺一人,刘辛辰和Ken也听了“敞亮”的新一期节目。

    宋零诺不想见刘辛辰。她不想面对自己的失败。当初言之凿凿要做“Authentic”的去商业化纪录片的人是宋零诺,不顾工作内容与本职工作无关、自告奋勇要跟片和去和7az沟通的人是宋零诺,号称自己有能帮上忙的女性残障朋友的人还是宋零诺,但是结果呢?宋零诺不仅没靠自己的能力把事情做成,还一次接一次地把事情变得更加糟糕了。

    这是宋零诺自工作以来的最大失败。

    Ken表示叶叶这期播客覆盖了原本品牌纪录片想拍的内容,人家既然已经先放出来了,我们如果再拍一样的,那就是拾人牙慧,还有抄袭嫌疑。

    刘辛辰没像宋零诺想的那样发脾气,倒是很冷静地吩咐Ken,你去联系叶叶,商谈购买这期播客内容的版权费用。

    Ken问,她是宋零诺的朋友,是不是让宋零诺去谈比较方便?

    刘辛辰说就你去。

    Ken答应下来,又说叶叶做事太不上道了,虽然用途非商业,但哪有这样抢内容的?

    刘辛辰让他起草正式邮件,发给Union俱乐部的商务负责人,投诉7az选手在商业合同有效期内接受其它传播账号的相似内容采访。

    Ken问,她本来就很不配合拍摄,如果被投诉,她不是更不配合吗?

    刘辛辰说,一码归一码,品牌的利益必须强势维护。

    Ken说,纪录片的内容策略要做调整吗?

    刘辛辰说,你和白导仔细商量,听取她的想法和建议。

    宋零诺从头到尾地沉默。

    她不仅没靠自己的能力把事情做成、一次接一次地把事情变得更加糟糕,还得靠同事帮她收拾烂摊子。好在刘辛辰没有看她的笑话,也没有讲风凉话,甚至在和Ken的对话中刻意不提宋零诺的名字。

    或许刘辛辰是为宋零诺的自尊提供必要的保护,但宋零诺感到这种保护更像是刘辛辰对她无能的怜悯。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开部门周会时,韦霖向施谨汇报近期工作进展和阶段性成果,宋零诺也同样做了汇报。施谨没在这个会上询问其它跨部门项目情况,倒是韦霖提起来:“‘适应性时尚’项目的上市规划都还顺利吗?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随时和我说哦。”

    哪壶不开偏提哪壶。宋零诺知道韦霖一定听了7az和叶叶对话的那期播客,韦霖是故意的。

    宋零诺说:“哦,好的。”

    她为了做好这个项目,连Web3的相关工作都被韦霖抢走了,但是现在呢?她既没做好项目,也没捍卫住自己的工作主权,她无能透顶。

    施谨看眼时间,提醒团队:“今晚七点有个可持续时尚的线上行业论坛,观看的入口链接你们应该都收到了。”

    宋零诺说:“Vivian,我之前和你请过假。我晚上要去参加一个香氛品牌的开业活动。”

    施谨确实忙忘了。Kru是季夏的法国客户,进中国市场后先在三亚开了一个限时快闪店,这周才在上海寸土寸金的静安商圈开出真正意义上的线下“首店”。宋零诺是时尚行业的职场/生活方式博主,受邀去参加这种活动,是她作为网红的工作内容。通常情况下,宋零诺会避开和本职工作冲突的活动安排,但这次考虑到Kru是Xvent的客户,她才和施谨提出请假。

    同样是考虑到Kru是Xvent的客户,施谨之前批了宋零诺的请假申请,但作为上级,她有必要提醒宋零诺:“你要平衡好这些事情占据的时间和精力,注意什么是你的firstpriority。”

    宋零诺知道自己最近的工作表现没有让老板很满意,只能点点头。

    韦霖开口:“Vivian,我觉得宋零诺的小红书账号有很好地反哺到她的工作,比如说之前我听梁梁讲,‘适应性时尚’一期服装在开发过程中需要搜集大量下肢残障女性消费者的身体数据,是宋零诺发布了志愿者招募笔记,得到了不少响应,帮公司用低成本高效地完成了数据采集工作。主副业可以是相辅相成的,在这方面,宋零诺是一个很好的榜样,她成功地激励了我。”

    施谨微微笑了,没有反驳。

    宋零诺不理解韦霖为什么要在老板面前替她说话,她不需要韦霖一边抢她的工作、一边做好人。

    韦霖又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跟着宋零诺一起去参加今晚的活动。它是个很好的fieldstudy机会,当然,也要看宋零诺是不是同意。”

    当着老板的面,宋零诺没办法拒绝韦霖漂亮的要求。

    大网红该有的待遇,现在的宋零诺都有。她去参加活动,商务和摄影摄像是一定会跟随的。周苏问宋零诺要不要接,宋零诺说不麻烦大家了,我们直接活动现场见吧。周苏笑笑,说参加活动还自己坐地铁的头部网红,也就你了。

    宋零诺背上包去坐地铁。

    韦霖也跟着她去坐地铁。

    傍晚的写字楼下人潮匆匆,都是下班通勤的打工人。走在人群中,韦霖问宋零诺:“我上次和你说的话,你考虑过了吗?”

    宋零诺没有心情考虑这些事,韦霖到底想干什么,她真的搞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喜欢我?”

    韦霖说:“你是我喜欢的类型。此外,你在网络上有不小的影响力。”

    这算是什么理由?宋零诺很不解,“如果我粉丝数量不够多,你就不会喜欢我了吗?”早知今日,她当初何必要做小红书账号。

    韦霖说:“也喜欢,只是不会像现在这么喜欢。”

    宋零诺觉得韦霖不光是神经病,还是个势利眼,“这叫什么喜欢?”

    韦霖说:“有足够影响力的人,可以起到示范作用。我非常喜欢这种人。”

    “你想让我成为一个示范?”宋零诺越听越觉得匪夷所思,“示范你说的‘生活方式’?”

    韦霖温柔地笑,“是啊。”

    初夏的天气闷且热,可宋零诺靠近韦霖的左手臂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不需要考虑,我没有兴趣做这个示范。请你去找更合适的人。”

    韦霖说:“OK,我的确有一个back-up人选。”

    “谁?”宋零诺不应该问,但她没忍住,她想知道还有谁要应付这个地狱难度的韦霖。

    韦霖说:“我。”

    宋零诺愣住。

    活动是邀请制的,周苏提前和Xvent的工作人员说宋零诺要多带一个人来,麻烦把韦霖的姓名加到签到表上。周苏的要求提得很有底气,并不是因为宋零诺有多大牌,而是因为考虑到宋零诺和Xvent老板的关系,这次活动的报价周苏打了对折。Xvent不买谁的账,也不能不买钱的账。韦霖的名字很快出现在签到表上。

    等宋零诺带人到场,周苏主动上前自我介绍、认识对方。这个名叫韦霖的年轻女人有教养也有气质,留给周苏的第一印象很好。

    签完到,宋零诺问Xvent的现场工作人员,请问Alicia在忙吗?对方笑笑,带她去工作人员休息区。

    于是周苏和韦霖有一点时间简单聊聊。

    韦霖说:“宋零诺的心理承受能力蛮强的,我看网上有很多人讨厌她,平常也有很多黑子从各种角度抹黑她、造谣她,但她都没被影响。”

    周苏笑了,“哪能完全不被影响?她被气得大哭的时候你是没看见过。”

    “那是我高估她了,”韦霖也笑了,“我能理解宋零诺,没有伤害别人却被人恶意伤害,难过很正常。我也能理解那些黑子,因为宋零诺的存在本身对这些人而言即是一种伤害。”

    周苏点头,“你看问题很通透。”

    韦霖说:“不是有一句话吗,‘没有误解,就没有足够的知名度’。想要出名,就要做好被误解的准备。”

    周苏仔细看了韦霖一眼,有这种觉悟不做网红太可惜了,“你有小红书账号吗?”

    韦霖很谦虚地回应:“我加您一个微信吧,回头我发给您。您有空的话帮我看看内容方向和策略,指点一下我。”

    宋零诺在工作人员休息区见到季夏。

    以前重要活动的现场工作都由Cynthia负责,现在Cynthia不在了,换成了季夏亲自坐镇。季夏看见宋零诺,冲她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宋零诺给季夏带了一份小礼物,“Alicia,你最近是不是很辛苦?”

    季夏打开纸袋,见是一瓶进口的褪黑素。人在送礼的时候会暴露出自己的潜意识,季夏看向宋零诺年轻的面孔,女孩眼下的遮瑕并不能完美掩盖浅青色的眼袋,看来最近睡不好的人并不是季夏。

    季夏放下礼物,“谢谢你。你还好吗?工作忙吗?压力大吗?”

    被季夏关心询问,宋零诺心中的委屈如水面涟漪一般圈圈荡开,她想说自己工作上的种种失败、令她喘不过气的同侪压力、被自以为是朋友的人利用……但最后她只是摇摇头,“我还好。”

    对比当初被裁员后为了生存而辛辛苦苦地做活动兼职,现在的宋零诺能光鲜亮丽地被邀请来参加活动,她还有什么可委屈、可诉苦的呢?

    季夏伸手,轻轻抱住宋零诺,“那么,你有忠于自己的情绪吗?”

    宋零诺把下巴压在季夏的肩头,她很努力地把眼泪憋了回去。

    活动结束,店里恢复正常营业。季夏让宋零诺挑一些喜欢的东西。宋零诺并不贪图礼物,她只是想和季夏多待一会儿,于是磨磨蹭蹭地逛来挑去。没两分钟,她身后就传来韦霖的声音:“您好,您就是诺诺的女神吧?”

    宋零诺转过头。

    她看见季夏对韦霖露出一个笑容,“叫我Alicia就好。”

    韦霖说:“我叫韦霖,是诺诺的同事。我原本是用英文名的,但是加入零诺时尚之后就不用了。今天真的很开心能在这里见到您本人,我之前读过您获得某知名亚太地区市场营销调研机构颁发的2020年度‘女性领导变革奖’的相关报道,您真的是一位卓越的女性榜样。但恕我直言,如果我是您,我会拒领这个奖,因为它的设置有窄化女性竞争通道的弊端。我们需要的是‘领导变革奖’,而不是‘女性领导变革奖’,您说是吗?”

    季夏再次露出一个笑容。这个笑容比之前的更加真实。

    “Goodpoint.”她一边说,一边递给韦霖一张自己的名片,“我很高兴认识你。”

    回到家,宋零诺连澡都不想洗。

    她不停地回想自己和季夏第一次见面时的愚蠢样子,然后反复回顾韦霖今天和季夏的那一番对话,以及季夏对韦霖的笑容。

    季夏从来没有对宋零诺说过,她很高兴认识她。

    半夜三点,宋零诺从枕头下摸出手机。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但她无法控制自己的双手。她打开小红书,搜索韦霖的账号,点进主页。

    果不其然,韦霖发布了今天参加活动的笔记。

    头图是韦霖和季夏的一张合影。

    宋零诺捏紧手机,她不知道韦霖什么时候和季夏拍了这张照片。宋零诺都没和季夏拍过一张合影。

    韦霖可以抢她的工作,可以不顾她意愿地亲她,可以说那些神经病一样的话,但是韦霖凭什么亲近季夏?

    宋零诺把手机塞回枕头下。

    又凭什么不可以呢?

    没有任何逻辑和道理,能支撑宋零诺对季夏的独家占有欲。

    可是那又如何?

    头一回,宋零诺抛开逻辑和道理地做出认定:她应当拥有不讲道理地捍卫自我欲望的完整权利。

    “无畏WUWEI”今年第三季度的商业广告拍摄在即,梁梁来找宋零诺,笑眯眯地说:“上次韦霖提议用双模特拍摄,我觉得是个很好的主意。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想这一季让她和你一起拍摄,效果应该会很不错喔!”

    梁梁认为宋零诺不会有任何意见。宋零诺一向很配合梁梁的工作安排。

    宋零诺说:“我反对。”

    “嗯?”梁梁一时没反应过来。

    宋零诺重复观点,“我反对和韦霖一起拍摄。”

    梁梁有点愣住。

    宋零诺说:“梁梁,我同意用双模特拍摄是一个很好的主意。但是比起韦霖,我有一个更好的人选。”

    梁梁问:“是谁呢?”

    宋零诺说:“我之前和你提过的那位听障朋友,叶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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