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诺 正文 第8章 Demanding
第8章.Demanding
出门前，宋零诺仔细地将一叠小信封装入包中。
信封一共五只，每封里面都放有一张她亲笔手写的感谢信。这是她想了很久，才决定好的感谢方式。
入职手续办完刚好十点半，HR带宋零诺去找梅森正式报道。
梅森给宋零诺安排好工作座位，确认她已经领到电脑和基本办公工具，然后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她身边，直接叫她登录个人工作邮箱。
宋零诺依言照办。邮件同步用时大约三十秒，然后她看见邮箱里已经有三封梅森一大早发给自己的邮件。
梅森简单解释：“我把整个战略与数字化中心的Org-chart和每个垂直团队的职能描述发给你了，你可以自行熟悉一下。关于我们CMI团队的具体工作职责和今年的目标也在里面，请你先读起来，本周我会和你约时间讨论确定你个人今年的目标并完成双方签署。”
接着，她示意宋零诺打开最新的那封邮件。邮件里有一个部门公盘文件夹的链接，宋零诺点进去，文件夹里面是十几份全英文的Pdf文档。
梅森说：“这是你入职后的第一个工作任务：深度阅读这些各大咨询和市场调研公司提供的疫情后消费者行为变更预测的行业报告，在三天内提炼重点，重新归纳汇报逻辑和结构，做成十页以内的总结报告。”
说到这里，梅森终于给了宋零诺一些消化的时间，“有什么问题吗？”
信息量很大，宋零诺的问题很多，但她明显地感知到梅森的忙碌程度与紧凑的时间安排，于是只能抓住最要紧的问：“请问这份总结报告是要给谁看呢？”
梅森回答：“这份报告会发给大老板和各部门副总裁。”一边说，她一边打量女孩的表情。女孩提出的问题是个非常好的问题，在做任何工作之前，搞清楚工作结果对应的受众是最为重要的。或许是宋零诺自己聪明，或许是之前赵悦将宋零诺教得很好，但不论是哪种情况，梅森都感到了放心。
宋零诺轻动手指，迅速点开几份文档。每份文档的长度在几十页到一百多页之间。她在心里飞快地计算十几份文档的总阅读量，然后看向梅森：“要在三天内完成吗？”
她这个问题不是要讨价还价，而是单纯的疑问——三天时间，不仅要完成深度阅读，还要重新制作报告，她是不是听错了？
女孩的表情让梅森笑了，“老板很demanding。你以后会习惯的。”
宋零诺问出一个听上去不太聪明的问题：“哪个老板呢？”
梅森说：“大老板，和我们的老板，都很demanding。”
当然，陈其睿的要求高和许宗元的要求高有很大的区别，只是这一点她不需要向面前这个明显感到了不小压力的女孩解释太多。
宋零诺想了两秒，又问：“那您呢？”
梅森很坦率：“我也很demanding。”
宋零诺点点头，“好的。”在她的头上有三位都很demanding的老板，她现在完全清楚了。
梅森说：“如果你现在觉得压力大，这很正常。我希望你能够学会正视压力、拥抱压力、化解压力。你和我的职级差四级，直接向我汇报对你而言有利也有弊。弊端是我没办法、也不可能像经理级别的人带小朋友一样处处事事都手把手地教你，很多时候的很多问题需要你自己找到解决方法，这对你的综合能力是个挑战。好处是你直接向我汇报，可以有更多的exposure，也可以获得更多的credit，你的学习空间会更大，成长速度也会更快，当然，这一切都取决于你的能力和野心上限。”
宋零诺很认真地听进去了每一个字。面试时她就体会过梅森的专业度和职业性，现在则进一步地感受到了梅森直接且透明的管理方式。
想到这里，宋零诺摸出那封早已准备好的感谢信，双手递给梅森：“我很感谢您愿意给我这份工作和跟着您学习的机会。”
梅森有些意外地接过这封信。她有很多年没有收到过手写信了，如此真诚的谢意比任何礼物都令人动容。
快速读完这封信，梅森微笑：“我猜想，你准备了不只一封感谢信。”
宋零诺有点不好意思，“嗯。”
梅森问：“你的感谢名单里，有没有你自己？”
宋零诺微愣。
梅森又说：“你最应该感谢的人，其实是你自己。”说完，她眼中含笑，站起身，伸手轻拍宋零诺的肩头，转身离开。
午饭后，应刘辛辰的要求，宋零诺去二十楼签署个人肖像授权商用的正式合同。在电梯里，她见缝插针地用手机阅读已下载到本地的行业报告——半个上午，她只读完了半篇，这个进度令她连饭都没心情吃，更别提去签肖像权合同了。但是做人必须要讲信用，她获得了一份正式工作，就必须履行她曾经的承诺。
刘辛辰见到宋零诺很开心：“我一直在等你。”她将桌上的三份合同推向宋零诺，“合同内容和之前发给你确认过的电子版是一致的，你不放心的话也可以再看看。”
宋零诺收起手机，没浪费时间多看，直接俯身签字。
刘辛辰看着她落笔，问：“你不后悔？”九万六千元，被这个女孩彻底放弃，她分文不取地授权了自己十二张照片一整年的全球全渠道商用肖像权，以此换来了一份极其难搞的工作——要知道，那可是许宗元的部门。刘辛辰由衷地佩服她的魄力。
宋零诺摇头：“不后悔。”没有什么事情，能比拥有一份正式工作更让她心里踏实的了。
刘辛辰将合同收好，伸手拉开身后的柜子，从里面取出一张小尺寸的灯箱片。她说：“这是广告画面的打样稿，或许你有兴趣看看。”
宋零诺其实没有兴趣，但刘辛辰已经将物料举到了她眼前。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自己身着“无畏WUWEI”的形象出现在电脑屏幕之外的地方。半透片的颜色在没打灯的时候有些暗沉，画面中，年轻女人眉头微皱的表情像镀了一层薄雾。她抗拒的姿态无比原始，竟也无比动人。
回去前，宋零诺捏着从楼下一路带上来的感谢信，走到姜阑的办公室外。
姜阑的助理擡头看见她，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说：“你来找阑总吗？她正在见客和开会，你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我会代为转达。”
宋零诺将感谢信递给对方，“那就麻烦你将这个转交阑总。谢谢你哦。”
离开时，她不自觉地转身，向姜阑的办公室望了一眼。
透过三面玻璃墙，可以很清晰地看见办公室内的场景。实木办公桌后，坐着姜阑。姜阑对面，坐着一个男人。在他身旁，坐着一个粉金色短发的女人。
梁梁手里握着一个从姜阑桌上拿的潮流玩具模型，嘴里小声嘟囔着：“这个玩具怎么和YN桌上的那只长得一模一样喔！”
姜阑没有理会她，目光仍然看向曾雾，“我非常希望能够代表零诺时尚和你签署长期合作的合同，由你掌镜，继续拍摄‘无畏WUWEI’后续的所有品牌商业广告大片。”
曾雾说：“你应该清楚，我从不和品牌方签长期合同。如果档期合适，报价合适，单次的拍摄项目，我可以考虑。”
姜阑很淡地笑，“在和你的合作上，我需要exclusivity。”
曾雾拒绝得很干脆：“有必要吗？”
梁梁在旁边插话：“雾子！”
曾雾的表情微变。
梁梁说：“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曾雾瞟她一眼，没说话。
梁梁说：“虽然我们好几年没联系了，但你还记不记得，2009年，米兰秋冬时装周那次，我在那么捉襟见肘的情况下还掏钱请你吃了一顿自助大餐——”
曾雾打断她：“嗯，八欧每人的廉价自助。”
梁梁才不管他说什么，“当时你和我说什么来着？你还记不记得？你当时说，将来要是混出头了，那一定是茍富贵——”
曾雾极不情愿地接话：“……勿相忘。”
梁梁高兴地拍手：“那现在就是‘勿相忘’的时候！”
曾雾简直无语。如果他当初知道帮任鸿顶班要拍的是梁梁主理和担纲创意设计的品牌，他必定毫不犹豫地拒绝。
身旁的女人神采飞扬，一头粉金色的短发比窗外阳光还耀眼。她和他算是真正意义上的“识于微时”。十一年前，梁梁在意大利的某个老牌高级时装屋做初级设计师，曾雾则跟着时尚与肖像摄影大师A.Z.做摄影助理，两人在工作中都是做牛做马、累死累活的状态。华人想要在由欧美统治的时尚行业取得一丁点的地位，背后都要付出数倍的努力和辛劳。
姜阑再度开口：“曾雾，零诺时尚有属于中国的野心。我找你谈长期合作，是因为我们非常需要一位既能-ThinkinChinese，craftinEnglish‘，又能-ThinkinEnglish，craftinChinese’的关键伙伴。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曾雾沉默。
姜阑又说：“我要exclusivity，意味着在和零诺时尚的合作期内，你无法为其它国际奢侈品牌拍摄任何商业作品。为此，我愿意支付相对应的成本。如果你愿意，在合作期内，我们可以给你在创作层面最大的空间和自主权。”
曾雾终于出声：“多大？”
姜阑微笑：“你需要多大？”
曾雾毫不客气：“Modelcasting，场地，创意，造型，妆发，置景，道具，光，后期，预算，全部由我说了算。如果要同步拍摄campaignvideo，那么整个shootingcrew都由我指定。”
姜阑听完，不说是否同意，只说：“曾雾，你太demanding了。”
曾雾说：“你要exclusivity，我很不便宜，这是你需要支付的成本。”
谈话告一段落，梁梁带曾雾去二十楼独有的大露台。她靠着栏杆，透过葱郁绿植向外看，语气很不高兴：“今年的疫情对时尚服装行业的冲击这么大，你就不能通情达理一点嘛？”
曾雾不答，反问：“你怎么会选择回国做街头品牌？”
六年没联系，如今再见面，他完全没想到梁梁的职业轨迹会发生如此大的转辙。她从欧洲的传统高级时装屋进入中国的年轻街头服饰领域，担纲两个品牌的创意总监并兼任其中一个品牌的主理人，与零诺时尚这家资本雄厚的公司携手，目标是将“无畏WUWEI”打造成为中国首个奢华街头女装品牌并推向海外，这令他感到非常意外。
梁梁也不答，“之前我看到你拍了‘无畏’的样衣照，我也很意外。”
那么嗜钱如命的一个人，居然能因为要帮朋友就来顶班拍样衣照？而且只收取朋友拍摄样衣照的报价费用？但她必须得承认，他镜下的“无畏WUWEI”，有着突破她惯有期待的惊艳感。六年没联系，他的技术比当年更为精湛。
梁梁想到什么，回头看曾雾，“我很喜欢这次的模特。喔，我知道她不是职业模特，但我非常喜欢她。你下次可以继续用她吗？”
曾雾说：“不可以。”
梁梁又不高兴了：“为什么？”
曾雾说：“作为模特，她一无是处。”
他并非没见过或没用过像一张白纸一般没有经验的模特，但他绝不会再用这个对做模特毫无兴趣、甚至因为被拍摄而倍感煎熬的年轻女人。上一回她掉头就走的背影很明确地表达了态度。她对这一行没有热忱，她不懂这一行不仅是创造，更是辛勤的劳作和繁复的手艺，如若缺乏对摄影本身的敬重，那么不可能诞生真正意义上的卓越作品。
这次的成片效果只是一次不可复制的意外。
梁梁觉得奇怪，“一无是处？那我怎么听说你要姜阑用你单张照片十分之一的版权价格作为模特报价去买她的商用肖像权？”
要是真的一无是处，会让他做出这样的事情？
曾雾无言片刻，才说：“她那天穿了件破洞的羊绒衫。我见不得打工的人过这样的日子。”
梁梁听后敛了表情，无声叹气。
她知道他是想到了自己的过去。
宋零诺站在二十楼入口处等电梯来。离这一层最近的一部电梯在八楼。她打开手机，垂下目光，继续争分夺秒地阅读行业报告。
左手三米外，办公区的感应门打开，有人走出来。
宋零诺的注意力仍然在手机上。
几秒后，她听见身旁有个女人热情洋溢地叫她：“Hi！”
被打扰的宋零诺皱着眉转身，擡眼就见一抹绚烂的粉金色。下一秒，她看见了粉金色身边的男人。
不算陌生的犀利眼神带来不算陌生的压力感，轻易地再一次让宋零诺体验到了什么是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