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21屋舍
滴答。岩顶的水滴在额头,凉冰冰。
洞穴比想象中更长。行了一段,转过身来,入口早已不见,身后一片昏黑。空气浑浊,呼吸不畅,走得久了,视线与感知也变得模糊不清。
吧嗒,吧嗒,三人的脚步声在岩壁间回响,无限放大。
“撒手。”
“不好意思昂。”大金立马松开阿仁的胳膊,来回擦拭自己留下的手汗,“黑咕隆咚的,我有点心虚,总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跟着。”
“俗辣胆小鬼,你该不会是怕阿飘——”阿仁蹦起来,“靠北,谁搭我肩?”
“我。”身后传来宝进的声音,“我看不见你俩在哪儿,只能摸索着走。”
“不要乱拍肩膀,没听人讲过嘛,人的肩头有两盏灯,行夜路若是拍灭了,会招惹脏东西的。”
阿仁左右张望,可四下只剩浓黑,什么都看不清。暗处盯久了,反而有些奇怪的影子晃动,他连忙收回目光。
“现在是农历七月半,不得不信邪。按理说,夜间不该去海边,不该去山顶,不该四处瞎逛。”
“咱现在就在海边的山上瞎逛——”大金突然疯狂跺脚,“操,谁抓我脚脖子?”
“还是我。”宝进的声音,“刚才绊倒了。我说,你俩走慢点啊。”
“不行。”阿仁望向远处愈来愈微弱的光线。“快走,天黑之后会更难熬。”
三人不再言语。视线被剥夺,只能靠耳朵去捕捉细微声响,每一步都走得胆战心惊。
时间失去意义,他们不知走了多久,只觉得眼前的一切越发不真实,无论如何追赶,出口永远悬浮在视线尽头,遥不可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光晕一点点黯淡,缩小,像濒死旅人,翻滚挣扎,爬向最后的海市蜃楼。
“出口怎么没了?”大金愣住,“咱是不是走岔路了?”
太阳落山了,唯一的亮光与希望也消失无踪。没有光线,没有指引,他们失去方向,完全被黑暗吞噬。
嗒,阿仁按下打火机,短暂的光明。微弱火光照不亮无尽深洞,只能顾及面前的几步,石壁上的水珠,映着火光,像是橙红色的繁星。
火机很快烫到握不住,阿仁手一松,他们重新跌回黑暗之中,比之前更深,更浓,更加惶惑。
越往深处走,气温越低,裸露在外的皮肤浮起一层鸡皮疙瘩。
“你们觉不觉的,越走越冷。”大金牙齿打颤,不住地搓着胳膊,“这他妈不会是黄泉路吧?”
“不要停,”阿仁催促道,“总感觉停下来会有危险,不可以在里面过夜。”
“要不,咱聊会天吧,随便说什么都行。”宝进的声音忽远忽近,“说着话,就知道大家都还在,现在眼睛啥也看不见,我心里不踏实。”
此话一出,另外两人反倒沉默起来。
毕竟关系复杂,上岛后除了相互威胁,基本没怎么交流过。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界限在哪,全不知晓,只怕说多了被对方握住什么把柄。一时间谁也不知话题从何开启,思来想去,只能聊些无关痛痒的琐碎。
宝进率先开了口。“我看电视里面,搞帮派的都穿着黑皮衣,你怎么不穿?”
“现在是夏天,鬼才穿皮衣,”阿仁嫌弃,“其实穿皮衣是有讲头的,以前打架都乱甩电棍,皮衣绝缘,不会被电到,还耐脏。如今没人穿啦,又不是扮骇客帝国。”
“那金链子呢?”
“戴金链子是因为比较好携带,又能换钱,方x便随时跑路。”
“你们都有纹身,那如果被砍了,缝合的时候,医生会给对齐吗?”
“纹身的功能,是横死的时候,比较好认尸。”
“你纹了什么?”
“我没有。”
“那我们怎么认你?”
沉默,紧接着,砰地一声闷响。
过了一会儿,宝进又开了腔。“橡岛人说话是不是都很嗲?我听你们就算骂人也软绵绵的,像你是一颗大头呆,你很机车诶,大白痴——”
阿仁突然停下,宝进整个人撞了上去。
“我胡咧咧的,仁哥你别生气啊,咱不是瞎唠嘛——”
“从刚才开始,就只有你一个人在讲话,”阿仁顿了顿,“另一个呢?”
宝进这才反应过来,李大金许久没了声息。
“大金哥,你说句话。”他四处摸索,却什么都触不到。“别吓唬人,你说话啊。”
没有回应,耳畔只剩下他与阿仁的呼吸声。
李大金消失了。
“他什么时候没的?”宝进有些抖。
“刚才,你有没有听到,砰的一声?”
“仁哥,咱得去找他,”宝进攥着他胳膊不肯撒手,“事到如今,咱仨得相依为命才能活着回去啊。”
阿仁没说话。他满脑子只有金子,确实不能扔下他,毕竟金条还下落不明。
啪嗒,啪嗒,他试图再次按下打火机,可是怎么都点不亮,好像没了气。
“你有没有带智慧型便捷无线电话机?”
“啥?”
“就是那种随身携带的,可以拨打的。”
“手机?有有有,”宝进赶忙递过去,“可是没电了。”
“屁用没有。”
“别扔啊!”
“这样,你扯住我衣服,”阿仁说,“跟在我身后,我们不能再走散了。”
他掉过头来,一手扶住石壁,漆黑之中,深一脚,浅一脚地探。宝进紧攥住他T恤不撒手,勒得他有些喘不上气。
二人缓慢地踅了回去,走了十来米,被什么绊了一下,奄奄一息的大金,正倚着岩壁倒气。
“金哥,你怎么了?”
“头晕,”大金气若游丝,“浑身没劲。”
“你也夜盲症?”
“他是慢性缺氧,”阿仁一把给大金提溜起来,“这里空气不流通,二氧化碳又比氧气沉,个子矮的会先中招。”
“我不矮,我净身高一米——”
“闭嘴。”阿仁转向宝进,“你要回来找的,你背着他,继续往前走。”
宝进顺从地驮起大金,颤颤巍巍地前行。
大金伏在他背上,哼哼唧唧。
“宝进兄弟,我怕是不行了,你听我说。咱还剩六根金条,我藏在一上岛那片悬崖底下了,就那块三十来米高,长得花里胡哨的石头,它底下被浪掏出个洞。
“等退潮的时候,你爬进去摸,最里面就是。你要是能出去,就帮我捎给噼啪烟花厂,就说,大——”
他哽住,“大金对不起他们,这钱就当补偿了。这事我偷偷告诉你,别让他听见,金子不能落到犯罪分子手里——”
阿仁提高音量,“喂,我听得到。”
“还有你,”大金顺着声音转向阿仁,“出去以后,多读书,少杀人,好好改造,我在天之灵也愿意保佑你。”
“北七白痴,”阿仁给了他一巴掌,“你要是有力气,就滚下来自己走。”
沉默了半晌的宝进突然住了脚。
“前面,那是个人吗?”
不知何时,周遭的暗夜褪去,视野尽头,立着个瘦长人影,正擡起一只胳膊,朝他们挥手。
“那是个,交警?”大金眨眨眼,“这个姿势是告诉我们,此路不通?”
“是雕像。”
阿仁越过两人,快步上前,跑了几米,忽然一阵风吹来,拂干面颊上的汗。他大口呼吸,只觉着胸口一松,久违的清新。擡头望,浮云游走,月朗星稀。
“我们出来了。”
宝进架着大金也步出隧洞,窒息感一挥而散。他们嘿嘿乐着,庆幸劫后余生。
可当视线适应了外面的光线,对面一排排屋舍,渐渐自暗影中浮现出来,大金笑不出来了。
“这——”他走上前去,触摸着墙壁上残存的字迹,“咱这是穿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