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14海底
大金一怔,而后笑了,身子往后一靠,翘起二郎腿。
“宰吧。”
“蛤?”
“你不宰我瞧不起你,”他一昂脖,向着阿仁挑衅,“你有本事现在就动手,白废话,直接咔嚓一下,给他个痛快,我没意见。”
“我有意见,”宝进急了,“我救你,你宰我,你还是人吗?”
匕首向下了几分。
“不不不是,我的意思是,哥们你这样会不会太冲动,”宝进结结巴巴,“再说了,你俩都不会开船,我死了,回不了岸,大家谁也活不成。”
阿仁一愣,起身,匕首也跟着挪开了几分。
受着贤哥催促,他在港口寻了条破船就往海里冲,到了中央才想起来自己根本就不会开,船翻人落海,x剩下的路程是游过来的,力气早已损耗了大半。
刚才在海里一扑腾,腿又转了筋,如今疼得要命,可面上不便表露,只能强撑着。
他看向宝进,“你开船载我回去。”
“行。”
他看向大金,“你把金子交我。”
“不行。”
阿仁一怒,刀口再次压了下来。
“大哥,他说的不行,你砍他去啊。”
宝进梗着脖子,朝一侧拼命躲闪。
“你老朝着我一个下手算什么?我和他俩根本就不认识啊!”
大金本是窝在一旁看热闹,寻思只等两人争打起来,他来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可没成想,阿仁乜他一眼,另只手一抻,打后腰摸出柄枪来。
枪口黑洞洞,正对准他大脑瓜子。
大金笑不出来了。
“兄弟,有事好商量。”
他左右挪腾,枪口跟着他移动。
“咱仨别急着开干,统一下诉求。”大金举起手来,“我先说,我只要金子。”
宝进跟着举手,“我也要金子。”
“巧了,”阿仁冷脸,“我也是。”
“那咱仨分分?”
三人略一思索,答得异口同声。
“不行。”
风吹云走,遮住了日头,一片影,笼住老旧渔船。
宝进盯着阿仁,阿仁看着大金,大金觑着宝进。各怀鬼胎,暗自盘算。
大金脸上升起个笑来,朝着阿仁近了一步。
“我怀疑你的枪——”
嘣!
“哦,真枪啊——”他飞速后撤,“第一次见,跟着您开眼了。”
讪讪笑着,却见地上的宝进一个劲儿冲他使眼色。
渔叉正落在宝进左手边不远处,一起身便能够住,只要阿仁侧侧身,只要阿仁不注意……
宝进眨了两下眼,大金懂了。
“你有枪了不起?”
他唱起黑脸,目的就在于激怒,吸引注意力。
阿仁果真看他,“你想怎样?”
“我——”
大金打了个磕巴,眼见着宝进已悄悄起身,左手攥住了渔叉,因而硬绷住,咬着牙,又挪前了一步。
“我就想告诉你——”
“怎样?”
同一瞬,宝进举起渔叉,阿仁扣动扳机,大金朝前一扑,怒吼一声:
“你死定了!”
二人背对背捆住,缆绳一圈一圈,从下巴绕到手肘。
阿仁只给宝进留出两只手来开船。
“我都不想撅你了,好好的,你能把自己给绊倒。”大金冷哼一声,“你当你是小美人鱼?你肚脐眼下面那俩分岔是刚长出来的?要不是咱俩背对背,我真想啐你一脸。”
宝进蔫头耷脑,不说话。
甲板中央,竖着宝进刚才插偏了的渔叉。阿仁盘膝而坐,将大金的行李与包袱尽数打开,金条摊了半船,正挨个点数,算着总量。
“小哥,”大金对着他谄笑,“小哥,金条都给你了,我俩不要了。这样吧,你也别客气了,不用再送了,船一靠岸,我俩自己走就行。”
“不行,”阿仁头也没擡,“还差一样东西。”
“都在这了,还差什么?”
阿仁起身,走到两人跟前。
“你俩的命。”
“为什么?”
“因为你俩知道的太多了。”
“我俩知道什么啊?”
阿仁衔起根烟,“不要再演了,你们肯定知道我是喜福会派来的杀手,也肯定知道,喜福会是橡岛数一数二的大帮会,更加知道,这批金子是喜福会准备走私到海外的。不仅关乎到帮会未来发展,更关乎到新上位的廖伯贤,要如何立威。”
他眯起眼,看向二人。
“你俩知道这么多秘密,还想活?”
“在你说之前,我们确实不知道。”
“对啊,”宝进点头,“现在,我们是真知道了。”
忽然间,渔船左右摇晃,猛烈向一侧倾斜。宝进和大金跌了个趔趄,阿仁强扎马步,才算稳住。
“又来了?”大金傻眼,“恁组织到底派了几个人来?”
阿仁没言声,只擎着枪,小心靠近船边。
“谁?”
大喝一声,海面上并没有人影,唯有风声阵阵,浪花激涌。
“宝进兄弟,我打听个事,”大金压低声音,“你船上,原来就有个喷泉吗?”
“没有啊。”
“哦,”大金点头,“明白了,那就是船漏了。”
大金窜着往上蹦。
“杀手朋友,白耍帅了,地上那么大个洞你看不见吗?”他急得跺脚,“渔叉底下有个大窟窿,你赶紧找个什么东西给堵上哇,不然咱仨就一块海葬啦!”
船舱本就狭小,堆满渔网缆绳,三个成年男人,又加上百斤重的黄金,负载过多,转眼间,汩汩海水就打甲板上的孔洞涌了上来,湿透了鞋底。
阿仁一怔,拔出渔叉。
咕嘟咕嘟,水流激增,没过脚踝。
阿仁再一怔,将渔叉又大力插了回去。
咔嚓,甲板彻底断裂,海水撒着欢喷冒,瞬间没过小腿,渔船加速下沉。
“别慌,听我的,”宝进白了脸,“先给我解开。”
阿仁略一思忖,还是一刀挑开麻绳,宝进与大金一分而二,重获自由。
宝进指挥着他们抓浮具,找容器,朝外舀水,然而,已是回天无力。海水打四面灌进来,泡沫箱子在船舱里飘来荡去。
大金突然想起什么,弓下腰去,手忙脚乱,一阵摸索,将沉在船底的金条,慌乱扔回行李袋中。
渔船倾斜,一根根金条堕入海中,一闪,便消失不见。
船沉了。三人被浪涌吞没。
海水灌进耳道,浸没口鼻。大金听不清宝进在远处吼些什么,咕嘟咕嘟,心底静寂,只剩下水声。
他朝上蹬腿,奈何包里的金条太过沉重,只坠得向下。
他舍不得松。
呼吸艰难,胸口挤压,肺部憋得快要爆炸,一张嘴,一连串的小气泡,向上升去。
大金擡头,看见光,在遥远的头顶,摇晃,缩小。四下越来越黑,愈来愈冰,人间离他而去,千里迢迢,远成银河尽头的一颗小星。
他不甘。
不能死在这儿,烟花厂的员工还在等着他回去,他还要用这些金子去救他们的命。
还有他爸,还有——
意识渐渐模糊。
李大金环抱黄金,向无尽的海底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