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准备带你走,离eTO。”◎
之后这一天的拍摄都很顺利。乔慎仿佛打通任督二脉,不仅完美完成了自己的戏份,并且给“魏乐枫”提供了许多有意思的细节。麦子和孙莱和他讨论得热火朝天。结束拍摄后几个人在片场里吃盒饭,讨论明日的拍摄计划。
或许因为气氛太好了,连池幸、周莽也端着盒饭坐过来,他感到一种被包围的安全。
麦子又伸手揽住乔慎肩膀,碰到了乔慎脖子。“乔慎还是挺有脑子的。”他一兴奋,说话就毫不顾忌,“我原本以为他只是个花瓶。”
乔慎把他的手挪开:“别碰我脖子。”
众人看他。他又说一遍:“我……我很害怕别人碰我的脖子。小时候我被人袭击过,掐着这里,人差点没了。”
麦子火速缩手:“现在也一直害怕?”
乔慎:“非常害怕。但我在克服。”
他粗略说了五岁时遭遇的事情,没讲明瞿雁名字,但隐晦提及,对方是父亲的婚外恋人。大家伙儿露出理解与叹息,有的宽慰,有的逗乐:“那你女朋友抱你的时候咋办?”
“没有女朋友。”乔慎想想强调,“现在没有。”
池幸边吃饭边看他,眯起眼睛。她见过陶南屿。因为朋友在找表姐,所以专程把朋友带到本应保密的剧组,这不是乔慎这样以谨慎、完美为宗旨的男人轻易会做的事情。她眼神流露一些了然,乔慎与她对上眼,也眯起眼睛。
“是她在帮你克服吗?”池幸问。
“嗯。”乔慎点头,“所以我也得拿出点儿行动?”
池幸又问:“什么行动?”
乔慎却不答了,大口吃饭。
今日他超出自己预料的举动,也因为受到陶南屿鼓舞吗?永远目光明亮,永远往前冲刺的女孩,在某个他尚不清晰的时刻,成为他钦佩和追逐的对象。乔慎想要改变自己,直面曾不敢面对的阴影,仿佛只有让自己变得更强大、更坦荡,才配得上陶南屿赤诚的心。
他喜欢过不少女孩,但没有过这仿佛春日雷鸣的震撼。
把这一切流动的、激荡的东西全都想清楚,实在太难也太麻烦了。乔慎只确定一件事:今日发生的一切,他迫不及待地要跟陶南屿分享。
然而工作带来的喜悦,持续不到24小时。
当晚有人上传了“乔慎片场殴打池幸”的视频。除了乔慎擡腿踢池幸的动作之外,视频还清晰地录下了惊愕起身的周莽,麦子与导演失声喊的那一句“乔慎”。
单看两人的内容,像是拍戏,但场边其他人的反应,却让这场“殴打”做实了。
视频疯狂传开,乔慎成为众矢之的。孙莱第一个出来作澄清,但被发现她曾多次点赞乔慎微博内容,于是更肮脏的猜想附着到她身上。麦子气急败坏,打开微博,才想起此前自己因为老在线上跟人吵架,被禁言整整一年。好不容易申请了小号,却不管说什么都无法进入大众视野,频频被屏蔽。
涂斯立刻联络池幸,电话是周莽接的,池幸正跟国外剧组开会,不知道发生了这些事情。她的社交媒体周莽是不会动的,一切只能等她结束会议再说。
涂斯与麦子先寻找偷拍的人,同时联络《人生复写》出品方和媒体平台,想找出降低影响的办法。
他们持续活动时,谣言随着视频的反复播放而不停升级,在短短一小时内成为网络几乎所有门户网站热议话题。
乔慎收到涂斯电话时,因手机设置了静音模式,对一切波动毫无察觉。
母亲生日,他回家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母子俩刚开始用餐,涂斯的电话就打到了宋知云手机上。
乔慎看了那视频,忍不住笑出声,宋知云却眉头紧皱,一张笑脸渐渐凝固。
“假的。”乔慎很平静,“我跟池幸在演戏,只不过是突发的设计,其他人不知道。再等等,池幸会说明的。我现在说什么都不对,不如不说。”
他已经很久没登陆过社交媒体,也没有什么商务行程可发。人们的谩骂或安慰都离他很远很远。况且此前的种种攻击,反而让他修炼出强大心脏,对于这种明显至极的、可以很快澄清的负面消息,已经一点儿也不在意了。
宋知云却不能够。乔坚毅出事的时候,她全部心思和时间都投在回想投资集团上,为了维持好公司的股价竭尽全力,无暇关注已经独立的儿子。偶尔的,秘书会跟她说几句乔慎的事情。秘书是乔慎粉丝,但工作中十分专业,不会用这些事情令宋知云分心。宋知云只是粗略知道乔慎因为乔坚毅而被攻击,后来又指瞿鸣跟乔慎吵过架还是闹了些矛盾,她回头来问乔慎,乔慎总是云淡风轻:小事情。
她也就一直以为是小事情。
直到今日,看到那视频下数量多达几万、十几万的辱骂与攻击。
宋知云自恃是商界女强人,但从不知道年纪不大的网友们,能想出这么多恶毒的语言来攻击他人。他们叱骂的仿佛不是名为“乔慎”的演员,而是一个与他们有深仇大恨的具体的对象。宋知云看得血压飙升,心脏咚咚跳得发疼。
乔慎拿过手机不让她看,宋知云只好盯着他,很久都不发一语。
“没事儿,真相一出来,他们就会消失了。”乔慎安慰她。
“……儿子,你真的过得开心吗?”宋知云问。
“我很喜欢拍戏。”
“但你怎么就遭遇了这些……”宋知云说不下去。没有一个母亲看着孩子被成千上万面目模糊的人无端攻击,还能无动于衷。她垂头抽泣,忍着眼泪:“我老在想,支持你做一行,是不是一开始就做错了。”
小时候对一切还懵懂,乔慎只晓得母亲爱自己,所以尊重自己的一切决定;长大后想得更复杂些,看到的细节也更多一些,乔慎渐渐懂得,在母亲对自己毫无条件的爱和支持里,还掺了对父亲难言的憎恨。
宋知云是传统商业世家,与乔坚毅的结合,谁看来都是双赢。但乔坚毅抓住了网络和新科技发展的风口,回想投资集团在数年间已经超越宋知云家的产业。强弱一颠倒,宋知云便成了维系关系的关键。
她不愿意离婚,把艰辛做出来的商业帝国让给他人,也不甘心放乔坚毅生路;乔坚毅也并不打算与她离婚,没有谁比宋知云更适合当一个成功者的妻子,无论姿态、背景和可能性,她都是最符合乔坚毅人选之人。就这样一直拉扯,乔慎出生,乔慎被瞿雁袭击,乔慎变成了宋知云与乔坚毅相互角力的工具。
凡是乔坚毅坚持的,宋知云就要反对;凡是乔坚毅反对的,宋知云则怀着巨大热情,鼓励乔慎坚持。
“我是歪打正着,你恰好喜欢演戏。其实你喜欢什么都无所谓,一个几岁的小孩子,能懂什么?我只是觉得,跟他唱反调,让他生气愤怒,我心里舒服!”宋知云哭着,“我总在想啊,幸好、幸好是你这样的孩子,幸好你选了这样一条路,若是你选错了,我支持错了,你一生都毁在我手里。”
她说完仍觉痛苦:“可是你现在都遭遇的什么!这些妖魔鬼怪,他们知道你是什么人吗?他们了解你吗?早知道你会遇上这些,我当初就不应该让你去拍戏。”
乔慎轻拍母亲肩头,听她断断续续抽泣,说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妈,我没后悔过。”他说,“无论是当时你扛着压力带我进组拍戏、走南闯北,还是现在发生的种种,都是经历。我做这一行,最怕的就是没有经历。”
他告诉母亲,今日在片场,他终于能把幼时恐惧的经历化为更巧妙精彩的细节。
“……你不怕了吗?”宋知云失声问,“你不怕别人碰你脖子了?”
“现在还是怕的,但我在努力。”乔慎答,“妈,这些对现在的我,都不算什么。”
宋知云忘了以往提到这件事,她总要狠狠痛骂乔坚毅和瞿雁一番。今夜的她只是哭着,紧紧抱住了儿子。
陶南屿也看到了视频,立刻联系乔慎。当然不是问事实如何,发出去的第一句就是:拍的啥?好刺激的样子。
这句发出后并未立刻收到乔慎回复。和她背靠背的向宇路打了个呵欠,转过办公椅,也看了那视频。
“乔慎原来这么可怕啊!”他大喊。
“拍戏呢。”陶南屿答。
“你怎么知道?”向宇路问。
“我确实知道。”陶南屿嘀咕,“他不是会打人的家伙。”
“你好了解啊。”向宇路笑嘻嘻的,“陶姐,你们进展到什么程度?”
陶南屿也打了个呵欠,抓起咖啡猛灌。
“无拘”内衣需要修改的线下项目,虽然江以冬扛了过去,但向宇路和她还是自动自觉地在周日晚上过来加班。新想法已经确定,几个同事分别埋头工作,陶南屿请大家伙儿喝咖啡吃夜宵。她并不是主动把麻烦事揽上身,而是见所有压力都落在江以冬一个人身上,她想帮帮忙。向宇路和其他同事也都是被她说服的,她解决心头大患,浑身舒畅、满是力量。
啪嗒啪嗒写好新方案的思路,背后忽然传来杨诺的声音:“还真是在加班?”
杨诺结束与客户的应酬,路过公司看见灯火通明,心中料到定是陶南屿他们在加班工作。
“差不多了。”陶南屿看一眼时间,“九点就撤。”
杨诺对她使了个眼色,陶南屿跟着她往办公室里走。
“这是对江以冬的考验,你凑什么热闹?”杨诺语气熟稔,压低了声音,仿佛跟陶南屿议论大秘密,“她自己爱把事情揽上身,就让她揽去吧。”
她吸了两口电子烟,推开一缝窗户吐进夜空里。
“最后要加班的还不是我们?”陶南屿笑道,“早死早超生。而且这个项目重要,我不想搞砸。”
“所以放假也跟江以冬去高尔夫球场堵人?许总把状都告到我这儿来了。”杨诺笑笑,“我还以为你跟她成了好朋友,甚至忘记江以冬抢过你的职位。”
陶南屿:“那不能忘。”
杨诺:“听说你挺欣赏江以冬。”
陶南屿沉默几秒,笑着问:“谁这样说呀?谁烂嚼舌根,真是……江以冬对我做过什么我都记得一清二楚,又抢我title,又不让我升职,我可能跟她站一块儿吗?”
杨诺:“我知道你一直是聪明人。”
陶南屿正思考怎么接话,杨诺仿佛聊家常一般开口:“我准备带你走,离eTO。”她用下巴指指窗外,远处是另一座写字楼,某4A广告公司的所在地。
陶南屿顿时振奋:她期待已久的这一刻,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