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人活着,就是为了实现几次万一。◎
一场争执在杨诺办公室爆发。
门窗隔音不太好,客户总监苏亮的声音越来越高:“我们这一行加班是常态!创意和美术组的同事谁不是一直加班?你刚来的时候不也一样吗?不要把国外的那一套搬到这里来!”
江以冬的回答倒是听不清,她的声音不高,总是很沉稳,条分缕析地讲道理。苏亮又吼了一句:“这都是客户的要求,对全team人都是压力,不单止你们创意不想加班,其他人也不想加班。但这是工作!”
工作小群里已有同事开盘下注,以奶茶为赌注,赌这次谁会让步。
虽然对江以冬不够了解,但直觉告诉陶南屿,江以冬不会选择让步。她空降到杨诺的BU,本来就引起杨诺和其他总监不满,这次创意和美术都被要求加班,美术总监出差中,只有江以冬独自一人挑梁对抗,她一旦让步,以后难以服众。
大家都无心工作,竖起耳朵听戏。
分管业务的副总最后出面调节,几个人上楼到副总办公室里去了。
下班时间,有人在群里问今晚是否还要开会。
数分钟后副总回复“大家回家好好休息”,但单点了陶南屿和向宇路留下。
两人扶额叹气。
八点多,俩人吃完了外卖,正讨论“无拘”的新需求,江以冬回来了。
陶南屿额外多点了一份江以冬平常吃的轻食,江以冬坐到俩人身边,边吃边道谢。她知道向宇路是股东李总的儿子,向宇路便大着胆子问她:“明后两天我和陶姐要加班吗?”
“不用。”江以冬肯定回答,“下周一我跟苏亮一起去‘无拘’品牌说明情况。它们要改的东西太急了,我们做不出来。”
“无拘”内衣原本设计的线下活动方案是针对身材不标准的过瘦,过胖,因病缺失乳.房、肩部等组织或脊椎变形的女性开展的“定制内衣”活动。定制业务也是“无拘”的特色,与品牌大力宣传的新款内衣分属两个赛道。江以冬和陶南屿研究“无拘”的相关产品后,提出了这一个线下、线下联动的活动,品牌方一开始是非常赞同的。
但这周品牌突然要求取消这一活动,把精力全部放在推广适合年轻女性的普适性内衣上。
虽说让甲方满意是乙方工作的最终目的,但江以冬坚持认为,这是客户部门和策略部门在解读品牌需求时,因误判而导致的工作差错。因为“无拘”方面在此前的沟通中,从来没表露过对这个线下活动的任何不满。相反,“无拘”的营销和设计部门中有员工因疾病失去单侧乳.房,江以冬和她们有过交流,她们eTO的这个活动非常感兴趣。
她追问“为什么”,苏亮给不出确切理由说明大改的必要性。江以冬便抓住他擅自安排自己的人加班、没有可靠原因却要修改方案这两点,绝不让步。
“如果是更高层要求修改,设计和营销的人也无计可施。”陶南屿提醒。
“我知道。”江以冬说,“但我不想放弃这个提案。你做的方案这么优秀,每个部分环环相扣,放弃太可惜了。”
陶南屿愣住了。
“这也是我的私心。”江以冬说,“我在这里做的第一个项目,我不允许失败。”
向宇路:“江总,难道你要……反过来说服甲方依旧采用我们的方案吗?”
江以冬吃下最后一块鸡胸肉:“试试嘛。”她转头问陶南屿,“明天周六,和我一起去见见‘无拘’的人?”
陶南屿又一次认为江以冬是个匪夷所思的人。乙方去说服甲方,这从逻辑上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但,若让江以冬单枪匹马去,她心里又过意不去:为了手底下的员工,江以冬并不畏惧和高层对抗。
周六,临出发时向宇路问她有何准备,陶南屿坦白:“没有。”
向宇路:“你真的信她啊?她不是不让你升职?”
哦,对。陶南屿才想起这一茬。她竟然已经忘记这事儿了。
江以冬和她约在一个高尔夫球场见面,坚决反对“无拘”定制内衣方案的高层,正在这个球场打球。
这是江以冬打听到出来的消息,她和陶南屿出现在那人面前时,对方十分吃惊。
陶南屿按照江以冬的要求穿着运动服,她一头短发,利落干脆,江以冬把长发束成马尾,扮作带朋友来玩,打招呼时半真半假:“许总,你也在这儿啊?”
这场谈话基本由江以冬主导。许总认得江以冬,只对江以冬说话。好几次江以冬让陶南屿跟他讲一讲整体方案的想法,许总有点儿厌倦地摆摆手:“不用了,你说就行。”
江以冬说:“或者在现有的框架里修改,不至于大动筋骨,时间上也不会那么紧迫。许总你肯定也知道,时间太紧,不容易出好东西。”
许总:“小江啊,你们的线下活动,想法是挺有意思的,也很前卫。但你们没考虑到一个问题,什么太瘦、太胖、没胳膊没胸部的……这种不能当模特嘛。”
江以冬:“这是以普通人为……”
许总打断她的话:“不好看,明白吗?奇形怪状的,让人看着不舒服,不是正常人。”
江以冬顿了顿,她的不悦溢于言表:“什么叫‘不是正常人’?”
陶南屿立刻打圆场:“我们要传达的,正是‘无拘’内衣适合所有女性这一观念。无论是什么样的需求,‘无拘’都可以满足。无论怎样的体型、身材,有什么特殊的要求,‘无拘’的设计和制作部门都有能力达成顾客的愿望。当然我们主推的是青春款,但是青春期或者刚进入职场的女孩,也是会有身材困扰的。我们想让潜在消费者了解无拘’的宗旨:让所有女性穿上合适的内衣。”
许总大笑。
“传达宗旨,或者上价值,那是你们要做的事情。”他说,“我的目的只有一个,挣钱。所有会让别人联想到不好、不正常事情的,‘无拘’都不做。我这边的想法已经跟苏亮说过了,你们找他去。今天就到此为止,好吗,小江?”
江以冬已经换了表情,亲切得体:“好的许总,我懂了。那我们不打扰你了。”
许总:“跟我打几杆啊。你爸没出国前,我们也一起打过球的,走走走。”
陶南屿完全插不上话,只得看着江以冬与许总离开,自己把桌上的咖啡和小食吃光了。
铩羽而归。
陶南屿想了些话安慰江以冬,江以冬一边和她走出饮食区一边侧头笑道:“没关系的,我早料到了。”
陶南屿:“那为什么今天还要过来?”
江以冬:“还是想试试。万一呢?”
陶南屿忽然有种知音之感:“我觉得人活着,就是为了实现几次万一。”
江以冬奇道:“你也有过这种瞬间吗?”
陶南屿:“不久前,我回家偷走了一个了不得的东西。那东西属于我妈妈,我想把它带回我妈的家乡。这事儿在我们老家,是大逆不道的,我设计过路线,也预测过可能发生的事情。计划的时候不算顺利,实施时更是波折多多……我大概,也是为了博一个‘万一’吧。”
江以冬没问具体的事,两人交换了一个彼此肯定的笑眼。
陶南屿归还了高尔夫球杆和球,江以冬带的是自己的球具,先行一步进入更衣室。陶南屿换衣服时,江以冬洗好了澡,披着浴巾斜倚在柜前看她。
陶南屿:“……有什么事吗?”
江以冬:“上次那些人到公司找你,是你家里人来找你要你偷的那个东西?”
陶南屿:“没错。想不到吧,乔慎的新朋友,是个女飞贼。”
江以冬笑了:“你怎么知道我想讲他?”
一种女人的直觉。陶南屿心想。
江以冬大方在她面前换衣服,说一些乔慎喜欢的、讨厌的东西。换作别人,陶南屿肯定认为这是一种示威,一种不甘心。但江以冬身上,她找不到一丝坏心眼的信息。
匀称的身体有长期锻炼的痕迹,皮肤光滑细腻,柔和起伏的女性线条,陶南屿想不到自己曾在别处看过这样臻于完美的人类躯体。
她又想起少女时代那本藏在枕头下面的杂志。
年纪相差无几的少女可以穿着华丽衣裙登上杂志封面,内页介绍江以冬的文章写得又长又精致,提及的衣服、化妆品和车子,都是陶南屿没见过没听过的。她早就忘了文章说的什么,只清晰记得照片上江以冬优雅的笑容。收集资料时,她见过乔慎和江以冬的合影。两个人都好看,又有灵活生动的表情,即便是随手拍下的照片,每一张也都如同“200%绝配恋人”的模板。
她看见镜中的自己,有一张平凡普通的脸。
陶南屿下意识低头。
“走吧。”江以冬说,“你饿了吗?我们去吃点儿东西。”
两人离开服务中心往停车场走去。江以冬似是察觉陶南屿情绪有点儿不对,没有再聊乔慎,问起陶南屿工作的事儿。
正说得热烈,斜刺里忽然冲出来一个人。陶南屿还未回头,乡音已经劈头袭来:“陶南屿!”
回头一看,正是那位之前从没见过的表嫂。
表嫂双手有如铁爪,死死箍住陶南屿手腕,回头大喊:“在这里啊!她真的在这里!”
顿时便有好几个人从停车场入口朝这边跑来。
作者有话说:
谢谢冷杉的地雷;
谢谢岁月静好的营养液。
请大家吃香煎鸡胸肉,好吃,不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