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有多久没来过位于东三环的这处房子了?
许唯星算了算,整整五年零六个月。
但似乎五年时间远远不足以令她忘记某些事情。比如小区北入口的这扇大门,某年的大年三十,她忘了带门禁卡,值班的保安也没了踪影,最后是那个人,利落地攀着铁门翻了过去,而她,如法炮制,却摔了重重一跤,但索性一点儿也没受伤,没伤着的原因除了身上那件厚重的羽绒服外,还有被她压在身下、充当了人肉坐垫的他。那也是她和这个她一直视作弟弟的人,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地看着彼此,真真要望进对方灵魂里去似的…
又比如小区里定点放置着的购物车,这本来是方便居民大采购归来、把东西运回家的,但那一次,她难得的摔伤了腿,举步维艰,他要搀着她走,她还不乐意,硬是自顾自地挪了好半晌,他终于看不过去,不由分说地把她抗了起来,跟扛麻袋似的,许唯星吓了一跳,深怕他摔着自己,哪知道他看着虽瘦,实际上却很结实,许唯星都能隔着衣服感受到他壁垒分明的臂膀,或许是因为她突然的沉默令氛围变得尴尬,他尴尬地虚咳了一声之后,随手就把她放进了路过的购物车里,保安看购物车里载个大活人,不乐意了:“不好意思先生,这车是放物品不是放人的。”
而他当时的回答是什么?——
“她就是我的贵重物品。”
五年过去,购物车还是当年的那型那款,人却早已……呵。
许唯星片刻后已身处空旷的公寓内。这五年来,房子一直有租客络绎不绝地租住,如今再也不复当年的本来面貌——墙体的颜色变了,部分家具也应某几位租客的要求换了新的。
许唯星觉得这样挺好的,因为她最惧怕的莫过于“物是人非”这几个字,许唯星看着这一片陌生的场景,忽地心念一动,跑去靠墙的沙发那儿,艰难地挪开了沙发。
沙发背后的墙面刷得很干净,当年某人偷刷的那句“我爱你”更是早已不复存在。
挺好的,挺好的……许唯星这么自我安慰着,却是满嘴苦涩。
本来就是突然兴起回来看一看而已,看到这里,许唯星觉得自己是时候离开了,可调头返回玄关时,却偶然瞥见,一直封存着的储藏室的门竟然是开着的。
五年前她搬离这里时,有些东西没有带走,一直封存在储藏室,租客们都当那里头是些无关紧要的杂物,也不会特意起心去看。
许唯星进储藏室查看——
储藏室最外边的纸箱里装的都是相框,搁在最上方的那只相框里,如今已空空如也,而本来里头应该是装着一张照片的。
她和卓然的合照……
许唯星知道小偷是谁,可她完全没胆子去缉拿,反倒她才更像是做贼心虚的那个,隔天中午依旧不敢正点去员工餐厅用餐,在办公室处理下个月品牌活动的策划方案,午餐时间过了才动身。
可她没想到,这样反而和卓然以及几个其他几个部门的经理级人士碰了个正着。
许唯星比他们后到,远远地看到他们那一拨人,自然要低着头绕道走,但其中一个经理,在公司曾经举办的某次联谊会上,对许唯星有那么点意思,算是曾经的爱慕者了,许唯星头都低成那样了,还是被对方认出,听对方直呼到:“许经理也这么晚来吃饭啊?”
许唯星只能硬着头皮停下脚步。
那一桌,除卓然在外的所有人都饶有兴致地看向了许唯星,唯独卓然,坐那儿自顾自吃着一份焗饭,该有多美味?让他连目光都顾不上擡。
许唯星看了眼卓然的头顶,应付着和其他人说了几句就打算走,却被那位曾经爱慕者邀道:“一起吃吧,我们让厨师给我们开了小灶,还有好几个菜呢。”
许唯星正要笑着拒绝,卓然悄然地放下了筷子。
眼看卓然擡起头来,许唯星心里一“咯噔”,卓然却没有看她,而是劝解一般地对她的爱慕者说:“许经理不想和我们一起吃,就别勉强她了。”
众人只得纷纷噤声——
他们终于记起了,许经理是前任总监的得力下属,又是这位现任总监最大的隐形竞争者,肯定是互看不顺眼的,同桌吃饭?双方估计都不怎么乐意。
许唯星被他说得心里发毛,真觉得他这样是故意挑拨她和同事的关系,本来嘛,同一间公司里,就算暗地里互踩得你死我活,明面上还是得保持友好的……
许唯星索性心一硬,径直坐了下来:“哪会勉强?总监真是误会了。”
见她入座,曾经的爱慕者秦经理立即给许唯星张罗碗筷,还不忘介绍还有什么什么菜没有上。
许唯星尽量让自己把注意力放在秦经理对她的殷勤态度上,而不去管餐桌对面那人冷着的脸。可她没发觉,秦经理越是殷勤,对面那人的脸越冷。
秦经理倒是很快觉察出了不对劲——总觉得有道沉重的目光压着自己,可当他擡起头来顺着那道目光看过去时,只看见卓然没什么表情地站了起来:“我饱了,先走一步。”
……
……
果然吧,总监对这位潜在竞争者许经理有敌意——众人纷纷腹诽。
许唯星倒是松了口气。
可这口气刚松下,又忽的被提了起来。只因即将走到旋转楼梯处的卓然莫名得顿住了脚步:“对了,许经理……”
一桌人齐刷刷地回头看向突然发话的卓然,除了许唯星——有点烦躁地微垂着颈子,咬着牙齿。
卓然又说:“我们每天在公司擡头不见低头见的,有什么话你大可以当面和我说,完全没必要让中介帮你转达。”
许唯星认命地、但是不乐意地缓缓回过头去,尽量让自己脸上的假笑显得自然些真诚些:“卓总监,你这话什么意思?”
卓然微微一笑。
这一笑里蕴藏的含义太多了,但总体可归为一句话:你丫逗我呢。
“你拒绝把你房子租给我的事。”说到这里,卓然点到即止,就这么走了。
公司堂堂总监去租部门经理家的房子?而且还被拒绝了?这对一个平常不太能生产八卦的大公司来说,已经算是一桩不小的八卦了,果然许唯星吃完饭,人刚回到办公室,她的微信就响了。
“你是不是真的跟总监不对盘啊?”张苒的声音里透着八分好奇,两分担忧。
“你听谁说的?”
“大家都知道啦,总监要租你的房子,你给人拒了。”张苒不仅这么说,还劝她,“总监虽然资历没你深,也比你年纪小,但他能坐上这个位子,绝对有过人之处,你还是别得罪他吧。”
许唯星算是明白了,卓然当着众多同事的面提房子的事,这招实在是高,他了解她的个性,知道她最怕这种和公司同仁不对盘的消息缠身,等于是变相逼她把房子给租了。
她这边正准备回消息给张苒,就有一通电话进来。是中介打来的,许唯星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接了。
“许小姐,我已经把你的意思和对方说了,可对方回复说很想租你那房子,价格好商量。你的意思呢?”
许唯星只觉得烦,她不能把自己的时间浪费在一个故人和一套旧房子上,就如他所愿吧……
“我答应租,但租约只能是一年,你问问他同不同意吧。”
中介欢喜地挂了电话,许唯星也终于可以收一收心,专心处理桌上的策划方案。
不一会儿她的手机又响,是短信。
来自一个陌生号码,内容只有两个字:“同意。”
这号码,该不会是……
许唯星狠狠掐断自己的思绪,拉开抽屉,把手机丢进去再猛地关上,除了工作以外的其他,统统不管不顾不想。
正忙碌地在策划方案上做修改标注,有人轻轻推开办公室的门,许唯星头也没擡,因为一般默不作声进她办公室的只有她的秘书。
见秘书手里拿着的不是文件一类的东西,而是一个叠式餐盒,许唯星微一皱眉:“怎么?”
秘书也有些摸不清头脑:“我也不知道,外卖小弟送来的,说是您订的餐。”
“放茶几上吧。”许唯星暂时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能这么模棱两可地打发了秘书。
等秘书离开,她才放下手头的文件,踱到茶几旁打开餐盒。
糖醋藕夹,煎豆腐,麻椒鱼排……
她方才在餐厅确实吃了几口就失了胃口没再动筷,可……
外卖单上有订餐人的电话,许唯星一看,忍不住太阳穴一跳。这个号码就是之前发短信给她的那个。
有时候许唯星特别恨自己的好记性,当晚,夜深人静她却难以入眠时,在床上辗转颇久,许唯星的手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尽管她的大脑一直在叫嚣着“不行”,手依旧慢慢地拿起了搁在床头柜上的座机。
那个号码,她只看了两遍而已,怎么就记住了呢?许唯星很想抽自己两下。
等候音响了两声,对方接了起来,是一抹如大提琴般低沉隽永的好嗓音:“喂?”
这么晚了,那抹声音里却没有半分睡意,仿佛……刻意为了等她。
许唯星匆忙挂了电话。
就算做贼心虚地拔了电话线,就算用被子蒙住了自己,许唯星还是渐渐地被某种极坏的预感攫住了身心:有人要重新入侵她的生活,以不容回绝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