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的王霸之气不是袁满这等小喽啰能抗衡的,乖乖抱起爆米花,让出了道,老人信步走进玄关:“你就是他新请的生活助理?”
“是。”
“他生病了?”
“是。”
虽然不知道这老人家消息怎么这么灵通,但袁满始终头都不敢擡,只跟在他半米后,他问什么,自己都如实以达。
想来狗腿的爆米花见状,都要甘拜下风。
“什么病?”
“命根子坏了。”
“啪嗒!”一声,老人家手里的拐杖吓掉了。
那眼睛豁然瞪圆,看向袁满:“什么???”
袁满只能暗叹这老人家简直演技派,浑身上下,从微微飞起的鬓发,到稍稍颤抖的手指,都在演绎着他的震惊:“臭小子,他不想结婚也不能自宫啊!”
她有说他自宫了么……
估计老人家武侠片看太多了,脑洞才如此清奇……
见袁满一脸淡定,老人家可坐不住了,健步如飞地朝里走去,可这么大一平层,七八个房间,他要上哪儿去找那孽子?扭头飞回去一记眼刀:“他人呢?”
被这记眼刀瞬间穿透了的袁满,豁然领悟到郑衍叙的眼刀竟然还不是史上最强,那狗腿性子一上来,顿时就打起了鸡血,连忙张罗起来:“郑先生去公司了他一会儿就回来您稍微等会儿吧我去给您倒喝的您要咖啡还是茶?”
“他都那样了还去公司?!”
袁满该如何解释呢?她能告诉老人家,你儿子被我狠坐了、被我妈狠踢了、被我家狗狠挠了么?当然不能,以老人家这暴脾气,她万一真这么说了,她老袁家分分钟将发生灭门惨案……
袁满眼睛往虚空处一瞥,完全不敢直视老人家的目光,支支吾吾半天,终于组织好了措辞:“郑先生他只是那儿出了点小问题而已,去医院看了看,没有大碍的。”
“没断?”
袁满十分郑重:“没断。”
“会不会影响我抱孙女?”
应该……不会吧……袁满赶紧把心里那个“吧”字收起来,更加郑重:“不会。”
遥想一下远在几公里之外的郑衍叙若是知道了此刻在他家中,一老一少正针对他的那玩意展开了一次深切的会谈,会是什么反应?
就在袁满这么想着的时候,科信研发部、第二会议室内,除了正一边在3d模拟环境下拆分手机部件、一边讲解设计理念的设计师,其余人皆沉默严肃——直到一声喷嚏打破了宁静。
“啊嚏!”
设计师不得不停下,等郑总接过助理递去的纸巾、擦完了鼻子,才继续道:“这次我们在外壳上选用的材料……”
郑衍叙把纸巾丢进纸篓,依旧那样随意地坐着,认真的聆听,看似一派淡定,心里却不平静:莫非他对坐在不远处的那颗光头卤蛋过敏?怎么开个会而已,竟断断续续打了几次喷嚏……
至于这些个喷嚏的始作俑者,此时此刻,一个正端坐在大平层的沙发中,悠哉地喝着茶,另一个则蹲在洗手间里,苦逼地涮着抹布。
等到袁满终于把洗手间也打扫一新,已经是半个小时过去了,挥汗如雨的她回到客厅,老人家正一言不发地听着手机。
袁满可没胆打搅他,正要扭头去厨房倒水喝,却是一怔——
老人家拿着的那支手机的手机壳,怎么看起来略眼熟?
而且,听筒里依稀传出的声音,听起来明明是——
“女儿啊,什么时候把郑先生的父母叫来一起吃个饭?虽然你们已经认定彼此了,我们做父母的,总得先见个面吧?”
下一秒,反应过来的袁满已经扑过去夺手机了:“你干嘛听我电话?”
火力全开的胖妞vs中气十足的老头,争夺战一触即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势均力敌之下,最终以手机噗地飞出一道弧线,“啪”地掉落在地作为结束。
袁满赶紧冲过去捡起手机,挂断电话。
袁满豁然扭头看向老人家,还没来得及呛声,老人家已上下瞄了眼袁满,最终,目光停在了一个……稍显尴尬的部位。
袁满见老人家的视线瞄向自己臀部,吓了一跳。虽然不知道传说中的老色狼是不是真的会看上她这种比较油腻型,但……袁满本能地身体往后一躲。
老人家可完全没注意到她的抗拒,只自顾自地收回视线,轻声喟叹一句:“倒是好生养……”
袁满算是明白了,老人家这是想……染指她做他的儿媳妇?
郑衍叙回到家时,已经是傍晚。
没想到袁满竟然还在,郑衍叙刚拖鞋皮鞋,袁满就屁颠屁颠地送上拖鞋。“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个道理郑衍叙还是懂的,淡淡乜斜一眼:“又犯事了?还是又偷吃了?”
袁满当即指天发誓:“天地良心!我今天就吃了半个鸡蛋一个西红柿外加一个红薯。”
郑衍叙看看她的样子,这副饿得菜恹恹的状态确实骗不了人。郑衍叙趿上拖鞋,姿势略显怪异地径直往里走去。袁满看着他的背影,好歹松了口气,若论令袁老师此般菜怏怏的原因,一小部分是因为饿的,一大部分原因则是——两家父母已经商量好了择日吃亲家宴,她该不该……把这个噩耗告诉他?
怎样才能做到,既告诉他这个噩耗,又避免被他砍死……
这简直是史上最难选择题。比吴彦祖和杨洋同时出现在她面前,让她只能选一个更难……
这种烦思几乎在袁满的脑回沟里绕了一个世纪,回神一看郑衍叙,竟还只走出了不到十米,可见郑先生每走一步都有多酸爽。罪魁祸首袁满赶紧撇开烦思,一个箭步上前,如扶着大清的公公一般小心翼翼:“你去哪儿,我扶你去吧。”
显然此招实在有损一个大男人的气概,袁满就这么被他挥开了手,眼睁睁看着他继续自顾自地龟行向前——
还真是倔得要死。
袁满都快看到打瞌睡了,郑先生才终于挪进了衣帽间,虚掩上门。
袁满向各位看官保证,她此刻赶紧猫着腰,悄声跟到衣帽间门外,绝对不是为了偷看他换衣服,而是怕他一不小心摔倒。
透过门缝往里一瞄,袁满只顾欣赏那腹肌,那胸肌,那肱二头肌,完全没注意郑先生换的不是居家服,而是另一件衬衣。
就在袁老师满心满眼地想着他肩上怎么会有个新鲜的牙印时,已经换好衣服的郑衍叙竟直接抻手拉开了门。
袁满赶紧转身靠到墙边,定格在一个自认妖娆的姿势上。作一副无知无畏状。
焕然一新的郑衍叙迈出衣帽间,还在放眼于客厅中寻找袁老师的身影,却在无意间一扭头,就这么瞧见正靠在墙上的袁老师。
袁老师一副扭得腰都快断了的样子倚在那儿,眨巴着眼回视他——郑衍叙一怵——这画面简直了……
已经见识过夜里变身恐怖分子的袁老师,此情此状都算小菜一碟,郑衍叙很快恢复一贯的平淡口吻:“帮我订一家法餐厅。”
“啊?”
“你不是号称吃遍京城美食吗?”郑衍叙看看手表,“订一家,七点半,两位。”
自己断片儿那会儿,到底向多少人、吹了多少牛……这个问题先放到一边,显然现在的关键是——
他要请她吃饭?
连袁老师自己都不相信的。
就在袁满依言开始翻手机通讯录,很快找到了一家很不错的法餐厅的电话,拨出号码的同时忍不住擡眸望一眼郑衍叙。
他还是那样平静的眼神、直挺的鼻子、微抿的薄唇、严谨的模样,还是那样西装革履、一丝不茍、毫无破绽,可袁满总觉得他今天有些不同。
终于,恍然大悟——
他特意赶回家换上的这件衬衫,袖扣不就是他朋友跨洋送来的生日礼物?还是她负责跑的腿……
看来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至于他此刻穿成这样是要去赴谁的约,答案,似乎已不言而喻。
夜色初上。
东三环,堵得不可开交;法餐厅,却幽静得有如世外桃源。
一抹高瘦的身影原本一路匆忙走来,进了餐厅大门,都不由得放慢脚步,高端而低调的香味在餐厅中流窜,伴着这靡靡香味,该男子由金发碧眼的服务生领着,来到了指定的餐桌前。
而餐桌上,已有妙龄女子恭候多时。
妙龄女子似在发呆,丝毫没察觉到对方已入座。
该男子也丝毫不介意自己被忽略,一屁股坐下,热得拿起桌上的水杯就闷头直灌:“算你有良心,知道犒劳一下我。要知道我从凌晨开始就泡在信达传播,为了网上那点破事一宿没合眼。”
“……”
始终没得到回应的高登这才察觉到异样,伸手在袁满眼前直晃:“老袁?发什么呆呢?”
袁满却压根没理他,直接架开高登的手,同时把菜单塞到他手里。那架势,明显让他哪儿凉快呆哪儿去。
如此反常一幕,饿得够呛的高登都暂时把菜单搁一边去,皱眉打量起还在发呆的袁老师——这么一打量,才发现她这哪是在发呆?明明是在透过屏风的缝隙盯着远处的另一桌。聚精会神,眼都不眨。
高登顺着袁满的视线望去,只见远处那桌上,坐着一位年轻女士——
那才是真正的妙龄女子。穿着得体,大v领不显艳,红底鞋不显俗,长发打理得随意而精致,最该死的是那一抹玫瑰色的唇,任所有异性看了都想成为她正用来喝水的杯子……
啧啧,挺仙气的一姑娘。可他一大老爷们都没看痴成这样,老袁是哪根筋搭错了,看得如此废寝忘食?
直到那桌又来了一位客人,高登傻眼了——那不是郑衍叙嘛?
那边厢,是男才女貌配一脸,这边厢,高登疑惑的目光终于转回到袁满身上:“什么情况啊这是?”
高登因震惊,音量不由得拔高,餐厅里原本安静得不像话,袁满眼见那边刚入座的郑衍叙开始朝她这边望来,连忙把高登的脑袋扣到桌上,自己也压低了头。
这女人的力气……真不是盖的,高登的脑袋被压在桌上,动都动不了,嘴都被压歪了,只能艰难地发声:“郑衍叙是你的新客户还是那女的是你的新客户?你这是在帮谁追谁啊?”
袁满眼见郑衍叙和向檬已经开始点餐,这才放开压制住高登的手。看着高登一副一知半解的样子,袁满能做的只有叹气。
哎……一言难尽……
高登的职业光环一上来,早已顾不上其他,连忙掏出手机查看公司的客户资料库:“有新客户我不可能不知道啊,还是这么漂亮的客户……”
结果显而易见,客户资料库里压根就没有这么仙气的姑娘。
再看袁满那一脸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高登吓得手机都快拿不稳了:“老袁,你该不会……”
“郑衍叙刚成为我们的客户!我还没来得及把他的资料录入!就这么简单!”袁满几乎不带标点地一口气说完。终于,堵住了高登的嘴。
“早说嘛!吓死我了……”
袁满明明已是泄了气的皮球,却偏偏一脸粉饰太平。真是逼急了,都开始对高登撒谎了……
“郑衍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佣金大大滴高!高登大手一挥,94年的红酒,开!
服务生为二位斟上刚醒好的红酒,高登具备:“亏你在被网上黑的半死的时候还有心思接新客户,老袁,你太敬业了,我敬你!”
袁满慢悠悠地举杯,苦涩都在酒中。哎……自己跟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94年的红酒还得她私掏腰包……
再看不远处那一桌,聊了啥袁满也听不见,就光看表情了——郑衍叙和向檬之间,明明就是一般老朋友的状态,没有任何越矩。
到底是郑衍叙藏得太深?还是压根就是她误解了?
高登倒是吃饭工作两不误,一边挖着酱汁浓郁的焗蜗牛,一边条条分析:“郑衍叙这种千年单身狗都动了凡心,可见这女的段位不是一般的高。什么背景?调查了吗?”
袁满切牛排,心虚地不敢擡头。可高登的目光就这么停在她的脑袋上,似乎她不开口,他就要看到天荒地老。
“向檬,27、28的样子,刚从巴黎还是里昂回来……”
“不像你风格啊,调查得这么马虎?”
大哥,你能不能专心挖你的蜗牛,别再逼逼了……当然,这话袁满心里想想就算,是没胆子真的说出口的。
正当袁满在脑子里极力搜刮向檬的其他信息时,不远处的那桌终于打破了一直持续的平静——
只听“砰”地一声桌椅碰撞声,袁满嗖地扭头看去,原来是向檬情急之下起身,碰到了桌角。
“我去接个电话……”
向檬说完,直接逃也似的去了走廊。
什么电话能让平常连笑容都很严谨的向檬如此失态?显然,高登也抓到了异样,对袁满使了个眼色之后,立即扯掉餐巾,尾随向檬离开的方向而去。
剩下袁满一人,对着也只剩下郑衍叙一人的那桌——向檬因为一通电话如此失态也就算了,怎么连郑衍叙,也隐隐地一脸落寞了?
她既然不能上前去直接问郑衍叙,那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只能等到高登探听玩消息回来,替她解答了——
袁满就这么盼星星盼月亮地盼到高登回来,赶紧把他拉坐下:“听到什么了?”
高登两手一摊:“那女的对着电话叽里咕噜讲了一段鸟语。”
“……”
此刻的袁满,很想很想,很想很想……对着高登竖中指。
而那边厢,向檬也回到了餐桌上,却不是入座,而是直接拿起了包,看似要撤。
郑衍叙竟也没挽留,只跟着起身:“我送你。”
向檬却只是勉强一笑,摆摆手拒绝了。
就这样,在袁满和高登两双眼睛的目送下,向檬独自离开,那匆忙的脚步,有如逃离事故现场……
而郑衍叙,坐在原位,静静的侧颜,交叠的手指,把落魄藏得那么深。
或许是因为袁满是透过屏风的缝隙看着这一幕的,只觉得无端的压抑,甚至完全忽略了高登对她说的:“我把向檬的那段鸟语录下来了,回去找个法翻翻译下。”
郑衍叙回到家中,没想到袁满竟然还在。
“你怎么不回家?”
郑衍叙一边换拖鞋,一边问。
原本坐在沙发上的袁满顿时被按了开关似的,动了——
袁老师直奔他家书房。
郑衍叙慢条斯理得跟去,就这么看着袁满在书房里捣鼓半天,又是下载文件,又是开打印机,最终,把一份油墨还烫着的合同递到郑衍叙面前。
“我最讨厌磨叽的男人了,喜欢就追,追不上就别喜欢。这么犹犹豫豫的,跟个娘们儿似的。”
袁老师在郑先生面前,第一次如此霸气侧漏。
“鉴于向檬的等级,我们对你的收费会略高,不过对你来说这点钱也不算什么,全套下来也就你一套西装的钱,我们会为你量身制定一套方案。”
郑衍叙从始至终没说半个字。
低头看了眼合同,很浅淡的一眼,也不知道是何意味。
就这样,一派淡然中,郑衍叙擡起了手。
此时此刻,袁满心里足有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千万别接……千万别接……千万别接……
郑衍叙的手,最终握住了合同的另一边——袁满对着自己全身脂肪所许下的愿,第一次失灵了。
袁满握在合同另一头的手,忍不住收紧,再收紧——
她……现在……还能……反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