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钟有时把大衣和包交给一旁的服务生拿去挂,回头见陆觐然已经起身为她拉开了他旁边的椅子。这个男人在外人面前永远这么绅士,钟有时沉默地入了座。
服务生问了句:“之前点的菜可以上了吗?”
陆觐然点点头又改口:“再加个白汤河豚和涮鲍鱼片,两头的。”
孙韵可是知道这一屋子都是不爱吃生鲜的,一听儿子改菜单就笑了,扭头问钟有时:“你爱吃海鲜啊?”
钟有时看一眼陆觐然,他无意中也擡头看她,包厢里有天光有水系,看着就跟室外似的,对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她都看得分明,不知怎的就挺尴尬,忙回了句:“啊对。”就去摆弄面前的餐具。
席间就孙韵和罗淼在聊,从罗淼父母近况聊到孙韵上回在哪儿碰见了他上上个女朋友,陆家那两父子则基本食不言,闷声用餐的表情起码七分像,钟有时坐罗淼和陆觐然中间,她两边都不愿搭理,这两边似乎也没意愿要搭理她,总之各自图各自的清静。
可这陆陆续续上的菜都是纯粤式的做法,口味偏淡,钟有时确实爱吃海鲜,可她爱的是各种辣炒各种爆椒各种重口味,可面前这一桌,半点辣椒末都不见。吃不惯也得硬着头皮装样子,以至于她一听孙韵喊自己,立马就高高兴兴放下筷子——
“有时,挺厉害呀,把淼淼都签下了?”
这俩人的话题就这么扯到了她身上,罗淼还是一贯的爱拆台:“可不是嘛,有一次她请我吃饭,嫌我吃太多了,硬逼着我给她打工。”
这话钟有时可不爱听了,赶紧为自己辩白:“三水老弟,当时你明明特别爽快就答应我了,价也是你自个儿开的,怎么现在成我逼你了?”
“谁是你老弟?”
“哦,淼淼。”钟有时最后俩字尾音拖得极长,分明故意揶他。
果然罗淼脸色一横,戳起个咕咾肉塞她一嘴:“吃你的饭吧你。”
以为这就能堵她的嘴了?太天真,钟有时照样张口就来:“你怎么能对姐姐这么说……”
“啪”地放下筷子的声音。
钟有时一愣,就这么止住了话头。
她有点不确定这声音从哪儿来,下意识地看了看陆崇锐。陆崇锐看着挺严肃,但仔细瞧瞧不难发现他虽全程没参与聊天,但显然这些小朋友互相拆台他看着也觉得有趣,一直没吱声,但眼角也一直带着笑意。
那么包厢里就只剩下——
钟有时看向陆觐然的同时,陆觐然已经冷着脸站了起来:“我去外面接个电话。”
其他人也没在意,显然已经习惯了家庭聚会上他的突然离席,毕竟陆觐然一向业务繁忙。钟有时低头瞄了眼他搁在餐桌上的筷子,陆觐然一向讲究,这回筷子却没搁在筷架上。
可她再擡头看向门边,这时的陆觐然已经闪身出了包厢,门在她眼前决然合上。
等吃完饭都已经十一点了,之前陆觐然出去接了电话没一会儿就回来告辞,说有事得先离开一会儿,所谓“一会儿”,可直到结账他也没回来。
陆觐然走之前已经买完了单,这是否意味着他其实也知道自己其实是赶不回来的?钟有时转念想想这样也好,不然有陆觐然在,她肯定得坐他的车走,就不能像现在这样随便搪塞过去:“叔叔阿姨,不用麻烦你们送了……”
正想说自己打车回去就行,罗淼又拆她台:“我送她就行了,我顺路。”
陆崇锐的司机已经把车开到了饭店门口,送完他们上车,罗淼插着裤兜朝路边走,钟有时想也没想就跟了过去,不料罗淼见她跟上来,就笑了:“我家就在这儿附近,正准备溜达回去,怎么?你要跟我回家?”
“那你干嘛要对叔叔阿姨说顺路送我?”钟有时皱眉。
“我那不是帮你圆场嘛?你压根就不想坐他们的车走。”
钟有时心下一惊,眼一斜撇:“哪有?”
都不敢直视他了,还不是心虚?罗淼双臂一擡就横在了她两边肩头,这个角度他稍稍低头,她就被迫与他对视:“得了吧,你今儿一见到陆家人状态就不对,尤其是陆觐然。跟他闹变扭呢?”
钟有时可没想到这人观察如此入微——明明席上他一直插科打诨,都没正眼瞧过她几回。
“没有。”
还睁眼说瞎话?罗淼也不客气:“得了吧,就你们吃饭时候那状态……”
罗淼话音未落,钟有时稍一下蹲就从他双臂之下溜了出去。可不给他做心理医生的机会,施施然扬长去也,声音也随之越飘越远:“谁稀罕你送?我自己打车回去。”
罗淼手长脚长的,没一会儿工夫就跟了上去:“我这人有强迫症,你越不让我送,我就越想送。我看你今晚也没吃饱,我就再勉强陪你吃顿宵夜。”当然还有接下来的重点提醒,“你请客。”
如果不是罗淼的话里话外都如此欠揍,钟有时或许还会暗暗心惊一下他怎么会发现她一晚上都没吃什么。而当下的钟有时,刚下意识地回头想要嗤句“美得你!”就被他一臂勒住了脖子。
他勒得并不紧,但就是让钟有时死活挣不开。被他这么半强迫带到了路边,他一手拦车,另一手还不放开她。钟有时试图掰开他的手臂未果,只能嚷嚷:“你要勒死我啊?”
“小点声行吗?你第一次跟我说话的时候我就想告诉你了,小姑娘长得不错,嗓门咋这么大?”
第一次?
跨年演唱会那次?
果然是宿敌,随便一句话都能扯出往日恩怨:“你第一次跟我说话的时候我还想问你呢,小伙子年纪轻轻的,咋就耳背了呢?”
这回罗淼没空搭理她了——他刚拦下辆车。
也终于舍得放开她了。
重获自由的钟有时刚要数落他几句,就见罗淼盯着前方某处,表情多少有点古怪。加上他突然的沉默,钟有时也不免扭头看去。
她知道罗淼为什么会突然这样了——
他拦下的不是出租,而是他俩都认识的车。
顺着罗淼此时此刻的目光看去,越过那道挡风玻璃,驾驶座上的陆觐然清明可见。
钟有时上了车,陆觐然的表情没有半点异样,甚至问她:“今儿还是回老秦家?”
或许只是这夜里寒气太重,才衬得当时她透过挡风玻璃所看见的那张脸,冷峻得不成样子。而如今车里有了暖气,一切都仿佛已回暖。钟有时狠狠心,语气便斩钉截铁起来:“对。”
他也就没说什么,送她回老秦住处,间或着车载音乐的声音,偶尔问两句:“晚上吃得好么?”
“很好。”想了想,又说,“你知道的,我最喜欢吃海鲜。”
这话其实是在赌气,而她早已饿得半死,反正饿着她的这笔账,钟有时也要算他头上。
但他肯定没听出来。到头来钟有时气的还是自己。
细数今晚这一切,起码到此时此刻,钟有时觉得自己做得挺好,没给自己丢脸。
她是图热闹的人,搁以前,车厢里的沉默早令她坐立难安,现在想想也是不服,凭什么每次都她上赶着找他聊天?高冷谁不会?如今便硬撑着一口气,什么都不闻不问,腰杆也挺得笔直,逼自己去想些别的,比如待会儿回到家,一定要第一时间叫顿丰盛的外卖。
果然奏效,汉堡,老北京鸡肉卷,满脑子都是这些,车里的时间也就没那么难熬了。
想什么都想得入迷也不是什么好事,等钟有时终于发现不对劲,已经晚了——
车外的街景,显然不是去老秦家的方向。
蓦地扭头看向陆觐然。
对上的却还是那不为所动的侧脸。
车子停在了地下停车场。
她迟迟没下车,陆觐然便绕到她这边开车门。
钟有时攥着安全带,仿佛那是她的保护伞:“我不是让你送我回老秦家么?”
“我可没答应。”
他说话没什么波澜起伏。也正是因为如此,声音显得格外不近人情。
她还没有要下车的意思,陆觐然也没打算再耗时间等她,俯身解了她的安全带,拽她下车。
他的动作近乎粗鲁,钟有时也顾不上一甩手差点打着他:“你干嘛!”甚至因为动作幅度太大,站都没站稳,转眼就被陆觐然困在了车头与他之间。
她的后腰撞在车头上,刚吃痛地一皱眉,陆觐然已抻臂撑在她身体两旁的引擎盖上,微微俯身看她。
却仿佛看不透她,一直紧锁眉头。
钟有时被这突如其来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住,忘了要说什么。
而他,忍了一晚上的怒气终于在此时忍无可忍:“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