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笑原本以为今年年末就要这么平平淡淡度过了。
往年,她都早和一帮狐朋狗友约好了无数的局,趴体到清晨,还次次都得拉上廖一晗。去年的圣诞节,玩腻了的一众人还特意组了个三亚的游艇趴,廖一晗却因为生理期突然提前,不得不放了连笑鸽子——
如今想来,那时候的廖一晗哪是生理期提前?
正忙着和失而复得的陈璋地下情才是。
今年,谁都知道连小姐要和新对象一起过圣诞,连笑也为此把所有局都推了。理所当然见色忘友的那一刻,连笑哪能想到,平安夜的最后时刻,她竟是独自一人,在家里煮泡面度过。
如今她煮泡面功夫一流,面上再卧个黄金蛋——
她之前就是这么做给方迟吃的。
连笑还记得当时的方迟就跟解数学方程式似的,严肃认真地夹了一筷子,不说话也不给表情,在她紧张地忍不住双手合十时,他才终于慢条斯理竖起大拇指。
舔了舔唇角,紧接着又来了一筷子。
全程沉默,却默默地把最后那点汤都喝完了。
在当时看来如此稀松平常的画面,连笑此时此刻猛然想起,却觉十分扎眼,食之无味地吃到一半,终于忍不住摸过手机。
平安夜,朋友圈里各种刷屏,也有不少朋友也在香港,等着维港的烟花汇演——
她本该也在那儿的。
连笑想了很久,放弃了临时约个局的想法,所有人都当她这会儿在香港,万一知道她压根没走,肯定要问东问西。
非逼她再回忆一遍自己是如何和方迟闹掰的?连笑怕是会当场翻脸。
连笑在联系人栏里胡乱翻着,手一定格,就这么堪堪定格在了方迟的头像上。
方迟的头像是哈哈哈,貌美却懒洋洋的布偶,眼神丧丧的。
连笑的头像则是四仰八叉躺在地板上的长老,关键部位打了马赛克。
晃眼一看,还挺像情侣头像。
至于如今的长老——
就在连笑正对面的窗前坐着,背对着她,面对着落地窗,背影颇为落寞,不知在思念谁。
连笑犹豫半天,手机放下又拿起,最终一咬牙,复制了刚收到的一条群发的祝福微信,单独给方迟发了过去。
这男人怎么如此沉得住气?
至今一个电话、一则信息都没给她发过。
连笑心里正忿忿不平,再看自己发出去的那条微信,又当即懊恼地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
那条群发的祝福微信,落款的署名她都没改,就这么直接全部复制黏贴,发给了方迟。
要撤回也已来不及。
方迟也,一直没回。
难道不是该方迟缠着她谢罪才是?
怎么这一切反倒成了她犯错在先似的?
这么干等着他的回信也不是办法,连笑索性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给自己找点别的事做,分散下注意力。
谁说平安夜嗨不成?她自己一个人照样嗨,当即给自己来了首嗨曲,音量调到最大,把家里大灯关了,换上闪灯,家里的存酒,每样倒一杯——
在震耳欲聋的音乐中,毫无形象地跳着,闹着,自己敬自己:“MerryChri……”
话还没说完,就被敲门声打断。
准确来说,应该是砸门声——
之前不论是门铃声还是敲门声,均被这四周的环绕立体音响声盖过,半分都没传到连笑耳中。直到砸门的声音越来越大,才终于惊扰到连笑。
连笑也不知自己是晃太久晃懵了,还是混酒喝多喝懵了,走去开门时脚下直发飘。
她蹦得头发都乱了,一边开门一边整理头发,头发还没整理好,便已先行从发丝的掩映下,看清了门外站着的那几个神情严肃的片警。
连笑音乐声开太大,邻居嫌吵,找物业协调,物业敲门始终没人应,邻居愤而报警,才有了如今这么一出。
之前还热闹堪比夜店的家里,瞬间安静如荒芜。
片警口头警告了几句,离开了。挨了训的连笑悻悻然回屋,把自己往沙发上一扔。
闪灯依旧开着,斑斓的光线从连笑眼前一遍遍打马而过,晃得她眼前灼热。
手机就在一旁,连笑随手摸过。
平安夜就这么过了。
方迟始终没回信息。
这个年末过得堪忧的,自然也不止连笑一人。
某一线卫视的开年大戏提前上演,男主角是个流量小生,令连笑惊讶的却是,她竟在第一集就看见了齐楚的身影。
看戏份应该算女四号。
连笑之前听谭骁提过一嘴,齐楚拿到了人生之中第一个角色,是个非常不错的班底,男主角多么多么红,播出平台多么多么好。
可惜齐楚进组没多久就用酒瓶子把副导演开了瓢。
谭骁的新公司面临赔偿不说,公司好不容易帮齐楚争取到的戏份,肯定也是一剪没。
连笑可没时间把戏都追完,齐楚的戏份究竟被剪得还剩多少,自然也就无从得知。
连笑真正关心的事情自也不在此——
陈璋的案子立案了。
陈璋目前是取保候审阶段,被限制出境,廖一晗原本想趁着年底去趟美国,考察下那边的赴美生子中心,这下也走不成了。
廖一晗和陈璋演着闹崩戏码的那段时间,连笑住在廖一晗家,听廖一晗聊起过这事。
陈璋一直希望孩子拿美国身份,廖一晗虽一点也不热衷什么美国身份,却也觉得那边医疗条件好,很是心动。
只是如今事与愿违,廖一晗不仅要忙着帮陈璋找最好的律师团,还要忙着晗一A轮融资的事。
廖一晗大概是想在她生产前,把融资进程推进得更快些——
连笑起初是这么以为的。
只是很快,连笑意识到自己想得太简单。
A轮增资后,连笑的股份被稀释到了12%。
廖一晗虽然个人所持股票也被大幅稀释,但加上她代持的股份,以及禾木资本一直特别看好廖一晗这点,廖一晗依旧掌握着股东大会的实际控制权。
晗一的董事会恰逢三年换届的关口,廖一晗就这么联合其他大股东,解除了连笑的董事职务……
廖一晗没能用她所能调动的这超2/3的股权,把陈璋留在晗一——
她只是用这超2/3的股权,赶走了连笑。
股东大会至此一锤定音。
连笑坐在座位上,看着廖一晗微笑着与晗一的新任董事会成员一一握手祝贺,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廖一晗与他们一一握过手之后,最终也平静地对上了连笑的目光。
廖一晗的始终平静,连笑从最初的无措到最终的了然,一番对视,各自都懂了——
廖一晗并不会因她今天所做的这一切而感到任何抱歉。
廖一晗之所以加快推进A轮进程,根本不是所谓的想在赶在生孩子前,把公司的事情都安排好。
只是为了把连笑这个联合创始人,彻底踢出公司。
连笑终是僵硬地起身,脚步飞快,离开会议室。
任身后新人笑,旧人嘲。
事情却还没完——
廖一晗的助理在会议室门外拦住了连笑:“连总,请您留步。”
“连总?”连笑冷笑着咀嚼这个词。
这个称谓,她如今怕是担不起了。
助理也挺尴尬,连笑永远是和下属打成一片的那个,但公归公,连笑现已今时不同往日,助理正了正脸色:“廖总还有事要和您说。”
“我和她还有什么好说的?”连笑皱眉反问。
但连笑的这个疑问,只能由廖一晗亲自解答了——
廖一晗表示愿意比市价高两成,回购连笑手中仅剩的12%股权。
连笑坐在廖一晗的办公室里,短暂地环顾四周——
这个她常年进出无阻的地方,怕是她以后再也不会踏进半步了。
比市价高两成,乍听之下还挺诱人,但对于一个上市前景良好的公司来说,这么早就变现无异于于杀鸡取卵。
得不偿失。
“廖一晗,我们认识十年,你就是这么赶尽杀绝的?”
连笑终是没忍住,说出了口。
在这一刻之前,连笑还始终不愿相信,廖一晗会这么绞尽脑汁对付她。
问出口的这个当下,其实也就意味着,就算连笑能想出无数种自欺欺人的理由,但她终究还是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
“这句话我原封不动还给你,”廖一晗冷笑,“我们认识十年,你知道我有多爱陈璋,你却要送他去坐牢。”
连笑顿时一脸愕然。
这一幕落在廖一晗眼里,引得廖一晗嘴角那抹冷笑更甚。
廖一晗在手机里不知找了些什么,把手机往办公桌上一丢。
手机正划至连笑面前。
连笑拿起手机,看清页面上是廖一晗和谁的聊天记录的瞬间,有如芒刺在背,手一抖,脸却僵住了。
孙伽文把周子杉近来和连笑的往来记录,全部打包发给了廖一晗。
“……”
“……”
廖一晗见她始终垂着眸一言不发——
这无异于浪费大家时间。
廖一晗也无需再顾及她的脸面了,当即道:“怎么?难不成你还想说,你和周子杉的这些短信往来记录,是孙伽文伪造的?”
连笑豁然擡头。
廖一晗此刻看她的样子,俨然,在看一个挑梁小丑。
而她唯一能做的,似乎也只剩下任廖一晗奚落:“你决定借容悦之手送陈璋去坐牢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败露的一天。”
可陈璋做出这些事来,本就该去坐牢——
连笑压着嗓子没说。
就算说了又能怎样?
廖一晗照样会把一切归咎于她。
廖一晗起身,绕到连笑身旁,从连笑手中抽回手机。
“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你不接受也没关系,我大不了定向增资,一步步稀释掉你的股份,相信我,你是撑不到IPO阶段的。”
丢下这话,廖一晗走了。
办公室门“砰”地关上。
留连笑一人,坐在这不属于她的地界,进无可进;退,无可退。
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天色渐暗,没有开灯的办公室也一片暗寂,百叶窗外,工位也一一走空,却唯独没有人催促连笑离开。
仿佛已将她遗忘。
连笑即便消化得了这周遭的昏暗,也无力抵抗如今充溢着的满腔无望。
仿佛一场蝴蝶效应——
若不是陈璋监守自盗,连笑或许还能容得下他;
若不是连笑容不下陈璋,廖一晗不会和她闹翻;
若不是廖一晗和她闹翻,她也不会去求周子杉以容悦的名义对陈璋问责到底;
若不是周子杉插手,也就不会有孙伽文的这么一出……
结果呢?
周子杉引咎辞职,陈璋面临牢狱之灾,而她,被赶出晗一。
这场蝴蝶效应里,没有胜利者。
有那么一刻,连笑觉得自己或许是活该。
可下一刻,又恍惚觉得自己才是被无辜连累的那个——
各种情绪糅杂着,连笑哭也哭不出来。
那一刻,连笑突然很想听听方迟的声音。
哪怕只是听他说一句:“没关系……”
电话打过去,回答她的,却只是疏离而客气的提示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听着随后响起的盲音,连笑不信邪,马不停蹄点开微信,拨视频电话。
彼此的聊天界面,还停留在她平安夜发的那条落款署名都不对的祝福微信。
视频通话依旧无人接,再拨,依旧……
连笑看着满屏全是自己这边发出去的绿底消息,终于把自己气哭了。
这个时候,哪还意识的到自己问题也不小?
方迟关机,小气……
方迟关机,都是周子杉害的……
要不是周子杉的那张照片,她现在应该还在开开心心地等跨年……
要不是周子杉惹来了孙伽文,她现在还是晗一的董事……
想要拨通的电话,被无情告知对方已关机。
以为肯定拨不通的电话,却很平静地被接通——
连笑莫名打通周子杉电话的那一刻,对他离开国内却不注销国内号码这一点而生出的那点错愕,转瞬就败给了她满腔无处发泄的迁怒:“周子杉,我谢谢你啊!”
连笑几乎是咬牙切齿。
生生逼退了周子杉接到她电话的诧异。
周子杉还未说半个字,连笑已经劈头盖脸骂了起来:“你和孙伽文能不能好好过日子,别来祸害我!”
……
……
其实连笑也记不清自己究竟骂了些什么,却是彻彻底底口无遮拦了一回,几乎把多年来的一切恩怨统统交代了。
周子杉全程一言不发,连笑几乎以为他已经挂了电话,自己其实是在对着空气说话。
终于,骂不动了。
终于,也清醒了。
终于,给了周子杉首次开口的机会:“你怎么了?”
他被这么莫名其妙骂了一通,语气里却只有对她的担忧。
“我怎么了?”连笑冷哼,“我没怎么,我好的很!”
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哭也哭过了,气也撒过了,再陷在自怨自艾里不打起精神来,连笑都要瞧不起自己。
连笑深呼吸几口,起了身,拢了拢略显凌乱的头发,强打起精神,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间她永远不会再来的办公室。
脚步声一路穿过走廊,路过工位,走进电梯,冷着眼,一一阅览过了这片她和廖一晗一同打下的江山。
这片再也不属于她的江山。
事实已然如此,她现在唯一能做的,是最大限度保护自己的利益。
连笑通过朋友圈里的那位保代,联系上了最擅长做兼容并购和股权重组的专家。
禾木资本看好廖一晗的前提下,除非连笑有足够的资金反稀释,不然廖一晗刻意定向增发,她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可连笑既拿不出这么多钱,又没有资本助力,专家也无力回天:“我建议你谈个好价钱,把股权变现了。”
连笑是真的绝望了。
回到家已是隔天早晨。
连笑一夜没睡,却依旧被逼在死胡同里,看不见任何一条出路。
电梯里碰上的都是正准备出门上班的邻居,互相打个照面,他们有他们的朝气勃勃,连笑有连笑的心如死灰。
一夜没合眼,却依旧了无睡意,连笑随便放了张CD,把音量调到最大——
她不能让自己陷在安静之中。
不然,想到什么都想哭。
想到廖一晗,想到孙伽文,想到周子杉……
想到,方迟……
耳朵被震得发麻,也好过眼睛动不动就发酸。
可终究还是被敲门声打断。
邻居都去上班了,谁又来告她扰民?
连笑也不管以自己现在这一点就炸的劲儿,会不会一言不合跟片警都能杠上,听着那一声响过一声的敲门声,腾地从沙发上站起,直奔玄关。
“过了9点都能装修施工了,我放点音乐怎么了我!”
话音一落。
门一开。
连笑面前站着的却并非片警。
而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那张面孔。
连笑就这么莫名瞪着面前站着的那清隽身影,彻底没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