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迟在帽子和包包之间短暂逡巡,果断选了帽子。
连笑一扬眉,一副:你确定?
“你到香港肯定会忍不住买包,带多带少有什么区别?”
方迟道。
这解释连笑给满分,当下就把帽子扔进箱子。
封箱,大功告成。
隐隐的心虚也因此驱散殆尽。
之前每次出远门,连笑都是临行前一天急急忙忙收拾行李收拾到凌晨。这回却是早早地完事入睡——
全靠家中这位把她的时间规划得井井有条。
连笑却是睡到一半突然一睁眼——
记起自己忘了看周子杉最后的回信。内心挣扎了片刻,终是小心翼翼地扭过头去,看看身旁已熟睡的那位。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连笑又伸出手去在他眼前晃了晃。
见他依旧毫无反应,才侧过身去,摸过床头柜上的手机。
她和方迟明天中午在T1起飞,周子杉则在T2,航班也比她的早两个小时。
连笑用自己贫瘠的数学知识算了算,T1距离T2不到一千米,她应该来得及……
身后的方迟突然侧过身来自后抱住,连笑顿时犹如被急冻,浑身僵直。
方迟似乎是无意识地紧了紧搂在她腰上的胳膊,吓得连笑顿时魂飞魄散。
就这么在方迟的臂弯里挺尸,大气都不敢喘。
半晌,见身后再没动静,才鼓足了胆子一点一点转头看她。
正对上的是方迟一张人畜无害的睡颜。
连笑终于默默地长舒一口气,把手机往枕头底下一塞,这才闭眼重新入眠。
隔天连笑醒的不算晚。
迷迷糊糊睁眼看看床头的闹钟,心想着还能再睡一小时,这就要合眼继续睡去,却是猛地一愣神,腾地就坐了起来——
既要见上周子杉,又要不误自己的航班,她就必须再多提前一个小时去机场。
她这起身的动静颇大,方迟都被她吵醒了,他设定的闹钟还没响,便下意识地抻臂要捞她回来。
手臂却扑了个空。
不仅如此,连笑还急切地拍了拍他的脸,让他也醒醒:“赶紧赶紧,要出发了!”
方迟只来得及嗫嚅一声:“还早……”
连笑人已跳下床趿上拖鞋,直奔洗手间。
不一会儿方迟耳边便传来她的刷牙声。
方迟虽晚她一步起床,但连笑还得化妆,等她化完妆,方迟已经三件套上身,把行李都推到了玄关。
连笑一边抹着口红一边急急忙忙奔向玄关。方迟一手拿过大衣外套帮她披上,一手开门:“没落东西吧?”
连笑检查好了随身证件再一摸兜,神色一凛:“手机忘带了!”
幸好他提醒了这么一嘴,连笑赶忙回屋找手机。
然而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就是没有她的手机,连笑一看墙上的挂钟,指针正一分一秒地往前跳,顿时更慌。
她手机设了静音,方迟拨她手机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也折回来帮忙找。
连笑明明记得自己昨晚把手机放回床头柜上了,不死心又回了趟卧室,可她连床头柜的边缝都找了,就是不见手机踪影。
方迟就站在她身后,见她慌不择路地连床头柜底下都查看了一遍,无奈地摇摇头,走过去就把她枕头掀了。
手机正静静地躺在枕头底下。
连笑一看,顿时松了口气。
这才记起昨晚差点被抓现行,随手就把手机塞枕头底下。
她把手机揣进兜里,转头对一旁没什么表情的方迟笑:“你怎么知道我手机在……”
话到一半,又生生卡住。
笑容也僵了。
见她一副夜路走多终撞鬼的样子,方迟抚了抚额,有些无奈:“你说我怎么知道?”
此刻连笑,已然石化。
方迟却压根没打算揪着不放,揽过她肩膀就往门外走:“你不是赶时间么?走吧。”
在去机场的路上,连笑已经第十次瞟向开着车的方迟,又第十次什么也没说,默默收回目光。
她在考虑要不要坦白。
又怕方迟其实压根什么都没发现,不过是她虚惊一场。
就在连笑第11次扭头看向驾驶座时,方迟薄唇一张:“再看我我可要收费了。”
连笑不禁缩缩脖子。
正要装作没事人似的再次收回目光,却又歪脑筋一动,觉得自己不妨试探一下:“我……有个朋友正好也今天的飞机,我待会儿先去T2找下他行不行?”
连笑心想,他肯定会问是什么朋友。
却不料他斩钉截铁地回绝道:“不行。”
毫无征兆地被怼,连笑当即哑然地张了张嘴。
随后才挽足了立场怼回去:“我都没说他是谁,找我是不是有要紧事,你凭什么就说不行?”
“你去找周子杉,就是不行。”
方迟轻描淡写一句话,眉都没擡一下。
却令连笑顿时僵了脸色。
连笑沉默半晌,终于恍然大悟:“你偷看我手机???”
“没有。”回答得很坦荡。
连笑可不信:“那你怎么会知道……知道……”
“你在衣帽间里关着门偷摸发短信,大半夜地又在被窝里拿着手机鬼鬼祟祟,你觉得我会猜不出对方是谁?”
连笑张了张嘴正要反驳,却是生生一卡壳,最终什么也没说,赌气似的扭头看向窗外,再不理他。
心思深沉如他。
连笑已经放弃抵抗了。
直到下了车进了航站楼,连笑依旧闷闷不乐。
行李也全都自己推,方迟要帮把手,被无情拒绝。
方迟的助理比他们还晚到一会儿,忙不叠帮连笑推行李车。
不过很快助理也发现了这两人之间有些不对劲,尤其方迟脸色,平静之下能藏着多少汹涌,助理生怕伤及无辜,实相地排队办托运去了。
连笑则二话不说,推着登机箱就去找地方吃早餐。
被方迟一把拽住。
连笑一脸不乐意,视线从他抓在她腕上的手,来到他脸上:“我又不是去找他!”
女人若把自己的无理取闹归咎于对方的不信任,发起脾气来自然也就理所当然。
方迟仔细瞧了瞧她的脸,眉头蹙起又松开,钳在她腕上的手也随之松开了:“去吧。”
连笑一时没反应过来,脸上的怒气半僵,又混杂上了一层诧异,就这么瞪着他,不知能接什么话。
方迟稍稍凑近,点点自己的唇:“亲亲我,原谅你。”
连笑看看他的脸,十分不确定。
她真猜不透他:“真的可以去?”
方迟眼里那点笑,大概是无奈了吧:“仗着我爱你,你就大胆对我为所欲为吧。”
连笑彻底怔住。
他说……
她这是仗着……
怔住的脸上,刚来得及后知后觉爬上一丝热度,方迟一看显示屏上的时间,已经推了推她的肩:“快去。不然误了去香港的航班,我可不等你。”
连笑这才醒过神来。
被推着走了两步,又猛地定住,回头捧住他的脸,踮起脚尖,照着他的唇狠狠亲了一口。
“啵”地一声,格外响亮。
路人因这声响刚三三两两地驻足,连笑却已放开他,扭头朝出口狂奔而去,只留下一句:“我马上回来!”
方迟看着她飞奔而去的身影。
虽明知她这是去见另一个男人,却依旧忍不住嘴角一勾——是又气又好笑。
这个女人啊……
连笑赶到T2时已是气喘吁吁。
她给周子杉打了通电话,没一会儿周子杉就推着个登机箱来到了她跟前。
彼此之间如此平静的见面,还是首次。
无论是极早之前,她接机时,一见面就忍不住拥抱他的热切,还是她在容悦再一次见到他时,满腹心思的剑拔弩张,都不似这一次,平静到周子杉心口隐隐抽痛了一下。
“还以为你不来了。”
“我和方迟就在T1,晚你两个小时飞。”连笑发现他正皱着眉盯着她的脸,“怎么了?”
“你口红花了。”周子杉很平静地指出。
大概是她刚亲方迟亲的太用力——
连笑擦了擦嘴。
“你是不是到时间过安检了?”连笑说了这么一句,周子杉才收回目光,看一眼手表。
确实时间不多了。
二人一同走向安检口。
彼此无言。
想象中离别的场景并不是这样的,只不过究竟该怎样,周子杉也说不上来。
最终周子杉在安检口外的长队后停下了脚步——
她也只能送到这里了。
大概她正等着他说一句“再见”,她便可彻底摆摆手离开。
想到这一幕,想到这过往的所有轰轰烈烈都抵不过终场落下帷幕的那一句“再见”,周子杉嘴角一勾,笑了。
眼中却是连这笑也掩不去的沉重。
“对了,这个给你。”
周子杉从西装的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
是张拍立得照片。
连笑伸手准备接过:“这是?”
“这是我和孙伽文分手之后,我在她扔掉没带走的行李里发现的。”
连笑伸出去的手又生生一定。
孙伽文的东西,为什么要给她?
连笑难免抗拒,低头匆匆一瞥那张拍立得,看见照片上笑容灿烂的孙伽文,自然而然地避开了周子杉递过来的手。
却在即将成功避开的那刻,目光连同动作一同僵住——
照片上不止孙伽文那一张熟悉的面孔。
就在连笑僵住忘了收回手时,这张照片成功落在了她手里。
连笑来不及收回的目光中,除了照片里孙伽文那张冁然而笑的脸,还有与之形成强烈反差的,方迟的那张一贯面无表情的脸。
周子杉则坐在孙伽文的另一边,疏离但不失礼貌地微笑。
拍立得一角打着时间。
是他们大一结束那年的夏天。
“还记不记得大一暑假你说好了来看我,结果你不仅没来,还让我给孙伽文做导游?”
想到那时那刻的场景,周子杉不禁从喉间哼出一声笑。
此时此刻的连笑,手握着照片,头皮隐隐发着麻,脑筋彻底转不过弯来。
那年暑假,连笑本和孙伽文约好了一起去墨尔本过,可她那会儿刚开始和廖一晗一起创业,最后没走成,国际机票对于当时的她们来说,简直天价,孙伽文舍不得退票,只能独自去了墨尔本。
连笑当时还对周子杉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好好关照下孙伽文。毕竟她放孙伽文鸽子在先,怕孙伽文一个人在墨尔本玩得不尽兴。
连笑的目光,始终情不自禁地盯着照片中的方迟——这个本该和周子杉他们毫无瓜葛的人。
周子杉顺着她此番目光看去,自然知道她眸中那两道不可置信源于谁。
周子杉的声音,不由低沉着泛起了冷:“当时我也是听孙伽文说的,那会儿方迟刚来墨尔本做交换生,孙伽文一直关注他的校内,孙伽文还是发的校内短信问的方迟,说她和你要一起去墨尔本,问方迟能不能做你俩的导游。她原本以为消息发出去会石沉大海,毕竟方迟在校内里从没理过她,没想到方迟竟然答应了。”
“本该你和我还有孙伽文一起去的演唱会,最后也变成了我、方迟还有孙伽文三个人。”
连笑记得,演唱会的票还是她让周子杉买的,她临时爽约没去成墨尔本,本还在可惜浪费掉的那张票,想让周子杉把那张票转了,孙伽文却把票要了去,说自己正好有个朋友在墨尔本。
连笑那时还纳闷了下,她和孙伽文从高一那会儿就一直要好,怎么从没听孙伽文提过有个朋友在墨尔本?
不过那时的连笑一直忙着操持和廖一晗刚合伙的淘宝店,哪顾得了这些?
“这张照片就是演唱会之后拍的。我喝多了只能住酒店,原本是我和方迟一个房间,孙伽文自己一个房间,可等我隔天醒来,却是孙伽文在我的房间里。孙伽文说我把她睡了,方迟没有站出来说任何一句话,导致我也以为这是真的,孙伽文借着这件事缠上了我,我没有任何办法,后来你又撞见孙伽文在我家,一切就更洗不清了。”
“我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才想起当年我们之间的那些纠葛里,竟还有方迟这么个人的存在。前阵子我去找了孙伽文,你知道她告诉我什么吗?”
周子杉欲言又止的目光投向连笑。
连笑不得不从漫长的愣怔中抽回神志,擡头看他:“说这些干嘛?”
前尘往事最好的归宿不应该随风飘散?
为什么偏要来叨扰当下?
周子杉苦笑:“我不甘心。”
转瞬又沉了脸色,把被连笑打断的话说完。
“她告诉我,演唱会那天晚上,我和她什么也没做,她气急败坏跑出房间,方迟其实是看见她的。可当她告诉我她被我……”周子杉面色挣扎着顿了顿,隐去了某些他无法启齿的词汇,“……那时候,方迟没有站出来说实话。”
“或许我该以为,这是方迟的性格使然,不喜欢瞎掺和别人的事。”
“……”
“或许我也该以为,方迟现在和你在一起,也只不过是巧合。”
连笑用力到发白的手指,捏皱了照片一角。
“或许你可以把照片撕了,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
“或许你会拿着照片去质问方迟,看他能编出什么说辞,好让你相信。”
“……”
“又或许你压根不信我的话,认为我是出于不甘心从中作梗。”
“总之,你和方迟一起,我真的做不到祝福。”
“……”
“……”
方迟在航站楼的座椅上等了一坐就是四十分钟。
说是会马上回来的那人,始终不见踪影。
电话也不通。
助理跑了趟T2,同样没找着人。
“方总,广播已经在喊人了。”
“方总,闸口都快关了。”
“方总,要不……改签下一班吧?”
方迟却始终坐在座椅上,不为所动。
直到高跟鞋的声音,缓慢地由远及近。
方迟一擡头,遍寻踪影不至的连笑,此刻正停在他五米开外。
助理可算松了口气,也无需过问方迟了,直接去柜台改签下一班。
路过连笑身边时,不禁长吁短叹:“连小姐你这失踪玩的,可吓死我了……”
连笑只是静静地看了看助理,什么也没说,助理却不知从她眼神里读出了些什么,吓得缩缩脖子赶紧走了。
方迟这才起身朝连笑走来。脚步不疾不徐,丝毫不像一个干等了近一个小时的人。
他在连笑面前站定:“你不是说马上回来的么?”
“你不是说如果我误了航班,你不会等我的吗?”
还知道擡杠,看来没什么事。
方迟终究没再多说,也终究一字不问,只搂过她肩:“走吧,吃个午餐去。”
连笑却拧住了肩膀,脚下没动。
方迟终于忍不住皱眉看她。
连笑看他那张即便气急了也只是稍稍皱眉的脸。
周子杉的声音,如紧箍的魔咒,顷刻间死抓住她不放——
“或许你可以把照片撕了,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或许你会拿着照片去质问方迟,看他能编出什么说辞,好让你相信。”
“又或许你压根不信我的话,认为我是出于不甘心从中作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