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伯言本来定好硕士毕业前的最后一个寒假去纽约找商陆,“顺便”去密歇根转转的。
但谁不知道他那点心思?嘴上说是去找商陆的,行李箱里却全是给迟佳带的东西。
迟佳最爱吃的那家龙虾尾,没有真空包装,他还特地去他爸的工厂,用厂子里的真空包装机,压了整整十五袋龙虾尾。
满心欢喜临行前,迟佳却突然告诉他:“那个……我可能不能招待你了。”
为什么?
“我跟陈默在一起了。”
她说。
越洋电话的这一端,刚把给她带的零食装了满满一行李箱的赵伯言,没了声。
半晌,他听见自己用还算欢快的声音说:“你跟他在一起就在一起咯,他还不允许你有男生朋友啦?”
“……”
“再说了,咱之前都是阜立的,他还不清楚我跟你关系铁?”
没脸没皮,他最在行。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一刻自己心里有多酸。
想当年,在她面前,哪个男生不是被她吃得死死的?偏偏陈默跟她,是一物降一物,电话那头的迟佳,语气特别怂:“我跟他说了你要来找我,他问了我一句,你是一个人来还是几个人来?我说你是一个人来,他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我总觉得他介意。”
“谁说我一个人来了?”
“我这次是和我女朋友一起,好吗?”
“你哪来的女朋友?”
“……”
吹牛的这一刻,他还是没有的,但等他带着人姑娘玩了一趟北美之后,姑娘可就口口声声非他不可了——
他带着这个说是在校学生、但外人从没见她上过课、朋友圈里经常发各国游历照片的小姑娘,先去了纽约。
商陆见他带来的姑娘一身奢侈品,还以为是他家里给介绍的,门当户对的对象。
那时商陆只问了他一句:“放下了?”
一句没有主语也没有宾语的话,没心没肺地笑:“放下了。”
这一年,似乎每个人都迎来了或大或小的变故。
商陆姥爷去世,和向南星分手。
而他和迟佳,都各自有了新恋情。
挺好……
他那年冬天带去美国的那个姑娘,后来做了网红,小火了一把,还有黑粉扒到几年前她和赵伯言的同游照,特意跑去赵伯言的微博,私信问他,这女的胸是不是做的?
赵伯言没回。
他怎么知道?他又没碰过人家。
但在美国那阵子,他确实给这姑娘买了不少东西,密歇根大学在安娜堡,没有芝加哥繁华,这姑娘陪他在安娜堡待了两天,就待不住了。迟佳正好有几天假,也跟他们一起去了芝加哥。
那姑娘从小香逛到tiffany,迟佳看着直咂舌,好几次给赵伯言使眼色,赵伯言却照常刷卡不误。
迟佳陪着逛了一天,最后也捡了个便宜,这姑娘为了买铂金包,配了一堆货,有条手链这姑娘不喜欢,赵伯言就给迟佳了。
“这手链她不要?”
“一百刀的东西,她看不上。”
“……”
那迟佳就收下了。
“你最近是发财了?”
“我顺利毕业,我爸奖励了我点儿。”
迟佳“啧啧”两声:“你这女朋友消费水平忒高,你可得悠着点儿。”
“我乐意。”
迟佳白他一眼。被爱情蒙蔽双眼的男人,果然什么都听不进去……
迟佳还以为他对这姑娘有多爱呢——毕竟严格算起来,那姑娘还是赵伯言的初恋——却不成想,赵伯言的这段初恋,三个月就玩完了。
那姑娘主动几次献身未果——第一次,在芝加哥的酒店,他说有时差,没体力。
第二次,他说他家猫去世了,没心情。
第三次……
没有第三次,那姑娘发现他压根没养过猫,没多久就和他分了。
大概觉得他那方面不行。
当然,他周遭所有人都看不惯他这女朋友,对于他的分手,都十分乐见其成。
迟佳打来视频安慰他,倒不见他有多难过,还有心情说些有的没的:“听说水瓶、双鱼和天秤,这三个星座最近水逆,感情容易出问题,你小心你和陈默。”
他是天秤座,迟佳是水瓶座。
其实这都是他胡诌的,迟佳差点信了,一脸不乐意:“别咒我,我和陈默好着呢。”
赵伯言有时候也不甚清楚,自己究竟希望她和陈默好,还是不好。
直到那年年底,她突然回国过春节。
原本她说,陈默太忙了,没时间回国过春节,她自然也会在美国陪他,到头来,她却一个人回来了。
他去接机,路上堵了一段,他心急如焚,最后狂奔进候机楼,在大厅见到她的时候,她正打电话吵架。
和陈默。
在他面前,她只说:“情侣吵架,很正常啊。”
她对向南星,却不是这么说的:“我说我不回家过年了,要留在密歇根陪他,他没有半点感动,我知道他忙,我也没指望他放下工作回来陪我,可他可以连续48小时不找我,我还以为他出事了呢,结果,你猜怎么着?他说他太累了,到家倒头就睡。”
“……”
“我问他既然都已经回到家,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好让我放心,他就觉得我在无理取闹。那我就索性无理取闹到底好了,我没告诉他一声,就飞回来过春节,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我一下飞机就开了机,想看看他有没有找我。呵……他倒是找我了,但是只是十几个小时之前,给我发了个问号,我没回,他也就没再发。”
“……”
“要不是我没忍住,打电话过去和他吵了一架,他可能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我人已经在北京了。还真是有我没我一个样……”
“……”
“星仔,幸好你和商陆那小子分了,不然异国恋个一两年,估计也成了我和陈默现在这样……”
要不是迟佳喝多了,她是不会在向南星面前提到商陆这个人的。
可这个夜晚,酒精把一切泡得又酸又涩。
那晚,赵伯言去酒吧接她俩。
他开的是轿跑,地盘较低,他把迟佳扶进车里,她没稳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痛得她泪星直冒。
“为什么……”
她声音断断续续的。
赵伯言以为她要说他,弯腰准备扶她起来:“都怪我都怪我,是我没扶稳。”
可她说的是:“为什么我就不能少喜欢他一点儿……”
“……”赵伯言的搀扶她的动作停住。
她的话却没停:“那样的话,他再这么不把我当一回事儿,我就指着他鼻子骂:老子不奉陪了!然后拍拍屁股走人……”
那一刻的迟佳,在那儿又哭又笑。
“那你可得说到做到。”
夜里的风,将赵伯言的玩笑话,刮得只剩凄苦。
迟佳也没有说到做到,酒醒了,过完了春节,没有拍拍屁股离开陈默,而是拍拍屁股离开了北京,回了密歇根。
他和向南星一起去机场送迟佳。
离别前,他作势展开双臂要抱她。
她白他一眼,只抱了下他旁边站着的向南星。
赵伯言哈哈一笑,不甚在意。
只最后嘱咐了一句:“等下了飞机,记得给我们发个消息,报下平安。”
迟佳进了安检,身影再也窥伺不见。他还站在安检外没动。
一旁的向南星,平时没心没肺的,在有些事情上,倒是看得很清楚:“老赵,你这是何必呢?”
赵伯言愣了一下。
却是突然懊恼地一拍脑门:“哎呀!忘了给她买点龙虾尾带上了。”
“……”
“看来只能快递给她了……”赵伯言说着,调头走了。
始终没有回答向南星之前那个问题。
但这个问题,赵伯言又何尝没有问过自己?
是啊,何必呢?
他的女友,从当年的小网红,到后来同院的护士,再到前阵子刚和他分手的、和他一个科室的同事,直到他在医院的哥们,悄悄给他推送了一位男科专家,赵伯言才知道,“三人成虎”的可怕之处。
他虽然大学时,被以商陆为首的几个哥们衬得像个没长开的高中生,但好歹工作以后,开始健身,也肯砸钱在穿衣上,为人也风趣——关键还有一个,家境没得挑,自然在女人圈里很吃得开。
这下倒好,全院上下都以为他那方面不行,哪个女的还惦记他?
而地球另一端的迟佳,却时时苦于,总有女的惦记她家那位陈默。
比如肖雯,想开一家牙科诊所,非得拉上陈默。
可陈默并不这么想,合伙而已,肖雯有男友,陈默有她,她有什么好担心的?
在几次有肖雯在场的朋友聚会上,迟佳都表现得很不大气,总是催他和她一起先走,这种情况发生了两三次,再之后,还有这样的朋友聚会,陈默索性不去了。
本意是不想让她为难。
她却反问他:“怎么不去了?”
“你不是不想去么?”
她不认:“谁说我不想去了?”
“每次聚会,你都要拉着我先走,我真的不知道你在介意些什么?担心我跟肖雯?我跟她又没什么。”
“……”
迟佳没回答。
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她只是没有安全感。
他的圈子里,没有人真的瞧得起她。
她曾经是那么自信的一个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得这么自卑。
是因为这个从没把她放在过第一位的男朋友么?
还是因为,她终于认识并承认自己的平庸?无论怎么努力,也始终不够优秀他和他朋友们那么优秀……
陈默渐渐发现,自己的女友从最初一天会给他五六个电话,打到他烦;到后来每天发来一两句微信,他没空回,她便也不再追问;再到最近,可以一整天都不联系他。
但考虑到她刚开始毕业实习,可能比较忙,陈默也没在意。
马上就是她的生日,她前两年都会用各种隐蔽的方式提醒他,她生日快到了——好比去年,她生日前几天,在微博转发了一个抽奖送mac的活动。
可今年,无论是她的微博还是朋友圈,最近的一次更新,还是两个多月前。
这反而令陈默犯了难。
往年的生日,他都不用愁该送她些什么——她都会变着方儿告诉他,她想要些什么。
陈默本想攒个局,让大家一起来给她过生日,她一下能收十几份礼物,应该会开心。可转念想到前几次大聚会时她的不愉快,又作罢。
最终他买好蛋糕,带着礼物去了她家。
他们因为彼此工作的地方离得比较远,没有住在一块,但他一直有她家的备用钥匙。
他按照她微博几个月前点赞过的一条求婚视频,用香薰蜡烛在蛋糕边缘摆了个心形——
这行为在他看来其实挺蠢的,但这个惊喜,她应该会喜欢。
可是直到香薰蜡烛全部都烧完了,她还没回来。
那时那刻的迟佳,正在两个街区外的一家日式面馆吃面。动筷子前,觉得还是需要些仪式感的,便用辣椒油在面上浇了个蜡烛的形状出来。
吃完了面,喝完了汤,这个生日就算过完了。
26岁了,有些东西,该结束了。
她摸出手机。
上班时手机一直是静音的,下了班她也没开声音,这时才看见,她几分钟前收到了一条微信:还在加班?
她直接在这句话下面回了一句:我们分手吧。
一层一层的失望经年累月地叠加,回首看一看,可能也有过开心,有过不甘,有过不舍,然而到头来,打出这五个字的时候,迟佳心里其实很平静。
是真的很平静。
甚至不敌上回大家聚会时,肖雯对她说的那番话,所引起的波动。
那次她又想拉着陈默先走,俩人因此闹了些不愉快。
她去外面抽烟,陈默越是平常不喜欢她抽烟,她越是不管不顾。
半根烟的时间,肖雯也出来了。
她借火给肖雯,俩姑娘在烟雾缭绕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
“陈默和你交往之初,我确实不甘心,我也找上门去问过他,为什么不选我?陈默那时候告诉我,他很早之前喜欢过你朋友,但是你误会他喜欢的是你,其中的责任全在他——他应该要对他的过失负责,当然,他也是打心底里想好好和你谈下去的。而且他渐渐发现,你其实挺可爱的。”
“……”
“从那天起,我就已经彻底放弃陈默了,所以你大可以放心,我和他,未来只会是工作上的伙伴。”
迟佳清晰记得那一刻,自己拿烟的手一抖,半截烟灰落在地上,碎不成形。
她的喜欢,在那一晚,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对她,竟从来不是从喜欢到冷淡,而是一直,只有她一个人,在那儿一厢情愿……
从辞职到回国,只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她一旦做了决定,从不拖泥带水。一如当年,她义无反顾改专业,报考密歇根,一如此刻,她放下一个从头到尾没爱过自己的男人。
回国之初的日子并不好过,像一个疗伤的过程,伤口却看不见,不知该如何对症。
好在还有一帮朋友陪着。
慢慢走出来之后,迟佳才发现,放下,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难。
大概时过境迁之后,唯一的后遗症,只是不想再爱下一个了。
家里催她赶紧找过,大把时间都浪费在了陈默身上,再不抓紧时间,以后年龄越大,越愁嫁。
迟佳其实并不后悔,也不觉得浪费了什么,但是要她再来一遍的话,她又是绝对不乐意的。大概催到最后,她会找一个不喜欢也不讨厌的嫁掉,不折腾了。
不喜欢也不讨厌——
这不就是陈默眼里的她么?
可她最终的想法,却变得和陈默一样,迟佳觉得有意思,却笑不出来。
只是她这个想法,没告诉过任何人,就连对向南星,她也没说。
进了西区医院的国际部后,不是没有男人对她献殷勤。
加上工作上受到的器重,她多少找回了些自信——那些她在密歇根时,被陈默以及陈默周遭高大上的圈子消融掉的自信。
赵伯言也发现了,她最近一有时间就和向南星厮混,还带着向南星参加联谊。
一逮到这俩姑娘在朋友圈的照片底下版聊,赵伯言总要插个楼:哟,这都第几回联谊了?还没相中呢?
迟佳:慢慢挑,不急。
赵伯言:要不要我给你介绍几个?
迟佳:可以呀!
这女的,情伤好得未免太快了,赵伯言不是滋味,但真还给她介绍了几个。
当然,每次都被迟佳骂了“你介绍的也太丑了吧?”
“不是你说,对长相没要求的么?”
“没长相,那起码得有身高吧,他还没我穿高跟鞋高呢……”
面对那样的相亲对象,她没吃饱,他叫她出来吃宵夜,她逮着机会数落他。
他便一边帮她剥龙虾尾,一边听。龙虾尾剥了整整一碗,她的数落也完了。
“那下回给你介绍个高的,帅的,行了吧。”
赵伯言打包票。
没有下次。
这一次,已经彻底断了她短期内再相亲的念头。
赵伯言原本以为这都是他使坏闹的,直到有一次“顺路”去接她下班,共赴和向南星的约,他才知道——
是因为她又遇到了陈默。
赵伯言的车刚进了医院大门,要左拐进停车区,却愣了。
他远远瞧见迟佳和陈默俩人,站在医院大门口,不知在说些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左拐,而是直接停在了正对大门口的车道上,连按了两下喇叭。
迟佳回头,几乎是找着了救命稻草似的,回过头去对着陈默匆匆说了句什么,就要下台阶。
陈默下意识抓了下她的胳膊,被她避开。
迟佳一上车,关上车门的瞬间,赵伯言的车就已经开始加速。
赵伯言透过后视镜,还能瞧见大门口站着,正朝他这边目送的沉默。
“我没看错吧?”
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叹了口气:“没看错。”
“他怎么在这儿?”
“他应聘进了国际部,成了我同事。”
“难怪你没再继续相亲。”
“……”
“……”
迟佳安静了半天:“那你误会了,我只想找一个我不喜欢也不讨厌的人结婚。他?不可能了。”
她和向南星不同,她从不走回头路。
当然,陈默和商陆也不同。
如果陈默能和商陆爱向南星一样爱她,或许……
迟佳没有继续往下想。
因为知道那不可能。
可是她不明白,陈默为什么又要回来找她。
他说他知道错了,不管再忙,也不能对她那么不关心。
迟佳听到这话时,却只想笑一笑。
“忙碌”从来都只是个托词,他对她不够关心,从来都只是因为,他不爱她。
而陈默的出现,仿佛又一次将她拉回了曾经低人一等的处境——
明明是他缠着她,大家却都觉得是她在勾搭他。
陈默是院里最年轻的副主任,密歇根的博士,家境、长相无可挑剔,却因为她,把和平相处一个月的牙科同事给揍了——
那挨揍的张医生说得没错呀,迟佳这姑娘,确实爱勾搭人,所有人都知道,她之前和张医生联谊过,可后来陈默一出现,她就开始冷落人家张医生。
这难道不是因为她打算去攀更高的枝?
迟佳憋屈极了,上次联谊,张医生在向南星面前装醉,意图不轨,她是看清了张医生的面目,才开始冷落他,陈默只是恰巧在那时进的国际部。
陈默却偏偏在这时把张医生揍了,迟佳这下,有理也变没理。
可又不知从哪天起,同事们对她的鄙夷,突然又成了羡慕。
直到有个小护士来问她:“陈医生这么优秀,他追你,你咋还不同意呢?”
迟佳才知道,陈默亲口说了,是他在追她。
而她没同意。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不是她在主动勾搭陈默。
陈默的母亲不知怎么也知道了,特地来医院找了她。
也是在那次,陈默的母亲第一次道出她为什么瞧不上面前这姑娘。
“我反对你和陈默在一起,不是因为你家境普通,家境普通的好姑娘,我也是喜欢的,可你,进密歇根的学费都是别的男人帮你出的——你说无缘无故的,一个男人替你出几十万,这其中能没有点儿猫腻?
“……”
“……”
迟佳终于有了反应,却是一笑:“这都是陈默告诉你的?”
陈妈没回答,只继续:“你们年轻人可能比较开放,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问题,但我真的很难接受陈默带回来这样一个媳妇。”
只是迟佳,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冷笑的欲望盖过了所有。
她在陈默眼里,原来这么不堪……
瞬间,迟佳似乎一切都明白了。
他打心底里瞧不上她,又怎么,爱得上她?
陈妈还在继续,迟佳看着她的嘴巴一张一合,冷冷地打断她:“我的学费,是我家出的,没有花过外人一分钱。你的儿子,是我主动甩的,你与其来劝我,不如去劝劝你宝贝儿子,别对我死缠烂打。”
瞧不起她的男人,她不稀罕,一点儿都不稀罕……
这一次,陈默约她吃饭,她没有再拒绝,直接带他去见了赵伯言。
他不是一直以为她的学费是赵伯言出的么?
他妈不是觉得她和赵伯言之间肯定有什么猫腻么?
“这是我男朋友。”她对着陈默,这样介绍赵伯言。
看陈默的脸色忽地惨白,竟是这么痛快。
“要不是有他支持,我都读不起密歇根。”
原本按照她和赵伯言事先沟通好的,她说完这话时,赵伯言得亲她的脸。
可赵伯言没动。
不过也无所谓了,陈默的反应,已经够了。
赵伯言送她回家的路上,她回忆起之前,陈默离开时的背影,她一遍遍告诉自己,她有多开心。
赵伯言却突然亲了她。
虽然那是她之前要求的,可那个当下,因为赵伯言姗姗来迟的吻,一切都乱了。
那晚她独自回到家,睁着眼到半夜,赵伯言发了个微信给她。
“你说你想找个不喜欢也不讨厌的人,我符合吗?”
迟佳始终没回。
一晃三年过去,她依旧没有给出答案。
赵伯言也没再问过半句。
除了他和她,仿佛所有人都进入了人生另一个阶段。
陈默几年前就调离了国际部,回了本院。
向南星和商陆领了证,有了孩子,从一无所有,到一切有所成。
隔壁科室来了个刚毕业的实习生,有人夸她机灵,有人损她鸡贼。迟佳看到这小姑娘的一举一动,也曾有过那么一丝恍惚——
小姑娘满门心思钻营的样子,还真是有那么一点惹人厌的。
那实习生在她面前晃悠了没多久,就没了影子,后来听说那实习生不知是哪来的关系,竟调去了本院。
向南星婚礼前的单身趴,迟佳看到最后,却全是触动。
她喝得微醺,想去洗把脸醒醒神,洗手间里却有人,她便在外头的床边坐着等。
向南星婚礼要用到的对戒就放在床头柜上,她心念一动,打开来看。
洗手间里的人出来了,她却太过专注于眼前,没有发觉。直到——
“怎么?恨嫁了?”
迟佳吓得赶紧把刚套到指尖上的戒指摘了放回戒盒,太着急,戒指直接掉进了床与床头柜的缝隙里。
“靠!”迟佳弯腰去找。
赵伯言也从洗手间那边快不过来,帮忙找。
幸好找到了,失而复得的婚戒,迟佳用衣服擦了两遍,放回戒盒,松了口气。
安静片刻,赵伯言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听说你最近又开始相亲了?”
“家里逼得急。”
“你的个性我还不清楚?你真的不想结婚的话,你家再逼你,也没用。”
那倒也是。迟佳一屁股坐回床边。
赵伯言看着她,开玩笑似的:“你妈那么喜欢我,你真不考虑下我?”
“我妈那哪是喜欢你?她是喜欢你家的钱。”
赵伯言兀自点了点头,也坐了下来,挨着她:“也对,你不喜欢我,你妈再喜欢我家的钱也没用。”
语气听不出是不是玩笑。
迟佳紧了紧后槽牙。
“废话这么多……看来酒还没喝到位,”她拽他起来,“喝酒去!”
可喝多了,废话反而更多了。
兜来兜去,还是兜不出这句:“你不是说你要找个不喜欢也不讨厌的么?我很符合啊……”
“你他妈有病吧,娶个不爱你的回家干嘛?供着啊?”
“别岔开话题,你就说吧,我符不符合?”
“不符合!”
不符合?赵伯言急了,腾地站起,又一头栽回去,嘴里还在念叨:“哪不符合?”
“……”
“说啊!”
原本坐在沙发上的迟佳,竟被他踹倒了,当即抄起一酒瓶:“你竟敢拿脚踹我?”
“……”
酒壮怂人胆,他竟又踹了她一脚。
气得迟佳扔了瓶子,直接扑过去掐他。
赵伯言这么多年健身不是白健的,不然也枉费了前女友们一度怀疑他是因为健身才导致某些欲望低下,稍一侧身就躲了过去。
迟佳扑了个空,趴在地毯上,不动了。
吓得赵伯言赶紧回去,将她翻个个儿——
她鼻子撞青了。
“完了……你酒醒以后,肯定讨厌死我了。”
一想到他明天就要不符合她“既不喜欢也不讨厌”的择偶标准,之前还在装醉的赵伯言,装不下去了。
把她扶回沙发之后,赵伯言这就要溜。这样的话,等她酒醒,她估计也不记得她的鼻子是怎么撞青的了。
却突然被她一把拽住:“几个意思?伤了我就想溜?”
“……”
赵伯言仔仔细细瞧她。
好吧,看来她刚才也是装醉。
俩各怀鬼胎装醉的人,凑一块去了。
赵伯言无需再溜:“万一你因为这事讨厌我,我不就更不符合你的择偶标准了?”
“……”
“……”
“早就不符合了。”
她的声音很低。
他却顿时炸了:“我之前处处让着你,你还讨厌我?”
“不是……”
她的声音更低了,也没擡眼看他。
“……”
赵伯言反应过来了。
他突然很想一把按住她肩膀,要她擡头看他。却始终没动,反而浑身更僵硬。只是喉结滚动,音色都随之紧绷:“那是?”
“……”
她终于擡头看他。
她不想骗他。
也不想骗自己。
“我对你的喜欢,不及你对我的万分之一,这样也可以么?”
她问得犹豫。
“可以。”
他竟答得毫不思索。
“真的可以么?”
赵伯言多么像曾经的自己。曾经,陈默对她的喜欢,大概也只有她对陈默的十万分之一……
这样的不平等,终令她崩溃。
所以她更心疼这样的赵伯言。
所以她更不敢承认,自己心里那十万分之一的喜欢……
因为和他那百分百的心意相比,她的十万分之一,太过微不足道。
他却那么笃定地又告诉她一遍:“可以。”
“……”
“可以!可以!可以!”
“……”
一切发生时,她明明没有醉,明明是她主动吻得他,可第二天醒来,她却不认账了,说她昨晚喝多了,让他别往心里去?
赵伯言回想起她慌乱穿衣,急忙走人时的样子,一度怀疑自己被白嫖了。
可他依旧选择了,在商陆的婚礼当天,在向南星准备抛捧花的环节,起身站到了舞台侧边。
准备抢捧花时,站在舞台后的迟佳还笑得没心没肺的,可当看清捧花突然被抛去了舞台侧边,被抛去了谁手中,她的笑意,一点一点隐去。
而赵伯言,几乎是踏着她笑容隐去的节奏,上了台。
音乐起,是他第一次,在阜立的礼堂里见到她时,她mp3里放的那首歌——
《十年》。
为什么求婚,非得选这么一首坏兆头的歌?
赵伯言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就像他从没想过,他为什么会喜欢一个姑娘,一喜欢就喜欢了十年……
她吓得往后退。
可惜她身后都是之前准备抢捧花的人,堵住了她的去路。
她站在那里,看着他迎面走来。
突然明白过来,他今天为什么要穿得这么正式?
向南星之前还取笑他,一个伴郎,一身衣服比商陆的还贵。
赵伯言单膝跪地的刹那,宾客席的起哄声轰然而起。
只除了角落一隅,女方桌位上坐着的陈默——
他与舞台上的那个女人,只隔着几张桌子的距离,却仿佛,已划出了两个世界。
是谁沦陷于瞬间的心如刀绞?
又是谁,沉浸在长久的不知所措——
赵伯言的声音,却和他跪下的膝弯一样的坚定。
“我不求你能够多么爱我,只要你每一天,都比前一天,多爱我十万分之一。”
“……”
“所以,你愿意嫁给我么?”
她没有动。
眼里波动的情绪,仿佛在问他,那什么时候,十万分之一,才能凑成百分之百?
不管什么时候,我都等。
等到白发苍苍,我也等。
等到进了棺材,我也等。
他把捧花,把钻戒,还有一颗赤诚的心,送到她面前。
这就是他的答案——
商南鹤小朋友四岁的时候,向过赵伯言一个问题:“伯言叔叔,听说你在我爸妈的婚礼上,向佳佳阿姨求过婚?”
“对啊,怎么了?”
“那为什么佳佳阿姨没有答应你?”
赵伯言翻个白眼:“因为我求婚太着急,按照很多年前偷偷量的她的指围去买戒指,结果求婚当天,她戒指带不上去,就翻脸了。”
“为什么翻脸?”
“因为她戒指带不上去,我情急之下问了句,这些年你究竟胖了多少斤?”
商南鹤小朋友感叹:“女人好可怕。”
“是的。”赵伯言言传身教,“所以,你千万别说女人胖。”
商南鹤小朋友刚郑重地点完头,便扭头看向不远处,摇摇车里坐着的妹妹商南希:“你个矮胖子!”
摇摇车里的小矮胖子还在没心没肺地嘎嘎笑,摇摇车旁,正忙着逗干女儿的迟佳一愣,霍然回头:“赵伯言!你又对鹤鹤说了些什么?!”
“伯言叔叔说……”
赵伯言吓得赶紧捂住鹤鹤的嘴,对鹤鹤投去一记“小祖宗!求放过的!”的眼神,转头又赔笑脸:“鹤鹤刚问我,是怎么把这么漂亮的老婆娶回家的。”
“哦?”
赵伯言郑重将头一点。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迟佳竟还感兴趣起来。
赵伯言起身走向她,蹲下身,与摇摇车里的小矮胖子和摇摇车外的自家老婆视线齐平。他蒙住小矮胖子眼睛的同时,吻住自家老婆的嘴。
这个问题嘛……
等鹤鹤小朋友长大了,遇到了那个,他喜欢到可以用一生去交换的姑娘,自然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