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的夏天,影响上海的台风特别多,一会儿“安比”,一会儿“云雀”,之后又来了一个名叫“温比亚”的大台风。那天是8月17日,当天凌晨“温比亚”在上海登陆,从16日晚上起,上海就开始大风大雨。林子昂之所以对这个“温比亚”台风记忆深刻,是因为在“温比亚”的见证下,2018年8月17日这天,同样堪称他职业生涯中的“台风登陆”日。
因为最近一段时间一直在忙“卖壳”及后续的事情,六哥便向杜铁林提议,可否再成立一支专项基金,据说有一位老朋友准备“下海”了,这支基金或许能帮到这位老朋友。对此,杜铁林心领神会,此事便由振华控股出面召集,并框定了几位“基石投资者”。这几位“基石投资者”都是业内有名有姓的大老板,且都受过这位“老朋友”的照顾,自然也是十分愿意。但要凑齐几个大老板的时间着实不容易,恰巧这几天他们都在上海或周边办事,杜铁林便说就定在上海吧。
经过一番沟通确认,大佬们便约定,8月17日下午3点,在振华控股上海公司开会,然后晚上杜铁林做东宴请各位,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杜铁林让林子昂联络六哥的时间,让他从北京赶到上海来开会,六哥是源头,没了他,这会开不了。
按照既定行程,林子昂和六哥一同订了8月17日上午的航班从北京飞上海,前一天中午,林子昂看到天气预报说上海有台风,便建议六哥和他一起改坐高铁。六哥说,没事,我这个人特别旺,再大的台风,我都能让飞机准时起飞,17日早上我们直接机场见吧。
六哥的话不好辩驳,但林子昂还是多了一个心眼,提前把两人的高铁票买好了。恰好有两张商务座,差不多下午1点半就能到上海虹桥站,赶紧先订了。否则到后面,怕是连站票都没有,更别提什么商务座了。
果不其然,8月16日晚上10点左右,航空公司通知,第二天早上的那班航班因为上海天气原因取消,其他相近时间的航班也都取消了。六哥这才着急起来,问林子昂怎么办,要么把会面改到第二天?林子昂说,六哥,明天早上的高铁票我已经提前订好了,做了两手准备,不耽误事。六哥直夸林子昂办事周全,便约定第二天直接火车上见面汇合。
第二天一早,林子昂早早地前往北京南站等候六哥,对于这种平时不怎么坐高铁的大老板,还是等候着一起上车比较妥当。六哥的奔驰车8点半才到,林子昂接上头后,赶紧拿着两人的身份证取了票,一同进入候车大厅。
“你看看,这人山人海的,说明咱国家经济好啊。就是这候车大厅冷气开得不够足,大夏天的,热死了,回头我得给有关部门提提意见。”六哥一看就是很少来北京南站坐火车,弄不好这还是第一次坐高铁去上海呢。
上了列车,六哥一入座便前后左右打探一番,看来对这商务座的乘坐体验还是很满意的。列车准点出发,一路向上海高速驶去。
“小林,我看这高铁不错,以后我去上海就坐这趟车吧。”
六哥接着便又絮絮叨叨地开始讲话,在林子昂所接触过的各色人等里,六哥绝对是属于“话痨”级的。
“小林,咱一会儿中饭怎么解决啊?这车上可以订饭吗?”六哥问。
“六哥,商务座会送餐的,您要喝茶的话,我给您准备,我带茶叶了。”林子昂答。
“那就来杯茶吧。”六哥也不跟林子昂客气。
林子昂拿出随身携带的小袋装“竹叶青”,给六哥泡了一杯热茶,端过来。“绿茶啊?绿茶伤胃啊。有没有其他茶啊?”六哥说道。
林子昂早有准备,又从包里拿出随身携带的飘逸杯,泡了一泡凤凰单枞的“兄弟”,然后端给六哥。
厢,并带走了六哥的随身拎包。
林子昂大脑一片空白,等稍微缓过神来,立刻冲出车厢,想追上六哥。只见一号站台附近的内部停车场,已经有一辆警车在那边等候着了。此时,六哥和两位便衣男子已经上了警车,关上车门,迅速驶离了高铁站。
前后不到五分钟,仿佛这戏刚一开场,就拉下了帷幕。林子昂赶紧给杜铁林打电话,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做了汇报。杜铁林听完,嘱咐林子昂快点到办公室,见面再说。
去上海办公室的路上,外面依旧狂风大雨,但路上的车辆很少,雨刮器狠命地摆动着。林子昂呆坐在后排座位上。刚才在电话里,林子昂告诉杜铁林是C市检察院的办案人员带走了六哥,杜铁林一再跟他确认,你确认是C市检察院的办案人员吗?林子昂说,一开始,火车上有点吵,没听清楚,后来六哥又多问了几句,对方便给六哥看了文件,确定是C市检察院。
到了上海公司的会议室,杜铁林和薛翔鹤已经在了,林子昂见他们两位神情凝重,并不清楚这半小时里又发生了什么事情。此时,杜铁林的电话响起,杜铁林接起电话,走到角落里,来回踱着步。
薛翔鹤让林子昂先坐下,等老板打完电话再说。会议室里的气氛从来没有这么压抑过,这也是林子昂生平第一次遇见类似的事情。
杜铁林接完电话,对薛翔鹤说道:“问了,估计就是那个事情。”薛翔鹤叹了一口气,呆坐在座位上。
随后杜铁林又亲自打了几个电话,分别通知原定开会的大佬们,会议取消,并把六哥的事情简单知会了几句。接到电话之后,那头的大佬们纷纷表示,都在路上了,干脆到办公室大家碰一下吧。
杜铁林又让林子昂打电话给沈天放,问他现在在哪里,不管在哪里,让他尽快赶到上海来。林子昂拨通了沈天放的电话,此时,沈天放正好在合肥看一个项目,接到电话后也立刻买了高铁票,往上海赶来。
8月17日的这个“温比亚”台风,是早上4:05直接登陆上海的,随后上海便发布了暴雨橙色预警信号,台风穿行上海市区,并以每小时三十公里左右的速度向西偏北方向移动。虽然强度逐渐减弱,但“温比亚”台风,仍旧造成了江苏、安徽多地大暴雨。尤其是江苏省内,普遍出现八级以上大风,苏通大桥南侧区域,最大风力更是达到了十二级。
以上这些信息,都是林子昂事后看新闻才知道的。而此时此刻,屋外,超级台风席卷一切,屋内,也在经历着同样的席卷与破坏。等到下午大佬们见面结束,再加上晚上振华控股内部的种种紧急商议,林子昂已经彻底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第二天一早,杜铁林临时去了香港,沈天放和林子昂则迅速赶回北京。因为无法判断六哥的事情究竟有多严重,也不清楚到底是不是打听到的“那个事情”直接导致了六哥配合调查,目前振华控股所能做的,就只能是等待进一步的消息。在这等待的过程中,林子昂作为这单“买壳”生意的具体经办人,则须再次梳理交易方案细节,查找是否还有潜在的风险和漏洞,尽量把防御措施和应急预案做得更充分一些。因为事关重大,杜铁林让沈天放也即刻参与进来,为林子昂提供协助。
如果短时间内六哥那边还是没有明确的消息,那么,待到综合评估之后,振华控股也做好了终止交易的准备,并争取把损失降到最低限度。但至少截至目前,事情已经过去二十个小时了,没有任何渠道能够打听到六哥的确切消息,而他的电话也已经处于无法接通状态。事情,大概率只会变得更糟。
当天晚上,林子昂枯坐在宾馆房间里,仔细地看了看这8月17日的黄历。这天是周五又是农历七夕节,原本大家开完会,可以好好大餐一顿,却不曾想发生了这么一件大事情。黄历里的提醒事项倒是写着,宜结婚会亲友合婚订婚,忌出行安葬。林子昂没看懂,他和六哥一大早坐火车赶到上海,正是出行会亲
友,到底是合适,还是不合适呢?又或者,这突发事件,到底是偶然,还是必然呢?
这天晚上,林子昂手指轻触几下,将他手机里所有与命理推算、黄道吉日相关的公众号和APP,统统删除一空。删除完毕,林子昂躺在床上发呆,六哥的形象在眼前不停浮现,此时已是深夜了,不知道此刻六哥身在何处,他又在干吗呢?
杜铁林香港之行结束,周日晚上直接飞北京,周一上午正常出现在了振华控股北京办公室。原本这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周一,但从早上9点开始,来访的客人一拨接一拨,一直到下午5点,都没中断过。临到下班,杜铁林又通知林子昂随他一起去见几个国外客户,一直忙到晚上11点多才结束。
一天又一天,一周又一周,因为事情的繁忙,时间过得飞快。六哥那边,依旧没有什么消息,整个事情就只能暂时搁置,等待仍是目前唯一的办法。
眼瞅着,中秋节又要到了,林子昂便盼望着这个中秋节能快点到来,他迫切需要休息一下。这段时间,林子昂连着好几个晚上失眠,他曾经以为,失眠这种事情对于他这样一个三十岁的年轻人而言,是不应该发生的,但很遗憾,这样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是的,就这么不经意间,林子昂三十岁了。
有一次,振华控股几个高管在饭局上闲聊,正好说起各自的年龄,杜铁林便做了一番点评。说到林子昂的时候,杜铁林说,子昂这个年纪好啊,三十而立,可以正式冒头了,但同时,你还很年轻,还有很多风花雪月等着你呢。在杜铁林这番评点之前,上一个说林子昂还有很多“风花雪月”的,正是六哥,而且就是在洗浴中心的大包间里,六哥对林子昂说的这番话。可现如今,说这话的人,又跑去哪里了呢?
亲眼目睹六哥被有关部门带走,这件事情,对林子昂的刺激太大了。或许,六哥是咎由自取,他所谓的灰色地带的“反手打法”,最终还是让他受到惩戒了。但这些,都是林子昂的猜想,因为没人告诉他,六哥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情而被带走的,或许,再过几天,六哥就出来了,可能他只是例行的配合调查而已。想起人们经常拿来调侃的一句话,“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过去都是道听途说,但如今自己亲身遇见,一个熟人,前脚还在和你说话,后脚就被有关部门带走了。这种感觉,这种惊慌,你试试看?不要说得轻巧,真是遇见了,你受得了吗?
暂时先不管这些了,因为中秋节有三天假期,林子昂便和女朋友晓雯一起回了一趟杭州。林子昂的爷爷奶奶,想看一看孙子的女朋友,听说两人感情稳定,林子昂的父母更是想亲眼见见女孩子的模样,顺便了解一下这位青岛姑娘的性格。
晓雯比林子昂小四岁,大学毕业后在北京一家律所做见习律师,恰好律所的高级合伙人是AMY的好闺蜜,说这个女孩子人品好,又长得漂亮,问AMY有没有合适的男生介绍。AMY心里总惦记着林子昂,便着力牵线搭桥,硬拉着林子昂同晓雯见了面。
这些年,林子昂明里暗里也和一些女生短暂接触过,但都算不上正儿八经的谈恋爱。但初见晓雯,林子昂还是动心了,交往了一段时间,更觉得这个女孩子的思路与见解同自己很合拍,但因为年龄的差距,对方天然地很“小女生”,不似当年同龄的修依然那般给他很多压力。除此之外,林子昂内心也想尽快走出那种“浑浑噩噩”的“鬼混”状态,觉得再这么纵容自己苟且下去,怕是真的会失去正常的恋爱心了。此番下了决心,与晓雯好好相处,也是林子昂与修依然分手那么多年后,内心认定的最正式的恋爱关系了。
说起修依然,林子昂后来也打听到了一些消息。他的这位初恋女友,英国读书完毕后,又去了美国读博士,如今已经定居美国,并且结婚生子。听说修依然已经做了母亲,林子昂心里的滋味挺复杂,想起当年的各种你侬我侬,到最后,自己的心上人还不是变成了别人的太太,变成了别人家小孩子的妈妈。只不过这种想法一蹦出来,林子昂立马警觉,觉得自己太狭隘了。既然你们俩走不到一块儿,那人家姑娘总归要结婚,总归要嫁人的呀。
只是,林子昂觉得,过去真是年少无知,那些个所谓的纠结,一旦加了时间轴,再难过的坎,也都被时间给消解了。就像当年两个人所纠结的所谓安全感也好,确定性也好,性格融合也好,如今不都消解在了这些结婚生子的人生流程里了?可能也是因为自己到了三十岁的年纪,加上家里面时不时地催问,林子昂想着,或许真的可以有一个稳定的情感归宿了。
三年前,在工作满五年,正式拥有在北京购房的资格之后,林子昂便在北京买了一套两居室的公寓。家里说要支持一些,买个稍微大点的房子,至少也得三居室,但被林子昂拒绝了。而且林子昂用了一句最简单粗暴的话来回绝父母的好意,“杜总说了,如果连房子首付的钱都付不出,就太丢京华大学的脸了,也丢振华控股的脸。”林子昂的父母也就只好作罢,反正每月付房贷,都在林子昂的承受范围之内。
晓雯的家在青岛,两人确定关系之后,晓雯特意带着林子昂回了趟青岛,见过了自己的父母。女孩子的父母对林子昂很满意,叮嘱两个年轻人多多沟通,说感情是需要慢慢处的。在青岛的那些天,林子昂清晨喜欢到海边跑步,因为晓雯也是跑步爱好者,两人又增加了很多共同语言。
2018年的中秋节假期,和国庆节离得比较近,林子昂原本计划着再请几天假,把假期连成十五天左右,想和晓雯一起去欧洲玩。但因为发生了六哥的事情,林子昂心绪烦躁,便不想特意再请年假外出,尤其不想出去太久,怕影响工作。但他内心又十分渴望出去散散心,思来想去,便做了个短途旅行计划。其中,中秋节单拿出来,和晓雯一起回杭州见父母。然后,再利用国庆节的七天长假去日本玩,京都待四天,大阪待三天。晓雯心细,已经做好了全程的攻略,并且把酒店机票都订好了。
事情一件一件办,日子一天一天过。
回杭州前,老林给儿子打电话,说:“儿子啊,晓雯是睡咱家客房,还是直接睡你房间啊?你妈说她搞不懂现在年轻人的习惯,所以让我来问一问。如果晓雯睡客房的话,你妈就得整理两个房间,如果睡你房间的话,你妈只要整理你那间就行了。”
“爸,这次我们就不住家里了,我和晓雯住外面,就住在老香格里拉。这样也不影响你们休息,互不干扰。”林子昂答道。
“噢,晓得了。我也觉得这样最好。你妈其实也是这个意思,这样她就轻松多了,到时我们直接外面吃饭见面就是了。”老林说道。
到了杭州,林子昂带着晓雯先是见了父母,又去看望了爷爷奶奶,除了两次家庭大聚餐之外,其余时间都是自由安排。因为就住在孤山这边的老香格里拉,去哪儿都方便,加上有林子昂做向导,晓雯也乐在其中。
酒店的东边葛岭路这里有一个小小的玛瑙寺,看过了几个大景点之后,林子昂特意带晓雯来这里游玩。
“为什么要来这个玛瑙寺啊?”晓雯问道。
林子昂说:“我小时候就喜欢来西湖边上这些个小地方,断桥啊苏堤啊,到处都是人,只有这些小地方才安静。”
晓雯说:“切,我才不相信呢。我看这些小地方,最适合中学生谈恋爱,反正游客少,也不会见到熟人。”
这一路上,两个人打情骂俏,嘻嘻哈哈,竟也暂时忘记了工作上的烦心事。
中秋节的清晨,天刚微微亮,林子昂睁大着眼睛,看着房间的天花板出神。前一天晚上家庭聚餐,回来后林子昂和晓雯两个人闲聊到很晚,聊到兴头上后一阵胡闹,睡觉的时候已经是晚上12点半了。按理这一觉应该直接睡到上午10点钟才起床,但此刻,才6点半,林子昂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林子昂索性起床,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为了不惊扰熟睡中的晓雯,开房门的时候尤其当心,生怕弄出声响。出了房间,林子昂先在酒店的大草坪晃荡了一圈,接着,便沿着北山路往西走,没几步路,就走到了孤山附近。
孤山这一带,林子昂打小就常来,尤其喜欢到这里的西泠印社旧址玩耍。既然已经到这了,林子昂便按照既往的行走路线,过了西泠桥,径直往西泠印社走去。
这条线路,林子昂闭着眼睛都认识。从前门进来,便能看到石坊正梁上“西泠印社”四字,着了绿色,在后面的竹林映衬下,更显幽静。林子昂穿过石坊,再上到小盘古,略作停留,继而走到隐阁那里,这里有一处建筑名为遁庵,取的是西泠印社创始人之一吴隐的别号。庵堂柱上有一隶书六言联,为张祖翼所写:“既遁世而无闷,发潜德之幽光。”这对联,字面上的意思,林子昂打小就记在脑子里了,但字面背后的深意,小时候不懂,以为自己长大后能懂。如今三十岁了,林子昂再看这副对联,好像还是体会不深。
遁庵边上还有一汪小池塘,取名叫做“潜泉”。在这汪小得不能再小的池塘里,如今养了不少小金鱼,在水里四处游弋,自得其乐。过去上中学时,林子昂考试考得不好的时候,就会自己一个人跑到西泠印社这里,坐在这潜泉旁发呆,一坐就是半个小时。偶尔有游人过来,以为这小男孩有啥想不开的,便会特别留意,但看这潜泉的水就这么浅浅的一小汪,料想也没啥好担心的,便自顾自地散去,也压根不会把这个呆坐在石头上的小男孩太当回事。
林子昂又来到了这潜泉旁,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少年时期,在池塘边的那块石头上,呆坐着。清晨的阳光,穿过松柏老树的枝条与针叶,又穿过翠竹的缝隙,照在这一汪池水上,也照在了林子昂的身上,进而,池水里便映出了他的身影。
林子昂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池塘里的那些小金鱼游来游去,间或着争抢一番,继而又各自游弋。此时此刻,宁静恬然,应和着周边的景致,林子昂想着应该彻底地静一静,但脑海里,还是抛不开那些杂事。呆坐了半个小时,他没有如以往那般找到什么灵感,林子昂终于明白,当年考试考砸了,只要一来这“潜泉”,痛定思痛,下一次考试必定就能打个翻身仗。如今自己长大了,事情变复杂了,连老朋友“潜泉”也帮不了自己了。
正苦恼中,晓雯打来电话,问林子昂去哪里了?怎么一睁眼,自己的男朋友不见了。
林子昂在电话里哄了晓雯几句,挂上电话,感觉今天在这里也不会有什么心灵启发了,便起身回宾馆。从孤山走出来,路口就是钱塘苏小小之墓,再过去点就是武松墓。林子昂小时候最搞不明白的就是这件事,一个苏小小,一个武松,两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为什么坟墓却要挨得这么近?实在是搞不懂。
回到房间,林子昂发现晓雯还躺在床上,披头散发着,肩膀也露出一大截,便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想逗逗她。不曾想,林子昂刚走到床边,晓雯瞬间不再假睡,一把拉过林子昂,拽到床上,半生气半开玩笑地说道:“说,大清早的见谁去了?”
林子昂说:“我去看武松墓了。”“啥?武松?你给武松扫墓啊?”
“不是扫墓,而是我请武松来收拾你这只小老虎!”林子昂说道。
两人又是一阵胡闹,方才消解了晓雯的不开心。但不得不承认,有家的感觉真好,就这么短短两三天,在杭州家中休息调整一番,林子昂终于还是放下了不少心事。如今,就等着国庆长假快点到来,10月1日一早,两人就可以搭乘国航的航班直接从北京飞大阪了。
因为第二天一早还得上班,中秋节当天的晚上,林子昂和晓雯乘坐高铁从杭州回北京。在高铁上,晓雯依偎在林子昂怀里,问道,工作上的那些事情,要不要紧?如果特别重要的话,我们还是待在北京吧,不一定非得出去玩的。
林子昂说,能处理好,不用担心,我们就在日本开开心心地玩一周,什么也不用多想。
晓雯便说,你事业心那么重,跟你们老板一样的工作狂,你肯把工作扔一边?林子昂说,我跟我们老板不一样,我没他那么优秀。
此时,列车已经过了江苏,转而进入山东地界,再往前,就是泰安了。林子昂把脸贴在窗玻璃上,往窗外看去,天上挂着硕大的一轮明月,只是列车飞速前进,即便到了泰安,因为是深夜,也未必能看得见什么景致。脑子里幻想着,中秋月圆夜的泰山,月光皎洁,山姿巍峨,其实在这高铁车厢里往远处看,除了黑乎乎的一片,还是黑乎乎的一片。加上车厢里的灯光总是那么明亮,其实是外面的人看车厢里面更清楚。但林子昂心里想着,好歹,那个月亮,总在那里跟随着。
中秋节休整完毕,振华控股北京办公室里,忙忙碌碌,一切如常。林子昂埋头处理手头的工作,盼望着把眼前这几天的工作忙完,赶紧迎来国庆节假期。
杜铁林这几天都在上海,根据公司日程计划表,9月28日周五,杜铁林会搭乘上午9点的早班机从上海到北京,中午12:30约了华大银行的行长李明波一块吃饭。李明波作为杜铁林的发小和最好的朋友,这些年和振华控股业务往来颇多,据传最近还要官升一级,即将担任华大集团的高级副总裁。杜铁林说约着国庆节假期前和李明波见个面,颇有点提前祝贺的意思,吃饭的地方就定在离李明波办公室不远的国贸三期。
杜铁林上飞机后,给司机王哥发了信息,说已经登机了,大概11点准时到。林子昂在办公室将几份文件资料放在一个档案袋里,交予王哥,让他接到老板后转交,以便杜铁林在车上可以看一下,下午3点半公司还要开会讨论。这些都是例行的日常工作。
司机王哥接过材料,一看时间9:45,便直接下楼开车去首都机场接机了。林子昂也着手准备下午的会议,并处理其他工作事宜。
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11点,航班管家的行程提醒,杜铁林乘坐的航班已于10:45提前降落北京首都机场。林子昂估摸着杜铁林11:15就能坐上车,他准备11:40给杜铁林打电话,说一下工作上的事情,做个请示。
时间到了11:35,林子昂的电话突然响起来,一看是司机王哥打过来的。林子昂刚接通电话,就听到电话那头司机王哥急吼吼的声音:“子昂,老板没接到,电话也打不通。”
“什么?什么叫没接到?可能还在摆渡车上吧。”林子昂听了也有点慌,但电话里却让王哥别着急,再等等看。
“小林总,杜总这趟航班10:45就到了,直接停靠廊桥,不用坐摆渡车。我见着好几个上海口音的乘客推着行李箱出来,上去问了,就是跟杜总一个航班的。”司机王哥语速飞快地说着,“而且杜总坐头等舱,又没托运行李,按理说11:15就能出来了。我怕是杜总手机没电了,就等到现在,这都11:40了,急死我了。不会出什么事吧?”
“不会的,不会的,王哥,你继续等着。我打电话问一下,或许杜总手机掉了,或者上洗手间了,总之,你先等着。”林子昂也有点慌,但马上定了定神,赶紧打电话给薛翔鹤。早上是上海公司的司机送杜铁林去的虹桥机场,林子昂先得跟薛翔鹤说一下。
薛翔鹤接到林子昂的电话,也着实奇怪,连忙说:“我赶紧问一下,机场那边我有熟人。”
挂掉薛翔鹤的电话,林子昂急忙冲到沈天放办公室,但沈天放不在。林子昂立刻拨打沈天放的电话,电话响了好久才接通。
“干吗呀,子昂,啥事啊?”沈天放声线慵懒地说道,边上似乎还有女人的声音。
“沈总,杜总联系不上了。”林子昂在最简短的时间内,将事情经过说给沈天放听。
“问过老薛了吗?老板确定是坐的这班航班吗?”沈天放也开始发慌了。
“已经电话过薛总了,薛总人在杭州,早上是上海公司的司机送杜总去机场
的,起飞前,杜总还给王哥发信息来着,就是这个9点的航班。现在薛总正托人询问虹桥机场那边的情况呢。”
“好,好,那就等一下老薛那边的消息,我也问问北京机场的朋友。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啊!这都什么时候了,可不能再有个风吹草动的了。”沈天放是真的发慌了,“子昂,你在公司等我哈,我现在就往公司走。”
林子昂一看手机,已经12:15了,连忙又给司机王哥打电话。王哥说还是没等到,现在已经是下一班上海飞来的航班的客人陆陆续续出来了,还是没有见到杜总。
此时,薛翔鹤的电话进来了。
“子昂,王哥接到杜总了吗?”薛翔鹤急忙问道。
“没呢,等到现在,都没见人影。电话也还是关机,打不通。”
“我刚问过虹桥机场那边,航班起飞前都是正常的,也没发生过任何突发事件。另外,你把这个事情也告诉下沈总,让他马上托人去首都机场派出所询问一下,他那里有熟人。我刚给李静老师打电话了,李老师没接,估计在上课呢。一会儿我联络上后,再和你说。”
林子昂站在办公室里,不停地拨打着电话。一旦挂上电话,大脑里立刻一片空白,但他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必须理清思绪,想好下一步的对策。
沈天放已经在从外面往公司赶的路上了,也托人去问首都机场派出所了,司机王哥那里始终没见着人,只能继续等候着。但愿一切都是瞎操心,真希望这时候杜铁林突然出现,或许他真的就是手机没电了,或者就是手机被人偷了,他去机场派出所报案去了。总之,千万不要出现大家最不希望看到的那个事情,倘若真是,那无疑是灭顶之灾。
已经快下午1点了,此时,李明波行长的电话打过来了。
“子昂,你们老板什么情况啊?说请我吃饭,我都等了快半小时了,打他电话还关机了。你没和他在一块吗?”李明波问林子昂。
“李行长,杜总应该11点到北京的,但我们到现在都还没联系到他本人。您再稍微等等,我们联系上后,马上通知您。”林子昂跟李明波说道。
“联系不到是什么意思?这不是老杜的风格啊。你赶紧再问问,我等到1点半,如果再联系不上,我就先回公司了。但不管联系上还是没联系上,务必给我个消息。”李明波也有些着急了。
办公室墙上的挂钟,指针滴答、滴答地移动着,时间漫长,消逝,滑过,像是一种煎熬。1点半到了,林子昂的手机依旧没有任何讯息,没有电话、没有微信,什么也没有。万般无奈之下,他拨通了李明波的电话,将进展与李行长做了通报。林子昂知道李明波人脉广,又是杜铁林的亲密朋友,或许能帮着打听打听。事已如此,尤其是之前六哥的事情,再加上近期周边类似的事情时有发生,林子昂觉得,往最坏的地方想一想也是必要的。
事实上,振华控股内部的管控体系是很严密的,日常业务那么庞杂,但各个板块的负责人各司其职,即便没有杜铁林盯着,日常工作也能有条不紊地运行。除非遇到大事需要向杜铁林请示,其余日常事情,杜铁林其实已经很少过问。但老板在与不在,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毕竟,杜铁林是振华控股的灵魂人物,小事他可以不管,但大事他一定得知道。就好比庙里的一尊菩萨,平时菩萨不需要开口发话,大家只要抬头看见菩萨在那里,也就心安了。但如果大家一抬头,发现菩萨不在那里了,那这个庙也就不能称之为庙,凡事也就不能正常运转了。
正踌躇中,只见沈天放已经赶到办公室,见到林子昂,连忙问道:“王哥还在机场吗?”
“还在呢,我让他在那边等着待命。”林子昂答道。
“好的,你让王哥就在机场等着,李静老师已经在去虹桥机场的路上了,3点的航班,5点到北京,让王哥接机。还有,薛总正在去萧山机场的路上,一会儿他从杭州直接飞北京,薛总直接来公司,我们晚上在公司开会。但凡问到杜总的事情,先统一汇总到我这边,我们再一起商量,总之,等李老师来,等李老师来。”
沈天放把“等李老师来”这句话重复了两遍,林子昂便觉察到事情的微妙了,原本还想跟沈天放商量几句,却见沈天放呆坐在办公室座位上,开始狠命抽烟,没抽几口,一个电话进来,沈天放又把香烟掐灭了开始接电话。林子昂见状,便退出沈天放的办公室。
此时,林子昂的电话也响了,林子昂一看来电显示,是李静老师。
“喂,李老师!”林子昂立刻接通了电话,将手机放到耳朵旁,右手轻捂着说电话那头,传来李静老师的声音:“子昂,你有杜总公寓的钥匙或门卡吗?”
“李老师,我这边有一套备用的,平时都由我保管。”林子昂答道。
“那辛苦你直接到杜总公寓等我吧。我已经上飞机了,3点准时起飞。我去公寓拿几件东西后,再去公司。”
李静又在电话里和林子昂交代了几句,便挂上电话。飞机准点起飞了。
林子昂接到李静老师电话后,便从自己办公室的保险柜里取出了公寓的备用钥匙和门卡。他稍事调整了一下情绪,拨通了女朋友晓雯的电话。
“晓雯,我晚上没法和你一起吃晚饭了,公司晚上要开会。”林子昂说道,“还有,可能我们国庆节没法去日本了,具体情况,你等我晚上回来后跟你说。”还没等电话那头的晓雯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林子昂已经挂上了电话。
此时,墙上的挂钟,指针继续滴答、滴答地走着,一点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窗外,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也丝毫没有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
林子昂想起公众号上看到的一篇文章,有这么两句话,“凡事都有偶然的凑巧,结果却又如宿命的必然。”据说,这两句话出自沈从文的小说《边城》,但任凭林子昂拿出小说仔细翻找,也没找到原文出处。但这丝毫不影响这两句话本身的价值。
其实,沈从文的《边城》是有结尾的。在小说的结尾,沈从文是这么写的:
到了冬天,那个圮坍了的白塔,又重新修好了。可是那个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年青人,还不曾回到茶峒来。
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2019年8月2日一稿
2019年11月6日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