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瓦特尔说,认识死亡,才能更好地认识生命。
死亡教育这堂课,身为父母的李临和许梦安,他们是迟早都要给孩子补上的。所以,让李云阶参与许富贵的火化,这堂课也就算是正式补上了。
生命的脆弱和猝然,是孩子们以后必然要面对的。这堂课,孩子们躲不过,父母们也不需要去刻意规避。
许梦心抱着许富贵的骨灰盒走了,李临便带着妻子和女儿参观他的实验室。在遗体美容实验室,他们遇到了梅一朵。
梅一朵正跟她的学生们说着什么,他们身前的台子上,躺着一个人体模型。
“我一直认为,遗体美容不是技术,它更像是一种艺术。发自内心的对死亡的敬畏,对死者的尊重,这个是最重要的。”梅一朵缓缓说着。
穿着白大褂的梅一朵,少了那份艳丽,却多了几丝严谨。这是许梦安从未见过的梅一朵。
梅一朵一个转身,看到了李临一家三口。
“你们怎么在这?”梅一朵笑着朝他们走来。
“梅阿姨,我们是来火化许富贵的。”李云阶道。
“许富贵?”
“一只金毛,养了很多年,家里人对它都很有感情。”许梦安迟疑了一下,又道,“对了,上回我听顾医生说,你在给孩子找钢琴老师,我这刚好有合适的可以推荐给你。那什么,你现在有时间吗?我把情况简单给你说说?”
“钢琴老师?”梅一朵一愣,随即笑着,“好,那……去我办公室坐坐?”
“行啊。”
李临带着李云阶继续参观,许梦安便跟着梅一朵到了她的办公室。
“有事?”许梦安一坐下,梅一朵就问了。
根本没有什么梅一朵要给孩子找钢琴老师的事,那只是许梦安想跟梅一朵单独相处的一个借口。
许梦安坦言:“是,李临的事。”
梅一朵给许梦安倒了杯茶:“我明白,他还是不愿意做手术。干我们这行久了,对生啊死啊的,看得也就淡了。”
“你们是老同学,现在又是同事,如果方便,我想请你劝劝他。”
“我会的。”梅一朵打量着许梦安,“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像这样,咱俩面对面坐着,喝着茶。”
“说实话,我也没想到……”
“我原来挺看不上你的。”
“我知道。”
“你大概也挺看不上我的。”
许梦安没说话,只是笑了笑。
梅一朵再道:“但是,我怎么都没想到,你不但给他生了两个孩子,你还因为家累,选择了在家当全职太太。你为他做的,说心里话,我做不到。我比你自私。”
“等他手术成功,等我儿子上幼儿园了,我还是得回归职场的。”
“那我问你,要是他的手术不成功呢?我可是清清楚楚听医生说过的,他说,一旦手术失败,李临极有可能会双目失明。”
“我想过……虽然不敢想,但不得不想。”
“想好怎么办了?”
“算是吧。既然是夫妻,不外乎就是‘相携’两个字,我能照顾他。”
“还有孩子呢?”
“我也能。”
“那你自己呢?”
“我自己……”许梦安喝了口茶。
“那年你大三吧,参加学校的演讲比赛,我去看了。你说,你要做新时代的女性,独立、自主,你要实现自我。所以,你现在……你全都忘了?”
许梦安凝神:“我没忘。有时候,我也会有挫败感,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好,觉得已经失去了自我。可是,我仔细想了想,这些‘自我’已经融进了我的家庭和婚姻,它不是消失不见了,而是换了另外一种存在方式……”
“我没有你这样的领悟,所以,我还是得为自己活。”梅一朵笑道。
“你和顾医生……”
“怎么说呢?你想象一下,对方这个人已经把你看得透透的,他知道你的过去、现在,甚至,他还能料想到你未来会做什么样的选择、会过什么样的生活……如果你跟这样的人在一起,你不怕吗?”
“我倒觉得,知根知底不是坏事。”
“许梦安,我劝你把心放在肚子里,我对李临,已经没有任何想法。”
“不是因为李临。”
“别,别说你这是为了我好。你啊,还是操心你自己的事吧。至于我,怎么都是过,怎么高兴怎么过。”
许梦心回到许家小院,跟许父、
许母一起,将许富贵的骨灰埋在了桂树下。这棵树也有年头了,只是这时节已过了花期,显得有些凋零。
先是许梦心一家搬走,再是兰香回了许梦安家,如今,许富贵没了,小院内,从此便只剩许父和许母。许梦心这么一想,更觉得心酸,不自觉地又涌出了泪水。
“爸,我再去给你抱只狗。”许梦心说。
“不,不要。”许父断然拒绝。
许母道:“我昨天就跟你爸提这事了,说再养一只。你爸的意思是,这养宠物啊,时间一久就会有感情……我们年纪大了,经不起这么折腾了。你爸嘴上不说,可他昨晚都没怎么睡觉,心里难受着呢。”
“我是想着,再养一只,给你们俩解解闷也好……”
“我们俩怎么会闷,一天天充实着呢。我还是那句话,你们姐俩的日子过好了,我们就谢天谢地了,我们啊,才能安心养老。”
“我和大姐,我们都挺好的。”
“好不好的,妈自己长眼睛了,能看到……”许母将许梦心拉到一边,“不是妈说你,昨天人老贾开业,你不该闹的。”
“我……”
“委屈也好,憋屈也好,好些事,忍忍也就过了。”
“有些事,能忍,有些事,不能。”
“老贾跟我说了,说等他厂子的效益稳定了,就不让你做代购了……”
“他跟你说过?”
“这是好事啊。看你现在累的,都瘦成什么样了。”
“妈,不管是做代购,再或者是做别的,总之,做什么都行,但是,想让我再回去当家庭主妇,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家庭主妇怎么了?家庭主妇跟你有仇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妈,我以前也在家里待过,我知道那种滋味。也许,那种生活对有些女人来说是适合的。可是,它并不适合我。我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喜欢做的事,我就是想把它做好,把它坚持下来。”
“妈真的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们姐俩了……”许母挠了挠头,抓下来几根头发丝,“瞧见没,我最近这头发是一把一把地掉,就是愁的。为你发愁,也为你姐发愁。你姐那边,李临得了病,葡萄又还小……要是李临真的看不见了,你姐该怎么办?”
“妈,大姐她还有我呢。”
“你啊……你……”许母紧紧抓住了小女儿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