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看到苍山青翠,稻谷金……
陛下召见,是极大的恩宠,必要入宫拜谢。
林绣姑和崔云昭率领家中众人领旨谢恩,邢妈妈就上了前来对内侍道谢。
那内侍颠了颠手里的重量,脸上笑容更胜:“老夫人,侯夫人,倒是不用太过拘谨,说是赏春宴,其实不过是家宴罢了。”
家宴这个说法,算是擡举定远侯府。
崔云昭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今皇帝正在病中,要见他们的究竟是谁还未可知,且又在战时,宫中不便大肆欢庆,说是赏春宴,怕也只招了他们一家人,只是换个好听的说法。
按理说霍檀封爵入京,本应该去宫中叩见陛下,但他们刚一到侯府,宫中便有旨意,让霍檀先忙正事要紧。
这入宫叩谢圣恩的事情便一直拖着,拖到了今日。
三日后的赏春宴,就算是给定远侯府一个面圣谢恩的机会。
崔云昭便谢过内侍,让邢妈妈等人送他离开,然后便开始准备入宫事宜。
在长汀大营的霍檀自然也收到了消息。
他提前一日回家,先沐浴更衣,然后便站在卧房里被崔云昭摆弄。
京中各公侯府上的公服发冠,皆要自己出钱制作,但朝廷给了指定的绣坊,只要下了单子就能提前预备好合规的公服。
在朝廷晋封霍檀之后,崔云昭已经让人在锦绣绣坊下了单子,家中各人所有公服按一年四季准备两身,以备不时之需。
等他们搬来汴京之后,公服正好做好,家中其他人的已经拿回来改好尺寸,只剩霍檀的没有改。
崔云昭等他穿好朱红圆领大袖衫,不由啧了一声。
“夫君穿这颜色真好看,可真是威风堂堂,玉树临风。”
霍檀生得好,又猿背蜂腰,穿大袖衫自然是飘逸出尘,那朱红色又很鲜活,难得把他衬托的唇红齿白,一副斯文俊秀模样。
若说他是文臣也使得。
崔云昭一面在他腰上下针,定好修改的位置,一边说:“你整日里风吹日晒,怎么就晒不黑呢?”
霍檀就笑着捏了一下崔云昭的细腰。
“这样不更好,省得娘子嫌弃我皮糙肉厚。”
夫妻两个说笑了一会儿,衣裳就改好了,崔云昭让他换下来,送去让绣娘赶紧改样,然后才道:“蓝嬷嬷同我说了说宫里事。”
霍檀点头,一边吃茶一边听。
“蓝嬷嬷是年老出宫荣养的,她也不过才出宫两三年光景,早年在宫中伺候过太子殿下。”
霍檀微微挑了一下眉,倒是没想到崔云昭竟是请了个能人回来。
崔云昭笑了,声音很轻柔:“蓝嬷嬷说,先皇后故去得早,陛下对太子殿下多有疼爱,后来南征北战,正事繁忙,对太子殿下就少有教导,教导太子殿下的是先太后。”
“老人家宠孙子,自然是要什么给什么,等陛下荣登大宝,再去分神考教太子殿下时,发现他性子已经定了。”
崔云昭声音更轻了:“蓝嬷嬷说这位太子殿下性格乖张冲动,一个不留神就容易激怒他,另外太子殿下不喜读书,专爱招猫逗狗,如今宫里还专为他设了百兽园。”
这些事霍檀也有所耳闻,不过没有蓝嬷嬷说的这么详细。
崔云昭道:“蓝嬷嬷的意思是,这位太子殿下一定要顺着,却又不能太顺着,要拿捏一个度,不能让他觉得敷衍,也不能让他感受到无趣,很是不好伺候。”
说到这里,崔云昭叹了口气:“后日我们可得谨慎一些。”
霍檀点点头,神情难得有些郑重。
“若是如此……”
“且再看看吧。”
崔云昭只得安慰他。
从陛下重病至今也不过才一个多月,因为是年节时候,朝廷也休了早朝,倒是一直没有出什么乱子。
但身处汴京,又住在繁花似锦的梧桐巷,崔云昭大概能感觉出汴京的暗流涌动。
“就是不知明日能不能见到陛下。”
霍檀摸索着手腕上的袖里箭,思忖片刻开口:“不好说。”
陛下究竟病得如何,能否起床,还是只是寻常的病症,谁人都不知。
如今满朝文武,只有殿前都点检于未平和太子殿下见过陛下。
除此之外,颇有恩宠的贵妃、贤妃等都未能见到陛下,朝中的同平章事及左右尚书仆射等机要文臣,也都未曾见到皇帝陛下。
往来政令圣旨,皆由太子下达。
这不是个好现象。
夫妻两个又说了会儿话,才一起歇下。
第四日,天光熹微时,定远侯府就忙碌起来。
等一家人穿戴好公服发冠,把自己打扮得得体又隆重,才一起上了马车。
霍檀今日没有骑马,也没有配刀。
他穿着一等定远侯的官服,看起来文质彬彬,朗月清风。
崔云昭的公服同为大袖衫,但衣裳花纹精致,另有珠花冠和璎珞相配,两人站在一起真是金童玉女,好一对璧人。
定远侯府距离长信宫很近,不过一刻就来到了长信宫西侧宫门。
成化门多为朝臣勋贵命妇们入宫行走,故而成化门外有廊亭和雅座,又有宽敞气派的平地停放马车,一切看起来都是有条不紊的。
崔云昭前世经常出入长信宫,此刻倒是不怎么紧张,她陪在林绣姑身边,稳稳托住她的手。
今日跟随一家人入宫的只有邢妈妈和夏妈妈,其余的所有丫鬟都没有带来。
宫门处,霍檀身边的亲兵长随季浩上前交谈,给守门的金吾卫递交诏令。
不过一刻,事情就办完了。
守门的金吾卫军使上前对霍檀行军礼:“侯爷随小的这边走。”
一家人便跟随那名军使踏入长信宫。
他们一家人都很谨慎,所有的利器都没有带,简单检查过就被放行。
那名军使对霍檀很是恭敬,陪在霍檀身边说了几句话,然后才道:“等进入内成化门,属下就不能跟随,另有内侍领路。”
长信宫七拐八绕,若不是通过天佑正门进入,从侧门进来都是狭窄的宫巷和甬道,无人领路肯定会迷失方向。
一家人安静跟着三名内侍往里走,年长的内侍也很客气。
“侯爷,夫人,前面就是荣恩殿,太子殿下就在那便等候侯爷。”
听起来,太子也挺客气的,竟是先到等候了。
但两刻之后,当众人来到荣恩殿时,才发现事情并非如此。
荣恩殿应当是朝廷经常接见朝臣之地,原本是庄严而肃穆的,可此刻殿中不仅有不少猫狗,还有各种各样的动物。
锦鸡、白兔、梅花鹿都在殿中自由奔跑,御座一侧,有几名礼乐所的乐者在吹奏丝竹,配着动物们的叫嚷声,竟硬生生有三分野趣。
而大殿之上,年轻的太子殿下正搂着两个纱衣美人,让她们给自己喂酒。
这场面,真是酒池肉林,奢靡铺张。
不过霍家人有了蓝嬷嬷的指点,心里早就有数,此刻都是面不改色,就连霍新柳都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惊讶来。
霍檀面上带着平静的笑,跟崔云昭一起扶着林绣姑上了前来,一起跪下给太子见礼。
“见过太子殿下,殿下万安。”
裴翊询今年只有二十岁,刚刚弱冠,他身形消瘦,面白无须,脸上有一种酒色浸润的虚弱。
不过他生得倒是周正,也算是清隽的长相。
见霍檀来了,他忙放开身边的美人,直接起身走下御阶,弯腰先把林绣姑扶了起来。
“老夫人,何须多礼?”
说罢,他才对霍檀点头:“定远侯,起来说话吧。”
等霍家人都起身,裴翊询便仰头看了看霍檀,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定远侯年少威武,是我大周的大英雄,以后还要靠你保家卫国,孤实在佩服。”
这话倒是很动听。
这位太子殿下似乎是个性格很爽朗的人。
霍檀忙说不敢当,两人又拉扯几句,裴翊询便让一家人坐下了。
此刻殿中依旧乱糟糟,动物的叫声不绝于耳,裴翊询似乎也毫不在意。
他亲切地问了问林绣姑的身体,又同霍檀问了问边关形势,一切都很正常。
崔云昭坐在林绣姑身边,一直半垂着眼眸没有多言,不过她余光注意到裴翊询身边的那两位美人已经正襟危坐,披上了罩衫,如此看来倒是端庄许多。
不过她们面容生的艳丽,有一种奇特的美丽,这种美丽里带着魅惑,让人流连忘返。
崔云昭总觉得那两位美人有些面熟,却又想不起来哪里见过,一时间有些走神。
此时,裴翊询正在同霍檀说话。
“定远侯,你喜欢动物吗?”
霍檀面不改色,道:“回禀太子殿下,臣喜欢马。”
裴翊询愣了一下,又笑了起来。
“是啊,军人都喜欢马,马儿忠诚又勇敢,谁不喜欢呢?”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眼神忽然凌厉起来。
“可孤就不喜欢马,马太高大了,不好驾驭。”
霍檀淡淡笑了,道:“太子殿下所言甚是,不过只要是被驯服的马,就会很听话,不听话的马不会送到太子殿下面前。”
裴翊询神情微变,也跟着笑了。
“对,你说得对,父皇就喜欢马,总希望我以后可以驰骋沙场,做个天下人都敬仰的大英雄。”
“可我为何要做英雄呢?我做好太子就行了。”
他的自称换成了我。
霍檀依旧恭敬:“殿下所言甚是。”
裴翊询似乎觉得他太过无趣,眼睛一转,就落到了崔云昭身上。
盛装打扮的崔云昭有一种别样的美。
她端庄,优雅,就如同花园里最昂贵的十八学士,让人连碰都不敢碰。
“我记得,侯夫人是崔氏女吧?”
崔云昭微微擡起头,恭敬答:“是。”
裴翊询就笑着看向霍檀,声音微微发冷:“前朝人曾传言,说得崔氏女得天下,但凡娶了崔氏的女儿,最终都能问鼎高位,黄袍加身。”
“定远侯,你以为呢?”
裴翊询这话一说出口,殿中陡然一静,丝竹声都停了。
除了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动物们,还在开心叫着,在殿中来回溜跶。
崔云昭深深吸了口气,就听霍檀平静道:“殿下,那都是早年的谣传罢了,这几十年来可再无这样的传闻,否则崔氏又如何会把女儿嫁给出身低微的臣呢?”
霍檀这话极是自谦。
裴翊询却冷冷看着他,脸上的笑容都收了回来。
他看了霍檀好一会儿,见霍檀都是不卑不亢的,便不再去看他。
他的目光落在了殿中单纯无知的小兔子身上,淡淡开口:“你的晋封旨意是父皇一早就拟定好的,孤未改一字,霍梵音。”
裴翊询说:“我跟父皇不同,我只喜欢听话的动物。”
他说着话,恰好有一只大公鸡蹦跶到他面前,鸡爪子不小心踩到了他的鹿皮靴上,印了一个脚印。
裴翊询面色淡然,但脚下动作却很迅速,他一个踢腿,狠狠把那只毫无防备的大公鸡一脚踹飞,撞到铜炉上发出彭的声响。
那只毛色绚烂的大公鸡还来不及发出哀嚎,就有两名小内侍匆匆上前,直接掐住它的脖子,把它带了下去。
整个过程安静无声,仿佛发生了无数回,内侍们早就习以为常。
裴翊询瞥了霍檀一眼,这才开口:“定远侯,父皇要见你跟侯夫人。”
这倒是崔云昭和霍檀没有意料到的。
两人忙起身,行礼到:“是。”
裴翊询大手一挥,就有内侍上了前来,要引着两人离开。
崔云昭不放心林绣姑等人,此刻却也无暇旁顾,不能表现出任何不满。
裴翊询倒是在两人身后开口,声音难得比较温和。
“老夫人,你喜欢什么动物啊?”
崔云昭和霍檀一路沉默跟着内侍往前走,那名内侍年纪不小了,已人到中年。
等离开了荣恩殿,确保殿中人听不到两人的声音,那内侍才低声道:“侯爷,侯夫人放心,殿下今日心情尚可。”
霍檀点点头,没有多问,三人沉默走了两刻,才绕到了皇帝寝宫干德宫。
裴业登基称帝之后,就改皇宫为长信。
他一贯住在前朝大殿中,夙兴夜寐,勤勉非常。
此刻干德宫外拱卫百名亲兵不止,一名身材高大的中年武将站在殿前,垂眸看着自下而上的夫妻两人。
上午阳光明媚温暖,伴着早春的光影,点亮了年轻人如画眉眼。
这一对传闻中如神仙下凡的璧人,确实不同凡响。
霍檀感受到那道注视,擡眸看去,就看到那中年武将淡漠的视线。
他快走两步,直接来到中年武将面前。
这武将生的五大三粗,皮肤黝黑,一看便知是风里来雨里去的汉子,同霍檀完全不同。
他身上的煞气更重,有一种不怒自威的威严。
崔云昭跟霍檀一起见礼:“见过威远公。”
威远公便是如今的殿前都点检,皇帝陛下的妻弟于未平。
于未平哼了一声,有些意味不明:“倒是有点小聪明。”
他眼神里似乎都透着不屑:“进去吧,陛下在等你们。”
两人又对他行礼,然后一起进了大殿。
等两人走了,于未平才一步步下了台阶。
这干德殿高大宽阔,台阶足有二十七阶阶,每日上下都要费些工夫。
路难行,楼难上,可人人却都想攀登。
于未平身边的长随低声道:“那霍檀,看起来就很有野心。”
于未平哼了一声。
“有野心又如何,不过是个毛头小子。”
他回过头,仰视这巍峨的宫殿,和宫殿下只听他号令的亲军,满意地笑了。
另一边,崔云昭跟霍檀一起进入了大殿。
大殿里烧了地龙,很温暖,四角宫灯努力燃烧着,点亮了幽暗的宫室。
出乎崔云昭的意料,裴业的日子并没有想像中那么糟糕。
甚至可能是一切照旧的。
一名中年内侍上了前来,对两人见礼:“定远侯,侯夫人,这边请。”
两个人跟着他直接去了冬暖阁。
此时虽还未出正月,但今年的春日来的早一些,霍檀年轻力壮,中午时候都嫌热。
裴业同样是武将出身,多年来骁勇善战,倒是不曾想如今还住在冬暖阁中,可见他的病确实有些重。
冬暖阁里很安静,里里外外的内侍们皆是静默不语,等两人进了暖阁,那名中年内侍上了热茶,就迅速退了下去。
精致的拔步床上挂着数道帐幔,遮挡了帐幔里的人,这一处冬暖阁比外面还要暖和一些,霍檀刚一进来站定就出了汗。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给床榻跪下行礼:“见过皇帝陛下,陛下万安。”
片刻后,帐幔里传来一道微弱的声音。
“霍梵音,崔云昭。”
他直接唤了两个人的名讳。
霍檀都有些愣住了,紧接着就听裴业说:“掀开帐幔,过来说话。”
他声音很虚,气若游丝的,应当已经卧床多日。
霍檀便上了前去,轻手轻脚掀开帐幔。
光影之下,一道消瘦的身影出现在床榻上,当今皇帝陛下,曾经的振国大将军裴业,此刻瘦成一把骨头,他就那么平静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重的锦被。
他面容枯槁,头发花白,整个人都形销骨立,再也看不出曾经的威风。
崔云昭忽然想起了梦中的霍檀。
两个羸弱的身影叠加在一起,让崔云昭的眼眸一下子就红了。
裴业的眼睛还算不错,依旧清明,他认真端详两人的面容,当看到崔云昭红了眼睛时,竟是淡淡笑了一声。
“人总有一死,无需多做留恋。”
他很是豁达。
说完这一句,他就说:“坐下说话吧。”
等两人在床前落座,裴业便努力偏过头,看向霍檀。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霍檀,可之前见他时,他不过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郎。
稚嫩,年少,却富有朝气。
即便已经时隔多年,霍檀早就长成保家卫国的英雄人物,可他身上的朝气却从未变过。
尤其是那双眼,跟他自己的很像,很像。
他们心里都有着同样的天下。
裴业看着霍檀,眼睛不由有些湿润,却没有落泪。
他表情很奇怪,有些悲伤,又有些高兴,就如同一个不知道自己心情的孩子,天真又痛苦。
“梵音,你长大了。”
霍檀看到他衰弱至此,心里也很难受,声音都有些哽咽了:“陛下,梵音已经长大了,可以为陛下南征北战,可以保家卫国。”
裴业低声笑了。
可他已经没有力气了,笑声也是断断续续的,听得人难受。
“孩子们长大了,我也老了。”
霍檀说:“陛下不老。”
裴业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说:“方才见到太子和国舅了吗?”
“回陛下,见到了。”
裴业应了一声。
他问:“你觉得他们如何?”
霍檀顿了顿,他同崔云昭对视一眼,一时间不知要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裴业说:“你小时候就从不欺瞒,实话实说。”
霍檀深吸口气,片刻后,他平静看向裴业。
“陛下,太子殿下年轻气盛,深谋远虑,是国之未来,威远公忠心为国,义勇双全,是国之栋梁。”
这话正听反听都可,听起来好听,可若是见了两人,大抵就会觉得霍檀在阴阳怪气。
就连裴业都跟着笑了。
“你倒是比以前滑头了。”
裴业面对两人时,身上没有任何皇帝的疏离和冷漠,他就如同寻常长辈那般,同两人闲话家长。
他看向崔云昭,目光很是慈爱。
“你倒是好福气,能娶得这样优秀的夫人,你们两个要好好的,幸福美满,长长久久。”
崔云昭忍不住低头擦了擦眼睛。
“谢陛下金口玉言。”
裴业没有多说什么,他说了这几句话,就已经喘的不行了。
霍檀忙叫内侍进来,伺候他吃了药茶,才继续坐下说话。
裴业的目光一直落在霍檀身上。
“当年我一步步踏入这里的时候,我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国祚永昌,百姓安居乐业,中原再无战火。”
“可我没有得偿所愿。”
他认真看着霍檀,忽然问:“梵音,若是你,你能吗?”
霍檀紧紧攥着双手,努力压下心里的汹涌澎湃,最终他对裴业点了点头:“臣谨遵陛下教诲。”
裴业又笑了。
他终于收回了视线,平静躺在床榻上,看着不知名的未来。
“我虽身在汴京,可这天下的所有人,我都看着呢,每个人心里所想,我都知道。”
裴业慢慢地说。
“我能力有限,未能改变家国未来,在大限将至时,又让国朝陷入战火中。”
“我已不能改,我的儿子,我的妻弟亦不能。”
裴业的声音很弱,可语气却很坚定。
“霍梵音,崔云昭,”裴业说,“无论未来如何,我不会恨,只要你们能坚持初心不改。”
一切只为天下苍生,只为万民生计。
“我会一直看着的。”
“看到苍山青翠,稻谷金黄,看到人人安居乐业,看到边关再无风沙和杀戮。”
“霍梵音,好好活着。”
霍檀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崔云昭也无声哭了起来。
他们从未想过,今日会听到这么一番话,得了这样一番教诲。
裴业说的很隐晦,但两人皆已经听懂。
只要为了天下苍生,杀了太子和国舅,阻止他们祸乱宫闱,裴业也不会怨恨。
他是父亲,是兄长,可他也是皇帝。
天下万民都是他的子民,他要做的,就是让他们安居乐业,再无颠沛流离。
这话,他也叮嘱给了霍檀。
朝中的所有朝臣,那些节度使,承宣使,那些将军和将领们,裴业都见过。
有的人只想权柄,有的人只看利益,有的人毫无野心,只偏安一隅,只有霍檀不一样。
最要紧的是,他身边还有人陪伴。
这是一条孤独的路,若无陪伴,人总会疯。
若是一个人走到最后,很可能会忘记来时路,忘记最初的誓言。
真好,霍檀拥有了他所没有的一切。
这一刻,裴业甚至都不觉得疼了。
他有些高兴。
无论国朝以后叫什么,但这片土地上的百姓,似乎终于迎来了喘息日。
裴业缓缓闭上双眼。
他死而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