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博看着灯下女儿秀美的轮廓,不由叹息:“都是爹拖累了你……”不然寻常人家的闺女,十岁以后便有媒婆上门,到了十三四岁订亲,十五岁便可出嫁了。
秦苒如今十五岁了,尚无人问津。
她自己没心没肺,对这事全无挂心的样子,秦博这当爹的却一夜夜的犯愁。
秦苒擡头朝他甜甜一笑:“爹说什么话呢?有你陪着我,我都从不说是爹的拖累,你可是我的主心骨。”
秦博虽不良于行,可他识字懂武,又是个练家子,就算他从不曾说过自己的来历,但秦苒常忍不住猜测,寻常漕上搏命吃饭的都是粗汉子,真要说识字会武的,还真不多。
老爹不说,她觉得隐私这种东西,还是尊重一下比较好,于是也装无知,从不开口问。
秦博只生了这一个闺女,闲在家里,又想她一个女孩子整日为生计在外奔波,总要学些防身之术,因此督促着她每日早晚练武识字,又常懊悔自己把个闺女当个男儿来养,万一将来嫁不出去……这种微妙纠结的心态,非是秦苒这种穿越女能理解的。
晨练的重要性
天色尚自昏蒙,秦家小厨房里已是热气腾腾。
秦博觉轻,闭着眼睛也知道秦苒已经起来一个多时辰了。
他总觉自己亏欠秦苒良多,当初识人不清娶了高氏,秦苒自出生至今,几乎显少哭泣(那纯属穿越后遗症,二十几岁她也不好意思装作无知稚子哭泣不是?)最艰难的日子里,她总是想尽了法子赚钱,吃食上断不肯短缺了他(秦苒: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从内到外除了容貌上与高氏有两三分的相似之外,行事与高氏全然相反。
最后一条才是秦博最担心的。
万一性子里真有几分高氏那种袅娜风流的味道……他这样的身子,如何护得住女儿?
所幸秦苒似乎也知道自己的处境,向来早起练武,以前是先起来练完了武,再准备一天要卖的吃食,后来从程氏那里学到了如何做蒸饼烧麦之类,便每日更早起来,将蒸饼及烧麦上了笼屉,这才烧好了热水,服侍他起身,指导她练武。
不多时,脚步声沿着小厨房一路到了正房。“爹,起床了。”
秦博应一声,房门被从外面推了开来,秦苒端着洗脸水,肩上搭着面巾子,笑容可掬的进了正房。
于是房里便响起父女二人低低的笑语声来,天色尚早,仿佛怕惊醒了邻家熟睡的人家似的。
秦家小院正房连着东西厢房,父女二人便在此栖身。秦博住了正房,秦苒住着东厢房,西厢房便空了出来,有时候秦博漕上的老兄弟有暇,过来聊解秦博寂寞,喝醉了便宿在此间。
一时里秦苒服侍秦博梳洗已毕,送了水火出门,便在院子里摆着的藤椅上放了厚厚的棉垫子,将秦博背了出来,放在那藤椅之上,这才提起墙角的棍子演练了起来。
秦苒惯用的武器便是木棍,还是秦博漕上兄弟靳良雄费心寻来的。因此昨日漕河上使着船桨打人,也算是顺手。
天色将晓之时,秦苒父女两个已经吃过了清粥小菜,收拾已毕,将吃食尽数搬到了小舟之上,又将自做的蒸饼烧麦各往秦博房里备了一份,怕自己中午回来的晚了,父亲要饿肚子,这才划水而去。
清江浦百姓沿河而居,此刻寂静了一整夜的两岸终于有了动静,秦苒沿河叫卖,便有人家提着家什站在河沿石砌的台阶之上唤她,可买俩蒸饼或者烧卖,或买两碗甜粥或者咸粥,再配送一小份秦苒自腌的麻油小菜。
等她撑船到西市靠岸,那些早起揽工的汉子妇人便一拥而上,买了蒸饼夹咸菜来吃,有些尚能多买一碗清粥,有的则连碗粥也舍不得,大口嚼着热腾腾的蒸饼,噎的两腮青筋暴起。
秦苒习惯了他们这样的吃法,早有准备,在舟子里拿出准备好的两个粗瓷碗来,提起水瓮来倒热水,有汉子便上前来抢了水碗,盛了大碗的热水来喝,这会子功夫,先时滚烫的开水已能入喉。
不及中午,她船上吃食便卖得干净,连瓮里热水及两瓦盆清粥,一小罐麻油腌菜也卖得干净,便折舟而返。
秦家院子里,满面络腮胡子的靳良雄与秦博对饮,二人身后各站着一名少年替他们斟酒,顺便往门外去瞧。
甫一听到门外面响起的脚步声,程松宁面上神情顿时紧张了起来,靳良雄身边高健的少年已经亮出了雪白牙齿,笑的灿烂无比。
二人同时绕过秦博与靳良雄,往门口迎了过去,秦苒推开自家院门,便看见这副隆重欢迎的架势。
“以鹏哥哥?”
虽然足有两年不见,但面前唇红齿白,仪表堂堂的少年,正是靳良雄的独子靳以鹏。
程松宁原是同靳以鹏同时迎了出来的,见秦苒看到靳以鹏,面上笑意便浓了起来,心中已是一紧,伸手去接她提在手里的一包落花生,见她并未如昨日一般拒绝他搭把手,不禁暗松了一口气。
事实上,非是秦苒忘了昨日金氏与程婶说的那番话,只是靳良雄自秦博出事之后,这些年对她们父女关照有加,在她心里,对这位靳伯伯充满了感激之情,是以高兴之下,便忘了昨日心里生起的隔膜。
秦苒与靳以鹏打过招呼,紧忙上前去向靳良雄见礼。
靳良雄向她扬了扬酒碗,目光里全是赞扬之意:“小苒的酒是酿的愈发的好了。”最难得这个女孩儿八年如一日侍候老父,有情有义,人品堪赞。
“靳伯伯要是喜欢,走的时候便带两坛回去喝。”秦苒甜甜道,见靳良雄面上露出喜色,知道这礼是送对了。
靳良雄在漕帮从帮众做到了清江浦的副坛主,靳家家境优渥,最难得他不忘旧情,对她们父女俩时时关照,她这点酒,不过聊表心意而已。
秦苒回家来,本来是给秦博准备午饭,另拿了一早炖在小火炉上的盐水花生,盐水毛豆,茶叶蛋等去卖,哪知道家中有客,只得上街去割了两斤肉,又买了些酱猪手五香猪耳等物,回来煮了糙米饭,在院子里的小菜园里摘了些豆角茄子之类的合肉炒了,另有素炒青菜,一个院子里架上摘下来的丝瓜,现做的丝瓜蛋汤,另有新开的两坛自酿的米酒,摆在了正房的八仙桌上。
还未开饭,程婶便拉着一张脸来叫程松宁,秦博父女俩力邀他一同用饭,被程婶婉拒。
靳良雄目光奇毒,待得程婶母子出了秦家门,他便转头问秦博:“这妇人可是不喜咱家小苒?”
秦博昨日心中本来便有疑虑,今日瞧见程婶那模样,更是确定无误,自思与程家为邻十几年,两家孩子一直交好,这两日程婶无端给他们父女俩脸色瞧,难道是秦苒对她不恭敬?
当下板起脸来,责问秦苒:“小苒,你可是言语间有冲撞了你程婶的地方?吃完了饭还是去向她道个歉。”
父女俩向来坦诚,秦苒也知此事最好让秦父知晓,否则他看程松宁的目光类同子婿,实在让她难堪。
她不禁苦笑:“爹你想多了,我昨日回来,在河边听到前街金家媳妇与程婶私话,说是……说是我这样儿的,实不宜与松宁哥走的太近,以免影响他的前程……”
除她之外,房里其余三个男人的脸色都变得难看了起来。
靳以鹏紧握拳头,恨恨道:“待我去将这酸书生臭揍一顿,再教他看不起你。”
秦博脸色灰败,握着酒碗的手半日未动,黯然长叹:“总是爹牵累了你。”娶了那样妇人,连累了女儿的名声。
靳良雄摸着自己满脸的大胡子,一脸的气恼:“真是个目光短浅的妇人,又哪知咱家小苒的好了?”
他久在漕帮行走,见识的人鱼龙混杂,平生最是佩服有情有义的汉子,是以对秦苒格外的喜欢。
秦苒拉住了靳以鹏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以鹏哥哥,松宁哥并未看不起我,程婶一片慈母心肠,寡母弱子,情有可原,况……我与他们本就不是一路人。松宁哥将来是要考科入仕的,我们都是漕河上混饭吃的,也没必要非得强求程婶喜欢我。”
她的这番话,再明白不过,便是她内心从始至终也未曾想过要做程家媳。
秦博原是看着程松宁与秦苒一同长大,二人相处也好,也曾无数次想将爱女许配程家,结果程氏那般行事,令他热热一腔心事尽数浇凉,又生怕女儿心系程松宁,听得她这话,不由大松了一口气,端起满满一碗酒来,一饮而尽。
“这才是我的好闺女。”人家不喜欢,自家也不必热脸贴上去,吃那凉果子。
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