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维弘兵败之后,欲收拾残部逃窜,但手底下军队或亡或降,或叛或逃,所剩无多。
卢氏父子匆忙之间偕手下欲乘船逃往倭国,结果在半路遇到了伏击。
冯瞿赶到之时,卢氏父子已经毙命,而他们的随行人员之中还有活着的人,内中一人被冯瞿提审之时,曾说过:“大帅与少帅带着我等快到码头之时,被一帮黑衣人伏击,激斗之时其中一人的帽子掉了,我恍惚觉得那人是章家的小儿子。”
冯瞿:“章家的小儿子?”
那人显然是卢维弘的心腹,对章家之事门清,为了活命恨不得把卢氏父子所有的隐私都抖搂干净:“对!应该就是章家的小儿子!大帅与少帅包庇怂恿青帮抢了章家的码头,跟谢余做军火毒品生意,这些年没少发财。”那人一脸惊恐:“肯定是章家的小儿子回来报仇了!”
冯瞿:“章家的儿子也太无法无天了,竟敢当街杀人。不过空口白牙做不得数,难道人证只有你一个?”
那人一连报了好几个同僚的名字,冯瞿问身后的唐平:“可记下了。”
唐平恭敬恭敬道:“少帅,都记下了!”
审讯室里一声枪响,那人胸口被子弹贯穿,瞳孔里映出冯瞿持枪的漠然神态,不可置信的缓缓倒下。
冯瞿起身,目光在男子抽搐着的尸体身边停留片刻,下令:“跟随冯氏出逃的人全部击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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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公馆里,裴玉嫦听着楼下传来的喧闹,静静坐在梳妆台前面,感受着这座宅子里往日的荣光。
谢余带着手底下的人已经带着大批黄金珠宝及武器,准备乘船沿着青帮贩运人口的路线逃往南洋,重新开辟一番新天地。
他依附裴世恩起家,等羽翼丰满之时琵琶别抱,攀上了卢子煜的大腿,跟着军政府生意赚的盆满钵满,在沪上横行霸道,光是人口买卖与遍地开花的烟馆生意就不知道祸害了多少人家。
他听说容城冯军也是联军之一,若是落在冯瞿手上不死也得扒层皮,便暗中打听战况,听说卢氏父子战败,立刻便准备出逃。
家中正室裴玉嫦就是个摆设,连个受宠的妾室都不如;谈双兰曾经受宠过,后来却被他厌弃,其余的姨太太们各展所长,都想讨他欢心,在他心中也不过是个解闷的玩意儿,逃命之时哪里还顾得上她们。
谢余离开之时,谈双兰抱着他的胳膊哭求:“谢大哥,带上我吧……”
自从归了谢余,她又与卢子煜有关系,便不再出门拍戏,除了每日在谢公馆与别的女人争风吃醋,讨男人欢心,便是出门参加舞会麻将局,也过起了富家太太的生活。
随着谢余渐渐冷落了她,而卢子煜也将她抛诸脑后,谈双兰苦闷之余吸过几次烟之后,渐渐爱上了这玩意儿,能令她得到片刻的愉悦与放松。
谢余使个眼色,孙大胖与孙二虎拉着她的胳膊扯开,一行人脚步匆匆离去。
谈双兰跌坐在地,绝望不已。
以谢余的财力与卢子煜的权势若是不败,哪怕她这一生都吞云吐雾,也能供应得起,可是离了这个男人,她都不敢想自己的前路。
其余的姨太太们见谢余已经离开沪上,也着急忙慌收拾自己的东西离开了谢公馆,佣人们都做鸟兽散,昔日偌大的谢公馆竟然没剩下什么人了。
裴玉嫦缓缓沿着楼梯下来的时候,见到客厅里坐着的谈双兰讥诮道:“兰姨太怎么没离开?”
谈双兰茫然擡头:“你不也没离开?”
裴玉嫦轻笑:“我为什么要离开?这里本来就是我的家,我从小在这里长大。”曾经这座花园洋房姓裴,对外称裴公馆。
她走过窗前厚重的金丝绒窗帘,“擦”的划了一枝洋火凑近了面料,火焰很快沿着垂下来的窗帘攀爬了上去,开出张牙舞爪的金色的花……
“你疯了?!”谈双兰东西还未收拾,再说她爱打麻将,日常还抽大烟,手头散漫,也没攒下多少钱,扒拉她的东西属首饰衣物居多。
她跑过去要扑火,被裴玉嫦咯咯笑着躲开了,她好像又回到了过去那个骄傲的裴家大小姐,在大宅子里肆意无忌,手里接二连三点燃的洋火随意扔出去,或窗帘或地毯或灯罩……很快到处都是火苗,让谈双兰四处奔忙,狼狈不堪。
“疯子!疯子!”谈双兰气的发抖:“这里的东西都可以卖钱,你干嘛要烧了?”
裴玉嫦笑的捧腹:“我的傻妹妹哟,你当姓谢的走了就不会有别人住进来?姓谢的跑了,可青帮的人没全跑,他那是坏事做绝心虚,如果今天不烧了这宅子,说不定啊,明天就有人住进来!”
这还是两人同处一个屋檐下,她头一回称“妹妹”,谢余给她纳回来的那帮“妹妹”们可没一个好相与的,尤其是知道正房太太就是摆设之后,就更是不把她当一回事了。
大厅里已经四处是火了,谈双兰要往楼上跑,客厅里的地毯也烧着了,连带着家具都已经有了着火的趋势,她忍着脚烫跑到楼梯口,火焰已经蔓延到了楼梯铺着的地毯上面,夏天的旗袍单薄,她能感觉得到火焰舔舐着旗袍的下摆,已经烧了上来,再要上楼收拾东西已经来不及了,她气急败坏朝着门口冲了出去,耳边还能听到裴玉嫦的歌声。
她在逃命之时下意识回头,裴玉嫦站在熊熊烈之中,整个人已经变成了一个燃烧的火人,令人惊骇。
谈双兰闻到了头发的焦糊味道,身上到处都燎起了火泡,她情急之下直接扑进了院里养着荷花的大缸……
谢公馆的火势冲天而起,正值时局动荡,各政府部门乱作一团,乏人管束,救火队员四散逃逸,很快谢公馆就成为了一片火窟……
一个小时之后,有路过谢公馆的人透过大门张望,看到一个几乎被烧的衣不蔽体的女人失魂落魄的坐在谢公馆的院子里,失神的望着尚在燃烧的楼房,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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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余带着手底下的心腹出逃南洋,船只是早就准备好了的,正是青帮贩运人口的船只。
他们一行人匆匆到达码头,正是曾经的章家码头,船头守着一队青帮喽啰,见到谢余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询问:“龙头,我们去南洋做什么?”
孙大胖扒拉身边挡路的喽啰:“龙头说了,我们先去南洋,然后前往美国。”
“我们人生地不熟的,连外国话都不会说……”有人迟疑。
“不想去就别上船!”孙大胖说。
众人让开路,谢余先拎着箱子上船,里面装着着他的身家性命,他不放心交到任何人手上,连孙大胖兄弟俩都不相信。
其余众人按照在帮中的地位鱼贯而上,等到码头上的人全都上了船,轮船缓缓离岸,还能看清船上人的眉眼,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队炮兵,大炮口对准了轮船……
在接二连三的巨响之中,轮船先是船头被击中,紧跟着船身好几处也被击中,船上的人惊慌之下有在甲板是奔逃的,有跳海的,有张惶失措之下大脑失智坐地大哭者,亦有听天由命之人,在火光与炮弹之中,船身慢慢下沉……
船头的甲板之上,有名穿着长衫的男子提着个箱子,遥遥注视着沪上,注视着这座见证过他的落魄与煊赫的城市,随着船身的巨烈震荡而从甲板上落进了水里,牢牢抓着手里沉重的箱子,犹如抓着最后的一线生机……
次日,《申报》头条刊登了一条新闻:青帮巨鳄沉海。配图是一张轮船下沉的照片,也不知道是哪个胆大的记者当天恰好在附近才拍到了这一幕。
文章回顾了沪上这位风云人物的过往发家史,如何踩着无辜之人的白骨一步步爬上来,无论是涉军火还是毒品赌馆烟馆及贩卖人口,无一不做的风声水起,终于走上了不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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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茗靠在沙发上,认真读完了那篇报道,沉默良久,才问刚打完电话的冯瞿:“这是你从哪里挖来的人代笔?”
冯瞿仔细观察她的神色,大约是很想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发现她现在也历练出来了,居然看不出一点波澜,恍如根本都不认识谢余这个人,讶然失笑:“你怎么看出来的?”
顾茗指指其中罗列了谢余生平之事:“这些应该都属于青帮内部的机密,一般的记者也掌握不了,《申报》的风格我很清楚,如果不是有确凿的证据是不能胡乱写捕风捉影的报道的。他们恪守着新闻人的操守,连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所以这上面罗列的事情应该是真的,但这个记者并不是《申报》的人。联军刚进城,大家都忙着夺权,谁还会专门去找青帮龙头算旧帐,除了你我想不起别人。”
冯瞿在她额头上弹了一记:“你也太聪明了吧?连这个都能猜得出来!”
顾茗忽然没头没脑的说:“……其实他曾经救过我的命,也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帮过我。”
冯瞿:“仙乐都惨案?”
这次换顾茗惊讶了:“你怎么知道?”
冯瞿慢吞吞说:“我后来查到一件事情,仙乐都惨案本来就是谢余所为,他当时刚刚从容城来到沪上,虽然是容城青帮龙头洪森推荐的人,给裴世恩跑跑腿,但是想要取得裴世恩的信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陈晚香人美歌美,让裴世恩与洪门老大雷潮生都为之着迷,但陈晚香最后选择了雷潮生,让裴世恩极为生气,想毁了她。谢余自告奋勇前去杀陈晚香,结果混乱之中救了你。”
“陈晚香是谢余杀的?”
“是他杀的。”这事还是谢余强暴顾茗未遂之后,冯瞿一怒之下想要杀了谢余,费了老大的功夫才查出来的,提供证据的是裴世恩手底下的人。
“他居然杀了陈晚香?!”顾茗不可置信,但冯瞿狂傲,不屑于说谎,再结合谢余当时出现的时机,她又不得不相信。
那时候,她也的确是感激谢余的,因为他的出现才让她免于被踩踏,也是因为接受了他的帮助,才让她立足于沪上。
但内心深处,她其实对谢余一直保持着警惕与下意识的疏远,如今深刻剖析过往,才能知道原因。一则是那本脑残小说对于谢余偏执型的人格描写太多,许多看起来深情不悔的表现都让她隐隐不安,跟许多社会新闻里杀妻杀女友的嫌犯性格多有吻合,让人毛骨悚然;二则是谢余的成名路让她害怕,她也不是真正柔软可欺的顾千金。
如今事过境迁,她终于可以畅开心扉跟别人谈起往事:“……其实我当时也有仔细考虑过谢余的,他于我有救命之恩又痴情专一,比你这种搂着女朋友还要睡姨太太的男人可要好太多。”
“那个冯瞿确实有够讨厌的,既不体贴又狂傲自大,就应该多吃点苦头才能懂点人事!”他居然毫不客气的点评过去的自己来讨好老婆,脸皮的厚度让顾茗叹为观止。
“原来你都知道呀?!”顾茗忍俊不禁,又接着追忆往事:“但我后来又想,谢余为了权势与金钱不择手段,什么事情都敢做,什么都敢沾,他爱我时我自然是千般好,若是不爱呢?这世上哪有一个人的所作所为完全合乎另外一个人的心意的?若是有一天他的感情被磨没了呢?”
“会怎样?”
冯瞿鲜少能够听到她这样去剖析过去,这小丫头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轻易不肯让人窥知内心真实的想法。
“不知道。”她神情有一霎时的迷茫:“如果是你这种自大狂,我还能摸到一点脉门,至少不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但谢余手上沾的人血太多,早就视人命如草芥,爱我时自然觉得我如珠似宝,不爱我时弃如敝履都已经算是最好的结局了,万一他自悔爱错了人想要报复我呢?”指望一个踩着别人尸骨往上爬的男人的人性,那才是最愚蠢的想法。
她做不了谢余良心的救赎。
而谢余的良知早已经沉进了罪恶的深渊不得救赎,那一点微茫的人性之光掩盖不了他身上的腥臭味。
她在新闻界摸爬滚打多少年,总有天真的女孩子以为自己会成为一个毫无底线的男人的真爱与救赎,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我也……只是个曾通的女人。”并不是天女下凡或者狐妖转世,天生有着迷惑男人的本领,看久了也会生厌,相处久了会吵架,强势又刻薄,身上有一大堆毛病,并没有谢余想象之中那么可爱。
她可不想做社会新闻里丢了性命的女主角。
这是谢余最后一次出现在夫妻二人的谈话中。
“放心,我不嫌弃你牙尖嘴利!”冯瞿在她额头亲了一口。
“放心,我也不嫌弃你曾经花心滥情,弃我于不顾!”顾茗一副翻旧帐的架势。
冯瞿立刻缴械投降:“阿茗,我发誓,往后余生,都永不会再弃你于不顾。”
顾茗:“得了吧,事情没有发生之前,谁都可以张口赌咒发誓,真要是洪水来了地震了、仇人杀上门,说不定我还跑在你前面呢,人性哪里经得起考验?咱们就是俗世一对夫妻,能平安携手度过余生最好。我这个人生性凉薄,万一做出自私的选择,也一定是因为我更爱自己!”
冯瞿是行动派,其实并不适合赌咒发誓,况且他向来行动多于口头承诺,见识过小丫头更无情的一面,此刻听到她这话不但没觉得她凉薄,反而隐隐有点心疼:“嘴硬的小丫头!你惯会虚张声势的,嘴里说的凉薄无情,就为了掩饰内心真正的想法?你得是对爱情多悲观,才会对我有这么低的要求?你敢不敢提更高的要求?”
顾茗:“……”
冯瞿心疼的搂住了她:“都是我不好!”还有那个姓章的小白脸,是他们俩联合杀死了她对于男人及爱情的期望与憧憬。
她从来就不是无情之人,反而内心滚烫温暖。
如果不是太过明白,又怎么能有洞察世事的笔锋,悲天悯人的情怀?会为了被骚扰逼迫的好友管美筠、被亲父逼迫的龚秋兰、惨死的陈晚香、被强暴而自杀的医学生周雅岚及灾区百姓秉笔直书,仗义直言?
如果不是胸怀一腔热血,她会不顾自己的性命危险而为了混战地区被抢劫的无辜百姓深入前线,据理力争?
可是这样温暖美好的人,给予许多人光明的人,内心却仍然是悲观不安的,仿佛不敢去按受世间会有幸福降临她身上的事实,在感情的世界里小心翼翼的生活着,无论是付出还是接受,谨慎的再三衡量再三确定,唯恐再次被抛弃。
“都是我不好!”冯瞿真心真意的检讨。
顾茗:“……”what?跟你有什么关系?
男人向来都有英雄主义情节,特别是冯瞿这种大男子主义的人,还不知道在内心深处把她脑补成怎样一个需要他拯救的小可怜,所以才一个劲儿自责,殊不知这不过是她在前世里社会老油子的世故想法而已。
怎么办?
她感觉自己快要全线崩溃了!
妈妈救命!
为了爱情要生要死,犯一回痴就够了,何必再三再四的犯蠢?
“真的跟你没关系。”顾茗很尴尬。
可惜她越解释,冯瞿就越自责,还自顾自的说:“都是我做的不够好,你才会这样想!”
两个人鸡同鸭讲,让顾茗很无语,着急起来就口无遮拦:“总不能为了证明咱俩情比金坚,明天就来个生离死别考验一番吧?”
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