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的时候,冯夫人奇怪的发现,她家的儿子气呼呼的,别扭着一张脸,都不带搭理顾茗的。
相反,一向对冯瞿不甚上心的顾茗态度有变,不但替他盛汤挟菜,还殷切的问:“阿瞿,今晚的菜合不合你的胃口?”
冯瞿放下碗,一副被气饱的样子,深深看了她一眼。
顾茗连忙端起他的碗拿汤匙,迟疑:“你是……要我喂?”
冯瞿斜了她一眼:“你故意的吧?”
章甜:“我都自己吃,你还要喂,羞不羞?”
冯夫人暗笑。
冯瞿自小被冯伯祥按照继承人来培养,加之军中多年,在外面多是喜怒不形于色,在她面前算是有点人味儿,孝顺懂事,却也从来没见他使过小性子,瞧着还挺可乐。
偏偏顾茗一本正经的装傻:“不不,我这不是怕你累着嘛。”
冯瞿:这句话铁定是在嘲笑他,今天除了看报纸,他连公务都懒得沾手。
杂志社的事情在他的强力干预下既然已经安排妥当,当晚车队就出发,顺带还捎了宁雪华前往容城出差。
督军府大门口停着一列车队,前后都有军用卡车开道,中间五辆小汽车,两辆是供几人乘坐,冯瞿站在第二辆小汽车前面,眼睁睁看着顾茗跟着带着章甜的冯夫人及宁雪华要坐进后一辆小汽车,额头的青筋忍不住跳了几下,大踏步过去抓人,掐着她的细腰从后背提起来,直接塞进了自己的座驾。
宁雪华伸长脖子看了一眼,上车之后小心翼翼问冯夫人:“冯帅……心情似乎不大好?”上午去杂志社的时候虽然不茍言笑,可也没有方才吓人,那架势瞧着要打人:“主编不会有事吧?”
她逃离家庭,就是想摆脱封建婚姻,逃脱被男人主宰的命运,原来见顾茗精明能干,她书中所写也颇为注重女性权益,可是对上未婚夫却如此软弱,实在让人忧心杂志社未来的命运,会不会被男人的心情所左右。
——况且一个屈从于未婚夫的“伪女权主义者”能办出什么有风骨的杂志?
冯夫人抿嘴笑,见她忧心忡忡的模样,便笑着开解:“别担心,他瞧着凶神恶煞,不会把阿茗怎么样的,反倒是阿茗……早把我儿子吃的死死的!”
宁雪华心道:天下的婆婆心都是偏的,哪里会看到儿媳妇的苦楚忧惧?
顾茗被塞进小汽车,等冯瞿黑着脸上车,吩咐出发,她便乖巧的靠了过去:“阿瞿我头晕。”
冯瞿明知道她在装,还是怕有个万一,面上还有霜色,口气却已经柔软了下来:“真的晕?还有哪里不舒服?”
顾茗撒起娇来驾轻就熟,端看她愿不愿意软下身段,为了自己杂志社未来的前程,便拿出讨好债主的手段来往他怀里蹭,软软说:“可能是今天累着了,头疼头晕,阿瞿你摸摸我的额头,看我是不是发烧了?”仰起脑袋,清澈的大眼睛可怜巴巴的注视着他:“阿瞿——”也不知道美人计好不好使。
冯瞿低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试试,温度正常,瞄见她微微翘起的唇角,再大的气也消了,暗叹一口气把人搂在怀里,还吩咐司机:“开稳一点,少夫人不舒服。”心里竟然还有一点窃喜,不论她心里藏着谁,肯花心思哄他,肯在他身上用一二分心,他还有什么可计较的?
他自己也觉得很没出息,可是遇上顾茗这样没良心的小丫头,难道寻根究底的追问,硬着心肠跟她赌气冷战?
自尊倒是保住了,说不定人早跑了。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当初在容城军政府监狱里他定然不会摔门而去,而是不择手段把她留在身边,好好疼爱她,还有姓章的小白脸什么事儿?
同样的事情,冯瞿总结经验教训,制定了长期抗战的方针,怀里还搂着她娇软的身子,能闻到她发间的清香,把玩着她纤细嫩软的小手,他不由感慨万千:在爱情的战场里,想要得到心爱的女人,自尊根本一文不值!
夤夜赶路,一行人于十三日下午抵达容城,冯伯祥亲自站在大门口迎接夫人归来,态度比迎接北平中央政府的财政部长都要隆重:“夫人路上辛苦了!”
当着下属,冯夫人还是很给冯大帅面子的:“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大帅辛苦了,我瞧着竟是瘦了。”
这话却是大实话,五姨太香消玉殒,冯晟也被判了死刑,加上军政府内部又是一番动荡,与柳厚朴关系好的都或贬或撤,到底上了点年纪,近来颇有力不从心之感,急需冯夫人回来主持大局。
“夫人回来我可就放心了!”夫妻俩相视一笑,至少平息了外面许多“大帅与夫人不和,夫人一怒之下避居玉城”的谣言,冯晟及柳厚朴等人能够相信冯瞿与大帅失和,冯夫人长居玉城也是其中重要的因素——众所周知少帅从小时候就孝顺心疼夫人,对督军府的诸位姨太太及庶弟妹们不假辞色。
他为了母亲及心爱的女人,怒而与父亲闹翻,也不无可能。
冯伯祥见到儿子带着顾茗回来,这一次与上次宴会的态度可谓天壤之别,亲切道:“阿茗也累了吧?”
顾茗:“谢谢大帅,我还好。”
冯伯祥的眉头皱了起来,冯瞿还当他要发作,就连宁雪华也暗想:冯大帅不会对主编不满意吧?
哪知道他却来了一句责备的话:“你这孩子,婚都订了,现在应该改口了。”
冯瞿笑着牵起顾茗的手:“还不快叫父亲?”
顾茗硬着头皮改口:“父亲。”
冯伯祥顿时笑容满面:“这才乖,往后就是一家人了,阿瞿脾气不好,你多担待!”亲自扶了冯夫人进门。
顾茗还有点尴尬,偷瞧了冯瞿一眼,被他笑着搂住肩膀催促:“父亲母亲都进去了,我们也赶紧进去吧?”
他如何瞧不出顾茗的不自在,边走边小声安慰她:“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况且你也不丑,以前也见过,不必担心,父亲往后只会疼你,若是他不重视你,咱们找母亲主持公道。”
冯伯祥扶着冯夫人,冯夫人还牵着章甜的小手,小姑娘不时用悲伤的目光偷瞧后面姿态亲密的冯顾二人一眼,满肚子被背叛的伤心,却碍于眼前帅府门口列队的警卫与迎出来的一众佣人而不敢发作,都快急出眼泪了。
冯瞿心情颇好,多少年都没有过的满足,如愿以偿拥着心爱的女人踏进军政府的大门,而且还得到了父母的一致支持,于他而言比打了十场胜仗还要高兴。
宁雪华缀在几人身后,抱紧相机跟了上去,琢磨冯夫人那句话,推翻了自己之前的认知——至少目前看来,容城冯氏对于这门婚事的满意度还是很高的。
冯夫人既回到容城,稍事休息便开始着手准备元宵宴客事宜,近来被冯伯祥逼着出来管理家事的冯晨生母二姨太做她的帮手,一起筹办宴会。
二姨太秉性柔软,多年来待冯夫人很是恭敬,况且一众庶弟里面唯有冯晨从小不惧冯瞿的冷眼,最喜欢亲近于他,冯夫人无形之中便待她与比别的姨太太和暖些。
冯夫人院里的小客厅桌上摊满了宴会宾客名单,二姨太笑着夸赞道:“阿晨对少夫人敬佩不已,很早就喜欢少夫人的文章,以前见面还叫先生的,年前回来就改口叫嫂子了,欢喜的不得了。他惯常与少帅见面,我当时估摸着这门亲事八成准定了,只是不见夫人,一直不敢确定。现下好了,少帅的婚事定了,夫人也放心了。”
冯瞿的婚事不止是冯夫人的心事,事关军政府未来,尚有许多未嫁的高门贵媛暗暗留心,不知道牵动多少人心。
冯夫人含笑审视宴客名单:“阿茗懂事明理,自立自强,是个好孩子。”想起儿子亦步亦趋粘在她身上的眼神,闹个小别扭那眼神里也分明暗含着期待,恨不得用眼神说“还不赶快来哄我”,她笑的笑意更浓了:“只盼着他们赶紧成婚,也省了我一直悬心挂念。”
二姨太笑道:“夫人若是着急,等元宵宴客之后,就赶紧找人挑个好日子,筹备婚礼吧,手脚快些说不定明年春天就能抱个大胖孙子了。”
冯夫人正有此意:“到时候可还要劳烦你帮我。”
“份内之事,夫人只管差遣。”
顾茗尚不知冯夫人于言谈之间已经谋定了她的婚期,才抵达容城,还想出门会友:“公西渊办报馆多年,我还是上门讨教点经验,也省得走弯路。”
冯瞿虽知两人之间再无男女暧昧,心里还是无可避免的生出“她宁肯去见别的男人也不愿意留下来陪我”的郁闷,搂着好一顿亲吻,郁闷不减反增,恨不得吞吃入腹,压根不想放手,只想耳鬓厮磨跟她度过今晚的时光:“坐这么久的车,不累吗?不如我陪你去床上歇歇?”
顾茗原本乖乖巧巧被他搂在怀里,亲也亲过了,摸也摸过了,想着这男人再小气,她都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也应该见好就收,哪知道冯瞿居然还肖想别的,顿时火冒三丈,跳了起来再不伏低做小:“你到底还想怎样?我是你腰里的佩枪吗?走哪带哪,睡觉还要放在枕边,一时半刻都离不得?我难道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了?”
冯瞿坐在沙发上,擡头仰视着她,幽怨又委屈:“你想哪去了?我就是觉得你累了,出发的时候还说头疼来着。”拉着她的手不放,心疼至极的模样:“元宵家里要宴客,到时候你就是全场最漂亮的女人,可不能生病。”
语声温柔到不可思议,理由无懈可击,既体贴又周全,简直挑不出一丝毛病,还显的她无理取闹似的。
顾茗一肚子火都被噎了回去,狐疑道:“真的?你不是吃醋?不是紧盯着我?”
冯瞿喊冤:“你想哪儿去了?你跟公西渊之间又没瓜葛,单纯朋友关系,难道还会给我戴绿帽子不成?我盯着你做什么?阿茗你也太小看我了,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
“是我想岔了,对不住。”顾茗一副被他说服的感激模样:“我知道你担心我的身体,我会注意的。不过杂志社的事情也不能再拖了,你又不懂这些,我总要找个懂行的人学学吧?等我回来就陪你。”还低头在他左右脸颊各亲了一口,灌迷汤:“我就知道我家阿瞿最好了,宽宏大量还支持我的事业,天底下也没几个男人能及得上我家阿瞿了!”心里却道:若论小心眼,您可真能夺个榜首。
她拎包出门,催促女佣去请宁雪华,回头瞥见呆若木鸡的冯瞿还傻坐在沙发上备受打击的模样,肚里笑翻,心情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