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跟着又是一枪,身边的保镖以肉身为盾,扑过去护着他,顾茗一颗心都被射了个对穿,疾步越过人群往他身边窜,同时目光扫过宴会厅。
谢余大喊:“裴龙头想要杀了章家最后一人,保护章公子!”
裴世恩打了一辈子雁,没想到老了反被雁啄了眼,他气愤之下不假思索的掏出了枪,还没有对准谢余,没想到谢余已经中枪。
谢余朝后倒去的同时,眼角余光见到十步开外执枪对准了他的顾茗,不可置信:“阿……阿茗……”无数念头在他脑子里纷沓而至——原来她是骗他的吗?
宴会厅里大乱,谈双兰被宾客挟裹着往外逃,隔着人群她眼里的惊愕久久不散。
谢余与顾茗的目光直直对上,她眸光复杂,有愤然有歉疚更有决绝,前尘旧事在眼前闪过,两年前同样的一幕发生,是谢余带着她逃命,然而今时今日她却将枪口对准了谢余,既荒谬又无奈。
她嘴唇翕动,无声的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谢余从她的唇形猜出了她的意思,面若死灰,摇摇欲坠扶住了身边的桌子,孙二虎奔过来扶住了他:“大哥,怎么办?”
谢余的目光与她胶峙,同时却有了决断,顺势捂着伤口悲怆大喊:“裴龙头,你想杀人灭口……”场中两拨人迅速汇集,奔向各自的主子。
孙大胖躲在角落里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他毫不犹豫向着顾茗开了一枪,瞬间在她月白色旗袍的左肩开出一朵血色的花,奔逃的人群挡住了他的视线,他才疾速去察看谢余的伤口。
事出突然,卢子煜咽下去半口酒,惊笑:“冯兄,真没想到啊!”容城公子居然会对谢余动手,她到底站哪边的?
结果发现身边无人回应,侧头看时,不知道何时冯瞿已经离开,他愕然在场中奔逃的人群中寻找冯瞿。
这位仁兄身经百战,不至于被几声枪响就跑破了胆逃命吧?
他带来的隐藏在暗处的护卫们迅速出现,将他围在当间,其中一人大胆建议:“少帅,不如先撤?等青帮内部事务了结之后再来?”
——看热闹也要顾忌自身安危,督军若是知道少帅胡闹,吃瓜落的还不是他们。
卢子煜带着手底下人往隐蔽处退,却舍不得离开裴公馆,兴奋的骂护卫:“老子费了牛劲才有了今日的局面,热闹都没看够,撤什么撤?”对着提议撤退的护卫的脑袋狠狠拍了一记,对方抱头闷哼,生生受了。
与此同时,顾茗忍着左肩的痛意再次举枪,对准了裴世恩,却被人从身后拦腰抱住,握住了她隐隐颤抖的手腕:“阿茗不要!”将她拉进怀中,拖着她往外走。
她死命挣扎:“放开!放开我!我要去看启越!”
身后的人怀抱宽阔熟悉,然而却非她所求。
枪声接二连三的响起,倒坐在楼梯上的章启越对着裴世恩的方向开了两枪,有一枪打中了他的腿,而青帮弟子也向楼梯上扫射,章启越重金雇来的两名保镖当场中枪,从楼梯上掉了下来,发出沉闷的声音,倒在了血泊之中。
郭金川急的跺脚,想跑又怕伤着了穆子云,卢大帅可是再三叮嘱他,务必保证穆子云的安全,只能硬着头皮带着手底下人去给穆子云打掩护,将章启越从楼梯上拖了下来,一行人藏在了楼梯后面。
冯瞿拦不住顾茗,不得不拖着她冒着青帮的枪林弹雨往章启越藏身之处跑,他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没心没肺的小骗子也有为了别人奋不顾身的时候,可惜……这个人不是他。
裴公馆枪响发生暴乱的时候,守在大门口跟院子里的青帮众人都是神色一凛,往宴客厅里跑,与此同时,街上响起了警笛声,倒好像早就约好的一般,直属于督军府的大批军警出动了……
谢余与裴世恩的人在宴客厅火拼,还有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雷潮生带着人开冷枪,制造混乱煽风点火,裴玉嫦穿着婚纱躲在巨大的柱子后面瑟瑟发抖,满脸是泪,不知如何是好。
顾茗不管不顾冲过去,跪在章启越面前,紧握着他的手不住唤他:“启越……启越你醒醒……”
章启越意识稍稍走失,听到她的声音努力挣扎出一丝清明,睁开眼睛对上她仓惶的脸,还有左肩那刺目的红色,内心绞痛:“阿茗对不起,我到底……还是连累了你……”稍停一息,他又说:“港岛会有人来找你接甜甜。”
他伤的很重,前胸一片血迹,穆子云紧按着他的伤口,没好气的骂:“都快没命了,少说两句行不行?”
顾茗微微颤抖,上下牙打架,连说话也不连贯:“启启越,你别别说话……你没有对不起我,没有!”从两个人相识的那天开始,从她决定跟他在一起的那天开始,他带给她的只有快乐。
他推开了她的手,将她推向冯瞿,宛如在交待后事:“照顾好她,别让她再受伤!”分明执意要分手,这句话是对着冯瞿说的。
顾茗大恸:“启越你不能这样……不要这样……”她哭着求他:“让我陪着你,我们不要分手好不好?”
“好不好?”
章家已经被灭门,除了可怜的章甜,余生他孤苦伶仃,一个人又该如何走下去?
顾茗想一想也觉得心痛难忍。
她的哭声在耳边回荡,章启越仅存的意志力几乎崩溃,很想任性的说好,却忽然咳嗽两声,喷出了一大口血,想起死去的战友关振岐,无辜惨死在帮派利益掠夺之下的父兄,北平的政治搏奕影响对于飞行大队的影响,眼神前所未有的清明。
这个动荡的年月,爱情固然可贵,可是没有权利的保护伞,他连家人与爱人都保护不了,谈何爱她?
现实如斯残酷,分手犹如挫骨剜心,他疼痛难忍,猛然直起身子,将她重重推向冯瞿,额角脖子青筋暴起,眼眶充血,似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我们……不要再见面了!带她走!”
家破人亡,生命之中最后的光也留不住,他脱力朝后倒去,伤口洇开大片血迹,面如金纸,陷入了深深的昏迷。
冯瞿抱起失魂落魄的顾茗,正欲趁乱离开裴公馆,外面警笛声响个不住,大批军警持枪冲了进来,与青帮帮众对峙,一步步逼着他们后退,不断后退,缩小了包围圈。
郭金川几乎要感激涕零,恨不得冲上去对着为首的同僚屠克寒来个大大的拥抱:“屠兄,你可真是及时雨啊!再晚一步穆特派员都要有生命危险了!”
屠克寒见他秃头上全是汗珠,帽子也不知道掉哪里去了,一副狼狈的模样,不由笑出声:“你这副样子,大帅也敢派你来保护特派员?”
穆子云的人擡着章启越从楼梯后面出来,他见到军政府的人总算松了一口气:“快备车送人去医院。”
昏迷的章启越被人擡上了警车,由穆子云及随行人员还有保镖护送前往医院。
屠克寒压制了□□,缴了青帮帮众及雷潮生等人的枪,大步向卢子煜去请罪:“卑职来晚了一步,让少帅受惊了!”
卢子煜此刻又恢复了那副吊而郎当的样子,夸张的拍着胸口:“屠将军,你再晚来一步,可就见不到我了,真是吓死我了!这青帮是怎么回事?好好的订婚宴差点办成丧事!”
随行护卫嘴角忍不住直抽,暗中腹诽:您那是害怕的模样?那是热闹不嫌事大!
屠克寒不住陪罪:“听到有人报警,大帅生怕少帅受伤,赶紧下令卑职前来保护少帅。”环顾宴会厅里乱象不由皱眉:“这是怎么回事?”
卢子煜一句话就令裴世恩万劫不复:“裴世恩灭了章家满门,又想栽赃嫁祸给谢余!”
谢余靠在孙二虎身上,身边密密围着一圈手底下的喽罗,他捂着伤处扬声道:“多谢少帅为我正名!”
裴世恩破口大骂:“放屁!”
屠克寒沉着脸下令:“将凶手押回去,其余人等送医救治。”
顾茗也属于“送医救治”的范围,冯瞿与卢子煜打了个招呼,抱着她离开事发现场。
卢子煜注视着他的背影,笑意莫测。
有卢子煜作保,裴世恩及其心腹被如狼似虎的军警上前缴械押走,雷潮生及其手下也被带走协同办案,偌大的宴客厅里留下来的都是谢余的心腹爪牙。
他被孙二虎扶着上前来向卢子煜道谢:“今日谢某能够死里逃生,还要多谢少帅鼎立相助,往后水里火里,但凡少帅一句话,谢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卢子煜拍拍他的肩,与他勾肩搭背,状似无意:“有件事情我很是好奇,容城公子为何要对你开枪?”
谢余似被人踩着了痛脚,几乎说不出话来,良久才干巴巴憋出几个字:“私人恩怨,跟帮里事务没有关系。”
“你们俩有段情?”
谢余以沉默代替了回答。
卢子煜何等样人,立刻就有了结论:“我懂了,你们俩有一段情?”他啧啧感叹:“这小妞够辣的啊。”又意有所指的暗示他:“咱俩亲如手足,你连自己的女人都舍得送我,放心,万事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