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启越眸中亮起一点火星,人在极度痛苦之下总会有逃避现实的本能:“你……没骗我?”
顾茗向他保证:“我向你保证!”
章启越紧紧回握顾茗的手:“我信你!”他哽咽:“阿茗,往后……你也要保重!”然后松开了手,又恢复了那冷寂的模样。
愿余生,各自安好。
顾茗读懂了他的未尽之意,也知此后山重水复相见无期,心内凄楚,从章公馆出来的时候,手心仿佛还残存着他手指的力道与温暖。
章公馆的丧事刚刚办完,报纸上就登出一则启示,三日之后谢余与裴玉嫦举行订婚宴,邀请各方宾朋。
顾茗看到这则启示的时候,心里冒出一个念头:章氏码头之争,谢余是否参与其中?
她拿出许久之前谢余留的电话号码,往谢公馆打了个电话。
接电话的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听到她找谢余,沉默了一瞬,才说:“他还没有回来,您哪位?”
顾茗:“你是谈双兰吧?”
对方停了一下,才淡淡说:“你是顾茗?”
早没有了当初介绍她与季新源认识之时那感激敬重的语气。
顾茗当初帮她不过是举手之劳,从来也没想过有一天索要回报,不过对方这种冷淡的态度倒是始料未及:“我是。麻烦你转告谢余,我有事找他。”
谈双兰大约近来心情不太好,话里带刺:“你现在找他也晚了,他已经要与常小姐订婚了。”
顾茗找谢余,其实只是想尽自己所能帮一把章启越,想要旁敲侧击打探消息,至于谢余跟谁订婚或者同居,于她又有何干?
她愣了一下,才轻笑起来:“谈小姐可能有点误会,我与谢余也算是故旧发小,认识有些年头了,只是朋友,他能安定下来成家立业,作为朋友为他高兴,有点事找他而已,并无男女之情。”
谢余的婚讯传出来之后,最痛苦的要属谈双兰了,她清清白白跟了谢余,为了他还要委身于卢子煜不止一次,牺牲颇大,可转头裴玉嫦却要嫁进来,恼是不恼?
难道她真如谈母所说,不过是个“小玩意儿”?
她如今也掂量不清自己在谢余心里的地位,但那种无处可诉的嫉恨时时啃噬着她的心,犹如万箭穿心,痛不可抑,听到顾茗找他,无可避免的迁怒了。
顾茗年纪与她相仿,最多大个一两岁,还做过人家姨太太,哪怕深受小报之害,却依然让谢余念念不忘。
别人也许不知道,但与谢余同床共枕的谈双兰再清楚不过,有一次他喝的半醉,两人在床上颠鸾倒凤,情到深处他在她耳边低语:“阿茗,我爱你。”
那一个瞬间谈双兰所有的情欲都如潮水般褪了个干干净净,只觉得四肢泛冷,恨不得把身上的男人推开,踡成一团。
裴玉嫦嫁进来得了谢太太的地位,而顾茗偷了谢余的心,那么她呢?
她又算得了什么?
同样是做人小妾,顾茗做过别人小妾,还能在文化圈里赢得一片叫好之声,她的小说《新生》赢得了多少人的称赞,就连季新源也不住夸赞:“顾先生是位了不起的女性,思想见识以及经历都堪称传奇,将来一定还能写出更出色的作品!”
而她却被困在谢公馆,偶尔要被谢余带出去交际,顶着电影明星的名头陪别的男人,很快还要看太太的眼色,何等可悲?
她每每自怨自艾,多喝几杯之后不知不觉间便开始在心里怨怼顾茗,因此接到顾茗打过来的电话,心里别提多难受了,态度也格外的冷淡:“你与我家谢先生怎么一回事,你自己心里清楚,又何必掩饰。不过你要是真跟了他,也只能跟我一样做妾,做太太是不可能了。”
顾茗:“……”莫名其妙被喷,女人的嫉妒心真可怕。
她毫不在意:“谈小姐,麻烦你跟谢余说一声,我有事找他,如果三日之内等不到他的电话,我会亲自去找他,偌大沪上相信还是能找到的。不过到时候谈小姐可要想好如何跟他解释。”她与谢余情份早淡,自觉也没那么大脸,这番话不过虚张声势吓唬谈双兰而已。
谈双兰恨透了她这种笃定的口气,就好像她知道自己在谢余心里的位置无可撼动,但偏偏在裴玉嫦快要嫁进来的当口,她就更不敢得罪谢余,生怕笼络不住男人的心。
“知道了,我会转告他的。”她冷冷挂了电话,气恨难消,恨不得把座机砸了。
晚上谢余回来,谈双兰又是另一幅情状,温柔的提起来:“谢大哥,顾先生今天打电话过来,说有事情找你,我还说一定替她转告呢。”
谢余原本坐着喝汤,听到这话蹭的站了起来:“阿茗打电话来了?她说别的了没有?”
谈双兰摇摇头:“只说有事儿,我问她也不肯说,谢大哥,顾先生会不会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你可一定要帮帮她呀。就算是……”她咬唇:“就算是太太快要嫁进来了,可也不能不管顾先生。当初她可还帮过我呢。”
谢余汤也不喝了,起身穿衣,吩咐备车,很快就带着孙二虎出门了。
谈双兰听着汽车发动机远去的声音,静静坐在客厅,想到将来裴玉嫦也会面对这样的日子,也许顾茗一个电话就能将谢余叫出去,心里又难受又痛快——她所受到的苦楚,希望裴玉嫦也尝尝。
谢余一路赶过去,到了顾茗家门口下车,又整整衣裳,这才让人上前去敲门。
开门的是正是顾茗,她今日心理建设做了无数遍,也想好了如何试探,真等到了人心里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阿余你来了?请进请进。”
谢余踏进顾茗家中,客厅里大灯关着,书桌上只开着一盏小小的台灯,上面堆着稿纸跟书笔,似乎前一刻她还在奋笔疾书,听到敲门声才中断了写作。
“我来的不是时候?是不是打搅到你写作了?”
顾茗笑起来:“怎么会呢?你可是稀客,快坐。”她麻利的泡茶过来,一起坐了下来。
谢余也有段日子没见她,上次还是在文商会上见到的,总觉得她近来似乎气色更不好了,面颊消瘦的厉害:“你怎么气色这么差?”心中却猜测:难道她是为着章家的事情伤神?
章家被灭门,谢余心里不知道有多痛快,见到她憔悴的模样也能忍下来,偏面上还不动声色的问候。
顾茗摸摸脸颊:“肯定是暑气上来了,不太想吃饭,最近赶稿又忙,就瘦下来了。”
她回身去书架上拿出一个盒子,推到了他面前,笑道:“听说你要订婚,我也去不了婚宴,所以送份新婚礼物给你。阿余,恭喜你!”
谢余目光凝滞,很快笑起来:“我就怕你不来,你要是想来,订婚宴我一定会发张喜贴给你的。你还这么客气,搞什么礼物呢?”
顾茗往前推:“打开看看喜不喜欢?我知道今时今日你也不差一块怀表,不过阿余,我是看着你一步步走到今天的,真心为你高兴,也希望你能过的幸福。”打探消息,总要先叙旧情。
谢余早已历练有成,可是听到她这些话还是不免动容,差点伸手去握住了她的手,同她说只要你愿意,我会把所有的东西都送到你面前来。
他克制住了自己心中的念头,拿起盒子打开看时,里面躺着一块金色的怀表,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不免要想:阿茗为何要送我礼物?
这一二年间她一直在极力的疏远我,怎么忽然之间又对我亲近起来了?
青帮的生活让他养成了谨慎多疑的性格,哪怕面对着曾经深爱过的姑娘,都不由自主要多想。
“你自己赚一点钱也很辛苦,何必这么破费,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谢余推回去,不放过顾茗脸上的任何一点细微的表情。
顾茗似乎有点不高兴:“你这是瞧不起我?我心里是一直拿你当朋友的,真要说起来咱们也算是青梅竹马的发小,只有盼着你好的。你连订婚礼物都不肯收,是不是瞧不起我?我可是一看到报纸上的启示,就赶着去订了这个怀表。”
她面上神情不似作伪,谢余心里升起一点小小的愧疚,怎么可以随便怀疑阿茗呢?
他想:假如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不计身份地位财富的关心我,除了阿茗,还会有谁呢?
这点愧疚融化了他的戒备之心,他拿起来打开看,里面刻了他的名字,不由笑起来:“你也真是的,自己过的也不宽裕,又何必这么破费呢?”一时里恨不得把她带回家,时时绑在身边,一时里又觉得这念头太过疯狂,会吓到她的,况且裴玉嫦之事还没有解决,总之无论有多少念头,也只能死死强忍着。
顾茗笑靥如花:“给你买礼物算什么破费呢,如今你我的日子都好过了,也不差这一点钱。”
谢余知道她以前在继母手里讨生活不易,后来又被亲爹给转手卖给了冯瞿,这么多年以来她又何尝容易过?被富家少爷追求,于是心旌摇动之下谈个恋爱似乎也能理解——她从来也没有享受过被人宠着的滋味。
灯光之下,她色若春晓,目光殷殷,透着单纯的信赖与喜悦,谢余心里对于她被富家少爷勾引跑的怨恨忽然之间就淡了许多,很想把人搂在怀里好好疼爱一生。
“说的好像你有多财大气粗似的?”他啼笑皆非,语声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