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培会一度因为顾茗而陷入混乱。
她对每家报纸提的意见都很中肯,从报纸定位到版面内容,以及需要革新的部分,都有独到的见解,令人耳目一新。
最初熊志兴灰头土脸恨不得躲起来,都有点怀疑今日的会议是冯瞿专门用来羞辱他的。
但后来姓顾的小丫头对《儿童新报》的主编也毫不客气批评了,并不因他年纪大资历深而有所顾忌。况且《儿童新报》从来不沾政治,更别提抹黑冯氏父子了了,既无旧怨,按理来说不至于招冯瞿的眼。
及止后来的《玉城老百姓晚报》、《电影报》等都受到了顾茗不同程度的批评,有大家陪着一起丢脸,熊志兴脸上方好看了些。
他站在人群背后,听着顾茗与别家报馆的主编探讨如何提高销量,如何修正弊端,讲的头头是道,居然从顾姓丫头的语气里听出了诚恳的味道。
他忽然福至心灵,霍然开朗。
也许,从一开始他便将冯瞿的意图给揣测错了,也许冯少帅根本就没有秋后算帐的打算,而是真心诚意请了沪上销量最大的《申报》特聘记者助他整顿玉城报业。
这在曹通父子辖下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熊志兴挤过人群,将《玉城日报》举至顾茗眼前,鼓足勇气道:“顾小姐,我想与你请教如何提高我家报纸的销量。”
眼前的少女笑容明媚,心无芥蒂,接过报纸道:“熊主编,其实《玉城日报》我看的最多,这份报纸是半官方半民间的,既要代表官方发声,也要贴近百姓,我与你探讨再多都是纸上谈兵,我倒有一个建议,就是不知道熊主编肯不肯采纳了?”
熊志兴之前已经偷听了足有半个小时她对各家报纸的点评与建议,此刻再无顾忌:“顾小姐请讲。”
顾茗:“我在沪上待了一阵子,对沪上报业也有所了解,真要论起来,沪上的报纸无论是思想还是版面及内容上都要比玉城的报纸办的好。当然那离不开沪上深厚的文化圈子。仅凭我一家之言,各位也许不信,既然大家都本着提高报纸销量,誓要将报纸办的更好的想法,不如咱们组织一个代表团前往沪上学习,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愿意去的?”
各家主编都是在玉城这一亩三分地上讨饭吃,长期耽于安逸,纵然沪上有旧友,往来鸿雁传书,到底及不上亲至考察来的真实有效。
熊志兴眼前一亮:“顾小姐肯陪我们前往?”
顾茗小眼神直往冯瞿那边瞟:“荣幸之至,只是不知道少帅肯不肯同意这件事?”
冯瞿还沉浸在自己惊人的发现之中没有清醒过来,还是他身后侍立的唐平轻轻捅了他一下:“少帅——”
他如梦初醒:“什么?”
顾茗笑意盎然:“少帅,我们准备组一个报业代表团前往沪上取经,熊主编希望我能领队,不知少帅意下如何?”
冯瞿脑子里第一个念头便是:这个坏丫头想趁机逃跑?!
但她在沪上滞留时,唐平一早就找到了她,也没见她躲躲藏藏,反而照常生活,也许……她并无逃跑的心思?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总是落地生根,很快就长成了参天大树。
无论顾茗有无逃跑的打算,冯瞿对她的信任已经尽数崩塌,哪怕她一脸真诚,他也总觉得这丫头背后憋着什么蒙骗人的鬼主意。
“你为何要当领队?”冯瞿瞳孔微不可察的收紧,眨眼间又恢复如常,寻常人根本没瞧出来他情绪有变。
顾茗理所当然:“因为我是《申报》的特聘记者啊,到时候可以直接找黄主编帮忙。有什么问题吗”
是啊,一切都再正常不过。
冯瞿自嘲的想,她本来拒绝参加此次的规培会,也拒绝帮助他,是他死拖活拽,非要逼着她参加。
而她今天的表现堪称完美,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期,她甚至提出了最好的解决办法,让玉城报业的人走出去学习,他竟然像个毛头小伙子一般患得患失,东想西想。
“没什么问题。”冯瞿闷闷不乐。
她没什么问题,问题全在他身上。
小骗子正常的出奇,因为不爱他,所以对他毫无留恋,可以利落转身,数月不归,也可以在久别重逢之后,提议出公差,还巴不得他答应,对他根本没有不舍之意。
顾茗粲然一笑:“既然少帅说没什么问题,那么剩下的就是诸位的问题了,大家可以回去把报馆的事情安排妥当,商议出一个具体的时候,到时候我发电报联系黄主编,咱们一起前往沪上学习。”
她向冯瞿奉送一个狡猾的小眼神:“为了表示对玉城报业的支持,少帅一早就决定此次的差旅费全部由他自掏腰包,大家还不谢谢少帅?”
冯瞿不可置信:“……”
小骗子,居然还敢挖坑让我跳?
唐平瞠目结舌:“……”
顾姨太胆大包天,竟然拿少帅的钱来做人情?!
熊志兴等人不知就里,还当这是冯瞿早就跟顾茗商量好的,当即拱手向冯瞿道谢:“多谢少帅对我们的支持,我等往后定然唯少帅马首是瞻,为推进玉城的文化事业贡献一份力量。”
冯瞿僵着一张脸:“诸位客气了。”
——黑心败家的丫头!
一场规培会圆满结束,众人向冯瞿以顾茗道别之时,也多了几分安心,再不是来时惶惶之状,三三两两出去之时,都面带笑容,互相商议,很是和谐。
唐平使个眼色,荷枪实弹站立的亲卫们迈着整齐的步伐撤了出去,他悄悄掩上门,将少帅与顾姨太留在会议厅,悄悄候在门口偷听,打算万一听到少帅暴怒的声音,就冲进去救火。
无论如何,顾姨太的才华不容置疑。
唐平一个扛枪的傻大个,对读书人总是有种莫名的敬仰之情,更何况顾姨太还是真正胸有锦绣的才女。
他不由自主就拿顾姨太与容城第一才女尹真珠对比,也不知道是不是尹真珠善于藏拙,还是她压根就没什么了不得的才华,竟觉得她的才女名头有些虚。
尹真珠出入上流社会的晚宴舞会,无论容貌家世在容城都是个中楚翘,可是她似乎并没拿出什么能让人惊艳的文章或者见解出来。
当然,她那副容貌就足够惊艳世人了,美如稀世珍宝,恨不得让男人们捧在手心里呵护。
纵然如此,唐平心里的天平还是不知不觉间向顾茗倾斜了。
既担了才女的名头,总应该拿出相应的学识自证吧?
会议厅里,顾茗漫不经心低头整理各家报纸,边整理边看,碰到觉得荒谬的不可思议的地方还会笑出声,笑着摇头:“这帮顽固份子!”
特别是《儿童新报》的老头,一张口就能喷出封建王朝的腐朽味道,恨不得把所有天真的儿童都洗脑成为毫无个人意志,屈从于父母安排的提线木偶,还美其名曰“孝顺”。
孝顺个头!
她恨不得把老头按在沪上的黄浦江里洗洗脑子,跟他说话总觉得时光倏忽倒退至清末。
“阿茗,过两日我们就回容城。”
顾茗惊异的擡头,与冯瞿的目光相触,总觉得他神色复杂,让人看不透,不由一阵心虚——自作主张坑了他一笔钱。
“少帅有很急的公务要回去?”她开玩笑:“……不会是钱不够了回去找大帅拿吧?”
冯瞿不置可否:“还不是被你花光了。”
顾茗夸张的捂嘴:“哪有?传说容城军政府富的流油,不然怎么能引来曹大傻子的觊觎呢?少帅竟然还跟我装穷?”她作势摸摸口袋:“跟我这种穷人装穷,很有成就感吗?”
明明是她坑了他一笔钱,冯瞿竟然气不起来,还差点被她逗乐。
他说:“我的还不就是你的,难道还会少了你的花销?”
顾茗大笑起来,露出一排雪白的细米小牙:“少帅开什么玩笑呢?你的怎么能是我的呢?你的可是尹小姐的。我自己赚的才是我的。你不会是打着你的是你的,我的还是你的主意吧?我可是穷光蛋,玩不起天下大同这一套!”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笑容太过灿烂,刺的冯瞿眼睛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