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城到处是战火燃烧过的痕迹,曹氏当政之时税捐苛厉,民生艰难,冯瞿接管之后,百姓惶惶,商铺闭门,街头一片萧条。
冯瞿虽然受了伤,但接管的几个城市百废待兴,战后重建都要他来决策,忙的应接不暇,困了就在简易行军床上躺一躺。
顾茗来了之后,他特意抽出时间陪她,不过这个小骗子似乎不领情。
她来的头一日,先找房间洗澡休息,反锁起房门睡了一觉,反倒是冯瞿没办法定下心来处理公事,总觉得有事绊着,一会就让人去打探打探,看看她醒了没。
应超的腿都快跑细了,凑到唐平跟前打探消息:“少帅到底有几位姨太太?这一位是不是特别得宠?”
唐平仔细回想少帅历届姨太太,发现顾姨太应该算是最得宠的一位了。若是以前,少帅大约也不当回事,可是自从发现了顾姨太是容城公子之后,少帅读到她的文章多了,这次见面态度竟然有所改变。
没有以前那么轻慢了。
按照冯瞿对待女人的态度,在战场上数月,早就憋出了一身燥意,见到姨太太不先忙着出火,反倒奉为上宾,实属罕见。
“你小心侍候着,这一位……反正不要得罪了。”唐平拍下他的大脑门:“总归巴结好了没坏处。”
顾姨太是个气性大的女子,以前瞧不大出来,但仙乐都枪击案之后,唐平算是瞧明白了。
——这位对少帅的感情可是收放自如,说离开就离开,半点留恋都没有,竟是比尹真珠小姐利落多了。
顾茗一觉好睡,爬起来出门觅食,差点一脚踩到门口蹲着的人身上,吓了一大跳:“这是做什么?”
难道是怕她跑了不成?
应超得唐副官指点,当然更要在姨太太处当好差,跑了七八趟之后索性靠在顾茗睡觉的房门口守着,不知不觉间竟然睡着了。
他赶忙爬起来,殷勤引路:“顾姨太,少帅等着您吃晚饭呢。”您老这一觉睡的,少帅连中饭都没好生吃。
顾茗跟着应超一路过去,依旧是初来的那间办公室,门口候着几名或穿西装或穿长袍的男人,手里都挟着公文包或者文件袋,交头接耳。
她远远瞧了一眼,扭头就走,慌的应超后面一路追下去:“顾姨太,您去哪?”
唐平从办公室出来,扫到顾姨太楼梯间闪过的一片衣角,半个小时之后,冯瞿打发走了候见的人,在帅府的大厨房找到顾茗。
顾茗搬张凳子坐在厨房的小桌子上,面前摆着两样热炒,她就着米饭吃的正香,胖厨子局促的在灶火前候着,拿油呼呼的围裙擦手,听她有一搭没一搭随心而至的问话。
冯瞿站在厨房门口,小丫头还穿着来时的一身旗袍,坐在厨房的小凳子上,倒好像坐在灯火煌煌的大饭店享受美食,一脸满足的模样。
他走近了一瞧,桌上原来就一盘炒鸡蛋,一盘炒青菜:“我还当你吃什么了不得的美食。”
“一路行来,饿殍遍野,这难道不是人间至味吗?”到处战火烽飞,上位者固然油膏满腹,寻常百姓却三餐不继,能够吃到一碗饱饭,顾茗感激之至。
冯瞿大马金刀在旁边的小竹凳上坐下来:“给我也盛一碗饭来。”
这桌椅是厨下的佣人们日常吃饭的桌椅,桌面上还有油渍,凳子也不甚干净,还从来不曾迎接过贵人的尊臀。
胖厨子吓的赶紧从锅里盛了一碗白米饭端过来,陪着笑脸侍候:“师座,要不再炒俩荤菜?”
曹通父子颇会享受,帅府姨太太不少,一大家子饮食奢靡,连厨子也有十几个,容城军打过来的时候,府内的女眷们趁乱卷起金银细软一哄而散,各房的佣人们也四散逃窜,厨子们提着吃饭的家伙什另谋高就,库存的腊肉火腿海货米面之类的倒不少。
这位唯一留下来的胖厨子被同伴催着跑路,他死肯不肯挪窝:“咱们做饭的,又不是扛枪的,难道还会被拉出去崩了?无论是谁住进来,总要吃饭的,我天生侍候人的命,好生侍候着混口饭吃就完了。”
果然他有先见之明,冯瞿带兵住进来之后,很是得用,混了一口安稳饭吃。
冯瞿见顾茗吃的津津有味,便打发他走了,两人围着一张油腻腻的桌子吃晚饭,中途他还起身又添了一碗米饭。
两人把饭菜一扫而光,都有些吃撑的意思,冯瞿拖着顾茗去花园里散步。
顾茗也并没有反抗的意思,任由他拖着手在花园里溜达,曹家的园子倒设计的不错,隔一段小路就有电灯照路,青石铺就的小径两旁不知名的花儿绽放,夜色里一片幽香,静谧而美好,假如身边的人不是冯瞿就更完美了。
冯瞿讲些攻打玉城之时的趣事,讲到曹元飞被他一枪崩了之后,少帅府的亲卫从帅府酒窖里把曹大帅揪出来,他两股战战,吓的尿了裤子,引的亲卫们轰然而笑。
男人的血液里也许天生燃烧着建功立业的火种,一经时局动荡发酵,便窜成了熊熊烈火,冯瞿也不例外。
今夜的顾茗出乎意料的安静,与从前的安静都不同,浑身散发着冷漠疏离的气场,既不亲昵也不热情,冯瞿讲了不少,她的回应寥寥,便如空谷回音,不过都是偶尔的应和之声。
两人分开之后,越读她的文章,他心里就越慌,原以为把人拘到身边这种心慌就会改变,没想到人在眼前,心却更慌了。
他终于有点泄气,拉着她站在一株树下逼问她:“阿茗,你准备怎么办?”
小骗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心不在焉的反问:“什么?”擡头与他的目光对视,又重复了一遍:“少帅问的是什么?”
冯瞿颇为懊恼:“你的打算。”
“哦,少帅如果不反对的话,我准备回沪上继续当我的小学教员。”顾茗笑笑,补了一句:“当然,就算少帅反对,我还是准备回沪上当教员。”
冯瞿发现,事情严重了。
她的模样极为认真,决非赌气,而是平静的表达她的意愿,而且只是通知他,并非与他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