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助失怙儿童慈善捐款晚会在丽都饭店举行。
丽都饭店与丽都舞厅都属于本城富豪刘敬元名下的产业。
刘敬元祖籍沪上,其父因得罪了沪上青帮大鳄裴世恩,举家迁往容城避难。没想到容城自从落入冯伯祥手中之后,竟是渐渐繁华起来,刘家趁着这股东风,生意越做越大。
今日慈善晚会来的都是容城各界名流,上至督军冯伯祥父子、尹仲秋父女、下至容城各报界主编记者,还有军政府各部门要员、军中将领、富商名媛等等。
尹真珠是特意打扮过的,穿着一身珍珠色的洋装,烫过的头发在脑后垂下来,新潮时髦,活泼俏皮。
她恨嫁之心渐浓,打扮都往小姑娘形象上靠拢,想尽了办法减龄,试图让人忘记她的年纪,只记得她的美貌。
尹仲秋在近几日的军政府会议上没少抨击冯瞿,流言渐起,回家被女儿一通埋怨。
“阿瞿还没成您的女婿呢,您这么不顾面子的对他,是不是想让我在家里当老姑娘嫁不出去啊?”
尹仲秋在官场上都快成精了,女儿的婚事跟政治立场息息相关:“中央现在有插手地方军政的意思,你跟冯瞿的婚事也要先行缓一缓。”
尹真珠痴爱冯瞿多年,满心满眼都是这个人,当初负气出国,年华渐逝,回国之后对大帅府少夫人志在必得,尹仲秋的打算差点让她失控:“爸爸,你跟冯伯伯来往这么多年,好处没少拿,怎么轮到我跟阿瞿的婚事就要缓一缓了?中央政府跟地方军政之间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管!”
尹仲秋正室育有一子一女,长子尹明诚在北平中央政府任职,女儿尹真珠的美貌与才气极为出名,其余的一儿一女是两名姨太太所生,比正室所出远远不如,他倒也不曾寄予厚望。
“胡闹!若是中央政府跟地方闹翻了,你跟冯瞿成婚,到时候让我跟你大哥如何自处?”
尹真珠:“你就是个官迷!女儿的幸福就不重要了?”她赌气给冯瞿打电话,邀请他参加慈善晚宴,并且如愿以偿等来了他。
冯瞿坐车去尹公馆接尹真珠,彼时尹仲秋已经先行一步去了丽都饭店,父女俩为了尹真珠的婚事不欢而散。
尹真珠打扮的漂亮得体,挽着冯瞿的手臂踏入丽都饭店宴会大厅,满场瞩目,有人窃窃私语:“……不是说大帅跟尹特派员之间有不和吗?怎么尹小姐跟少帅还一起出场了?”
“你懂什么?这是在粉饰太平。你瞧大帅跟尹特派员还不是说说笑笑的,表面上能看出来什么?”
“……”
尹真珠听在耳里,百般滋味在心头,面上笑容甜美,跟冯瞿小声解释:“阿瞿,我不管爸爸做什么,心里想什么,我总是偏向你的!”
冯瞿轻拍拍臂弯里的纤纤玉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容城日报》的主编任夏指挥手底下的记者围着冯瞿跟尹真珠不断拍照,冯瞿不期然想起顾茗对他的评价,那句“我觉得任大主编都快把大帅跟少帅吹捧成仙了”虽然有些刻薄,却颇为写实。
他已经能够想到明天《容城日报》的头版头条如何把这项慈善晚会的功劳都延揽到他们父子身上,一通吹捧,顿时眉头都皱了起来。
“任主编,能把镜头对准与会的各界人士上面吗?”
任夏拍马屁都成了条件反射:“此次慈善晚会若没有大帅跟少帅的鼎力支持,哪有各界共襄此盛举?我一定要让容城百姓都牢记大帅跟少帅的恩情。”
冯瞿更觉得顾茗的犀利了。
他以往只觉得小丫头乖巧温驯,实没想到她亮出小爪子竟然也能有抓伤人的可能。
冯瞿眉目沉厉:“此次慈善晚会是刘老板牵线,各界人士都有参与,我与大帅只是恰逢其会,你若是大肆报道我与大帅,置别人于何地?我不想看到明日报纸上有大帅跟我的照片。”
任夏慌了:“少帅的意思是?”
“任大主编吹捧的过了,恐怕会起反效果。况且容城不是一个人的容城,而是容城人的容城。”
任夏一向走的是谄媚的路子,少帅忽然之间要求改弦易辙,他心里有些发慌,蹭至冯大帅身边询问:“……少帅的意思我不太明白,他忽然间不让刊登大帅跟少帅的照片,是不是有什么变故?”
冯伯祥正跟尹仲秋以及副手柳厚聊天,闻言目光往儿子那边瞟了一眼,暗思他是不是近来压力过大,被人在各地报纸上骂的太厉害了,所以开始收敛心性了?
“听他的。”
任夏在容城报业圈里都是呼风唤雨的人物,但在冯伯祥父子面前就是条狗,在大帅父子周边溜了一圈,心里思谋明日的头版头条,招手叫来手底下的记者传达了少帅的意思,他自己端了杯威士忌四处溜达,看风景看美女,顺便揣测风向。
他目光掠过正与大帅说笑的尹仲秋,他年近五旬,头发梳的锃亮,这个年纪难得还保有一头浓密的头发,气度迥然,又派头又体面。
不远处尹真珠正仰头跟少帅说着什么,眉目嫣然,娇羞的恰到好处,似一朵盛开的夜来香,浓郁芳香。
冯瞿温柔回望,分明一对璧人。
——难道冯尹两家联姻有变?
任夏若有所思,一口饮尽了杯中酒,迎面撞上公西渊,向他点头示意,没想到公西渊冷哼一声,扭头走了。
他是军政府的吹鼓手,公西渊向来不屑与他为伍,公共场合见面从来不假辞色。
冯瞿看到这一幕,只觉得有趣:“这个公西渊,倒是有一副臭脾气。”
不怪在他的枪口下也能镇定自若。
尹真珠轻笑出声:“阿瞿你不知道,公西渊可是个执著的人,他发誓要找一位值得倾心相爱的女子相伴一生呢。”
冯瞿:“那他找到了吗?”
尹真珠嗔他一眼:“别的男人的情事我哪里清楚。再说我跟他又不熟。”她想想又事实求是的说:“不过公西渊眼光极高,能被他瞧上的女子想来一定有过人之处。”
次日容城日报的头版头条的照片果然少了冯氏父子的身影,报道里也只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反倒是此次牵线的刘敬元大出风头,另有容城各界名流的合影一张登报。
早饭桌上,冯瞿看完了《容城日报》,特意把报纸推到顾茗面前,示意她看。
他昨晚回来的比较晚,衣服上还沾染了尹真珠的香水味儿,没回卧房打搅顾茗,直接歇在了书房,两个人是在早餐桌上才聚首的。
顾茗喝粥的空隙低头扫了两眼,很是惊讶:“咦,任大主编居然开窍了?今天没有吹捧大帅跟少帅。”
冯瞿凉凉说:“我在想,你平日对我都用的什么吹捧大法?”
顾茗一口粥呛进了气管,咳的惊天动地,眼泪汪汪怒视着他。
“难道我有说错?”他回想一番两人相处的细节,再次语出惊人:“你那些总结的吹捧方法不会都是从我身上得出的经验吧?”
顾茗都快哭了,咳嗽着举手投降:“少帅您别说了行吗?让我安生吃口饭!”
冯瞿睡了一夜,回过味儿:“等你吃完饭,咱们好好聊聊。”
顾茗:得!今天这顿早饭都不必吃了!
吃完早饭,两个人转换场地,到客厅的沙发上谈话。
顾茗双膝并拢乖巧坐着,离了他八丈远,神色恭敬:“少帅想跟我谈什么”
两人之间无形之中竖起一堵墙。
冯瞿锐利的目光如有实质,似乎要扒下她身上一层皮,找到真相:“你为何觉得任夏有问题?”
顾茗用看傻子的眼光看冯瞿:“少帅含着金汤匙出生,从小就是大帅府里的少主子,多少人要看少帅的脸色,您想必是从来没讨好过别人,看过别人的脸色过活吧?”
冯瞿:“……”似乎是这么回事。
顾茗伤感起来:“正如少帅不能想象看人脸色过活是什么样子的,我也从来不曾体验过不看别人脸色过活的日子。我从小看后妈的脸色过活,每到学校要交学费的时候就发愁,总要挑爸爸跟后妈心情都好的时候才敢开口。后妈穿过的旧衣服改小了给我穿,多老气的颜色我都不敢拒绝,还要费尽了心思挑好听的话讨好她……”
冯瞿不由自主往她身边挪过去,将她揽在怀里轻拍两下:“我以后决计不会让你看别人的脸色过活。”
“真的?”顾茗直起身子:“那尹小姐的脸色呢?”
冯瞿语塞。
正室与姨太太之间的斗争从来都不会停止,顾茗是个乖巧的性子,但尹真珠可不是好脾气的主儿,被家里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千金大小姐,小意温存都是对着他,而不是他的女人。
顾茗乘胜追击:“将来少帅娶了尹小姐进门做少夫人,我的处境势必尴尬。少帅如果心疼我,就让我去公西先生的报馆工作,也有个消遣的地方,不至于闷在家里闲出病来。”
“我再想想。”
“您还想什么呀?答应我吧?”
“容我再想想。”
“我都快毕业了,闲在家里不想打麻将,难道出门去包戏子?”
“你敢?!”
顾茗给他一个自行体会的眼神,气呼呼扭身坐到旁边去了。
冯瞿傻了眼。
她这是进门头一回使小性子,脾气见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