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老将军的话提醒了柳厚,让他顿时升起危机感来。
除了家世稍弱一点之外,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薛寒云都是上佳的女婿人选。他亲自教养长大的少年,文武双全,脾气禀性都熟悉,最重要的是自进了柳家门,待柳明月宽厚温和,容让疼爱。
况罗老将军为了自己的孙女罗瑞婷,巴巴向他自荐:“其实,我家俩孙子都不错,你将寒云给了老头子做孙女婿,我家俩孙子你随便挑?”
又不是街边卖萝卜,没有了可以换白菜!
柳相十分的无语。
罗老将军一双火眼金睛,孙女何种心思,他一望即知。况她又性子执拗,要是不遂了她的愿,恐怕整个罗家都要不得安宁。
柳厚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他回到家之后又重想了一遍。
“老爷子,你当寒云是东西啊,可以送来送去的?他是有主儿的人了,你就别打他的主意了!”
他的闺女要是嫁了旁人,还得住在别人家,上敬公婆,下顺夫婿,万一碰上难缠的小姑……想来想去,还是嫁给薛寒云最好,婚后都不用搬出去,俩孩子一起承欢膝下……晚年生活很是美满。
柳相杀伐决断惯了的,当晚便将薛寒云叫去了他的书房。
“寒云啊,眼瞧着你也十七岁了,也不知道当初你家可有为你订过亲事?”
薛寒云面现疑惑,却也摇摇头:“没听说过。”
“如今你岁数也不小了,是成家立业的时候了,你瞧着罗老将军的孙女儿如何?”政治手段玩习惯了,柳相做起事来总要迂回一番。
诚然,到得此时他才发现,自家闺女要是嫁到别家去……恐怕不太能胜任媳妇这种职业,不过要是拿罗瑞婷来比,那就十分有可比性了。
尚未在仕途里打过滚的薛寒云对这位养育他长大并悉心教导的伯父从来只有敬佩顺从的份,但听到这话还是一脸震惊,若是连生在,可以代为解读:少爷一定在想今日与罗大小姐在外踏青有无逾矩之处?难道被相爷抓到了把柄?
“柳伯伯……我……”
柳厚心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小子真对罗家小姑娘有意思?这是诈出来了?
老牌政客哪怕面对皇帝阴沉的脸都不曾怵过,如今却对着少年惊慌失措的脸一霎时想起了十几条理由——再棘手的国事都及不上女儿的终身大事来的棘手。
“罗老将军今日向我提亲了,想将罗家那小丫头嫁给你,你意下如何?”柳厚步步紧逼,就想看看薛寒云的反应。
薛寒云一脸委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紧抿着唇,眼眶发紧,最终重重磕了个头下去:“伯伯,小侄从未曾想过要娶罗师妹……”
他垂着脑袋,因此未曾瞧见柳厚面上喜色,只用一种近似梦游一般的声音低低道:“我想一直守着月儿,一直守到她头发都白了……将来,我是要上战场的!伯伯,我不想成亲,不想害了别人……求您别给我提亲了!”
可不是做梦么?
这些话,藏在他的心里,一直未曾对任何人说过。便是贴身小厮连生,也不过是从蛛丝蚂迹里偷偷猜出一二。
柳厚原是想着诈他一诈,哪知道少年对他毫无保留,将心里话全掏了出来,上战场这种情况,他的确未曾考虑进去,但少年的话,令他动容。
“把你身上那块玉给我,回去歇息吧。”
薛寒云只当这几句话说完,说不定能换来一顿暴打,但他想起自己那年刚刚从城破家亡的大劫之中逃出一条命来,惊惶未定,被柳厚牵着手踏进柳家大门,那迎面而来的粉雕玉琢如明珠一般的小姑娘。
生于边关长于边关的少年,看惯了边关的苍凉与少女糙红黝黑的肤色与脸蛋,从不曾想过有一日还能见到这样如琉璃一般晶莹剔透的小姑娘。
他默默摘□上唯一从边关带过来的,从出生就从不离身的小玉锁,交给了相国大人。
第二日早饭毕,当着薛寒云的面,相国大人将一件东西递给了解柳明月。
柳明月拿着手里莹翠欲滴的小玉锁,赞叹不已:“好漂亮的小玉锁,阿爹你从哪里弄来的?”难道昨晚家里又有客至?
每次客至,相国大人那些门生故吏总会送一两样小玩意给柳明月玩,她有一个箱子专门收这些奇怪的玩意儿。
相国大人面不改色:“这个是护身符,以后你都随身戴着,万不可丢了。”
薛寒云身后站着的连生使劲揉了揉眼睛:明明……明明那是少爷贴身戴着的东西好吧?老爷您也太欺负人了……然后,他脑子里后知后觉冒出来一个极为不可思议的念头来。
连忙去看薛寒云,但见平日清冷的少年虽然淡定如初的坐着,可是白皙的耳朵渐渐泛红,腰痛挺的笔直,近似于僵硬。
要是他能站在薛寒云对面,定然能瞧见少年窘迫喜悦的表情。
可惜柳明月压根不知道这小玉锁的来历,只当她阿爹亲自替她选的护身符,高高兴兴让夏惠替她戴在了脖子上,又塞进了衣领内。
薛寒云的耳朵更红了……就在昨晚之前,这小玉锁他一直贴身戴着,甚至玉锁那种温润的触感都还未曾忘记……
相国大人送出去玉锁之后,又掏出一块极品击鼓童子的和田玉佩来,递到薛寒云手里。
“一人一件,为父总不能厚此薄彼。”
薛寒云恭敬接了过来,令连生替他戴起来。他是听明白了“为父”那词,柳明月虽听在耳里,也没当一回事。
连生觉得,自己大略猜的□不离十了。
对比薛寒云就跟在胭脂盒子里打了个滚被染的绯红的耳珠,连生觉得,大小姐真是有些傻气。
就是相国大人,也太儿戏了一些,过小定……连女方都不知情……
柳明月的确不知情。
玉锁是薛寒云三岁之时,薛夫人特意从边贸商人手里买回来,雕好之后,请了高僧加持过,为了薛寒云保平安的。自举家殉国,这已经算是薛寒云唯一的念想,他一直贴身戴着,除了连生知道,相国大人知道,这柳家,旁人都不知道他还有这样一件东西。
薛寒云今日轮休,又不用进宫,他亲自护送柳明月去罗家学武,一路之上都只瞧着柳明月微笑,直笑的柳明月身上的汗毛一排排立起来。
这样亲切诡异的寒云哥哥真是吓人啊!就因为收到一块玉佩便乐成了这副样子?
柳明月深表不解!
到了小校场,没想到罗家俩兄弟也在,见了薛寒云这样春风拂面的笑容,也是大感惊异,“薛师弟你没生病吧?”
薛寒云唇角笑意渐浓,却只是摇摇头。
罗行之在他肩上狠狠捶了一记:“难道升官了?发财了?还是要娶媳妇儿了?”最后一句引的几步开外的罗瑞婷眼神唰的扫了过来,凌厉非常,直吓的罗行之连连摆手,“薛师弟你肯定不会娶的吧?薛师弟你怎么能成亲呢?”你要跟别人成亲我妹子咋办呢?
柳明月心道:罗师兄你说对了,寒云哥哥是一直未曾娶过。
——全然不知自己已经被相国大人给订了出去。
薛寒云含着笑意的眼神往柳明月身上扫了一眼,回身一个连环踢向着罗行之攻去……这个多嘴的大师兄,实在欠揍!
傍晚的时候,罗老爷子借着要去柳府找相爷拼酒的名头,挤在柳明月的马车上一同回了柳府。
他今日一整天瞧着薛寒云神思不属,时不时偷偷瞧一眼柳明月,只觉预感不妙,索性晚上来寻柳相,早点将他与自家孙女儿的亲事定下来也好。
柳厚在偏厅接待来客,听到老将军提出要他请媒人上罗家为薛寒云提亲,先下手为强的相国大人毫无愧疚之意:“老爷子,实在对不住的很!我昨晚前思后想,总觉得夜长梦多,今早已经为俩孩子过了小定了。”
目瞪口呆的罗老爷子提起拳头,又觉得相国大人的身板实在是承受不住这样重的暴行,只得无奈放下。他总觉得,柳相绝对是故意的!昨天他刚提出想要将孙女儿嫁给薛寒云,今早他就为自家闺女与薛寒云过了小定……这摆明了是欺负人嘛!
“寒云那小子同意了?”罗老将军犹不死心,想起家里孙女儿的脾气,他只觉一阵头疼。
柳相干脆叫人唤来薛寒云,令罗老爷子亲自问,结果……他更加失望。
那寡言的少年今日照旧言简意赅:“我会等到月儿及笈。”大启风俗,女子及笈之后便可成亲。又满目歉意:“老爷子,我从来只当罗师妹是亲妹子!”兄妹成亲那是乱伦!
当日,罗老爷子死活不肯回将军府住,他索性住到了相国府客房,又遣了人去京郊,赶在城门关闭之前,把林清嘉绑了来。
前去绑林清嘉的乃是他的贴身近卫,是罗行之身边带出来的兵,纪律严明,对罗老爷子忠心耿耿,听到令他们前去郊外书斋绑人,也不管绑的是什么人,坚决彻底的执行到底。
可怜林老先生只当被兵匪抢了,或者最近犯了什么事儿,得罪了什么权贵,飞来横祸,百思不得其解。及止进门,听了罗老爷子申诉,当即嚷嚷起来:“你说寒云跟柳家丫头过小定了?就为了这俩孩子订亲,你让护卫绑了我来?”
罗老爷子目光躲闪:“咳……其实就是请你前来喝酒……”本来还想请他主持公道看能不能劝的柳相悔婚来着。结果护卫们不长脑子,将林先生给得罪了……他不过是习惯了下令让绑人……完全是职业军人的职业病在作祟。
就在林先生怒气冲冲质问罗老爷子的时候,门口有道声音响起:“什么叫寒云跟柳家丫头过小定了?”
柳明月缓缓从偏厅门外一步步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