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穆终于有了单独与杜欢见面的机会。
两人坐在集贤楼的会客室里,宫人端了茶水点心进来,便悄悄撤走了,临出去之时还朝杜欢递了个眼神——国师,有危险您呼一声。
封晋听说姜相的请求,揣测道:“蜀臣这是从朕嘴里得不到有用的消息,把主意打到了你身上?”
杜欢颇为期待:“难道他是想贿赂我?”
外间已经传出了杜国师喜欢各色宝石的消息,而火雷弹已是燕国军事绝密,蜀国若是想要打探到此等消息,只怕是要砸重金。
“他讲理还好说,若是不计后果,自然有应对之法。”
封晋就怕对方使劲浑身解数却仍旧打探不到有用的消息,最后狗急跳墙再伤了她,不但自己在楼上偷听,还安排了不少人在集贤楼周围埋伏。
姜穆到底也是多少年在政治的旋涡里打滚的人,进来之时就察觉出了集贤楼外松内紧的氛围,反而心中喜悦,这说明燕帝对他的女儿爱护有加。
他饮一口香茗,还是决定开门见山。
“我年轻的时候,曾经周游列国,路过云梦泽误入阵中,幸得一名年轻女子相救,救我的女子姓杜名容。她生性烂漫,姿容绝世,对外面的世界极为向往。我与她一见钟情,相爱甚深……”
“我离开之时,并不知道阿容已经怀孕。那时候年轻,总想着建功立业,后来功成名就之后派人去接阿容,听到的却是阿容过世的噩耗,却并不知道阿容已经为我生下一女。”
杜欢:“……”
以为是贿赂,结果是认亲,消息震撼太大,与她心中预期差距太大,她需要缓缓。
室内沉默了片刻,两人相对无言。
片刻之后,她终于消化了这一消息,问道:“你功成名就之后,可有娶妻生子?”
假如他只是偶然想起旧情人,杜欢便要怀疑他忘不了的并非是杜容,而是年轻时候的好时光,事业有成的中年男子闲暇之时追忆似水流年而已,不过是茶余饭后的一点惆怅,那她这个女儿充其量只是个私生女,份量也不重。
姜穆面露痛苦,但态度坚定:“自然没有!”
他说:“当年离开的时候,我答应过阿容,这辈子只爱她一人,只娶她一个,答应的事情怎么能反悔?”
杜欢:“……”
杜欢惊讶不已,如果不是早知道这是一本种马文,都要怀疑自己手握女主剧本了。
身怀系统的女主,未来老公是燕国皇帝,在她的辅佐之下有统一大志;师父是魏国国师、云梦泽当家人;亲爹是蜀国权相,且膝下唯有她一个!
对面的中年男子陷入了长久的回忆,情绪长时候不能从旧事抽离,以至于当他用一种追忆的眼神透过杜欢寻找杜容的影子,杜欢竟然也任由他打量,并且暗搓搓的打量回去。
两人相顾无言,做女儿的眼珠乱转,也不知道满脑子天马行空想些什么,一点也没有与亲爹相认的激动;而老父亲两眼闪烁着泪花,却又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感。
楼上偷听的燕帝面对突如其来的岳父,还未想好如何应对,很快就听到一句大煞风景的话。
杜欢说:“姜相想要与我父女相认,难道是为了探得燕国火雷弹的秘密吗”
隔壁偷听的燕帝差点笑场,不知道是该赞扬杜欢牢记燕国的军事机密不得泄露,还是该说她没心没肺,连亲爹找上门都视若等闲。
一腔感怀期待父女抱头相认的老父亲:“……”
不!我不想!我没有!
杜欢的问题显然并未冒犯到姜穆,他好脾气的解释:“之前我并不知道阿容还为我生了一女,也是最近才辗转得知,我竟还有个女儿留存世上,真是侥天之幸!能与你相认,已是我毕生幸事,怎会以亲情为要挟探得燕国军事机密?你且放心,为父万不会做出这等强人所难之事!”
陈太后的算盘他知道,也足够膈应人,但他并不想遂了她的心愿。
他这半生为蜀国鞠躬尽瘁,无妻无子无家累,把所有的心血都放在了蜀国,却并不代表连亲情也要为陈国牺牲。
新出炉的亲爹能拎得清,杜欢大松了一口气,这也为燕国将来平定蜀国少了一重纠葛。
“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她疯狂暗示:“姜相前来认女儿,难道就没准备什么……见面礼?”
狗系统自从升级之后,更是疯狂需要吸收能量,杜欢手头的宝石都有些捉襟见肘了。
一国权相,又无妻无子,手头定然有存货。
姜穆就怕她因杜容之死记恨他,反而不肯认父,故而来之前很是忐忑。
怕的不是她讨要见面礼,而是视他为路人。
“有!有!当然有!”姜穆唤一声,门外的随从很快捧了两个雕漆盒子进来,他接过来亲手打开置于案上,但见里面盛了满满两匣子各色宝石,成色极好。
杜欢心花怒放,很想感谢他为自己赞助的军费,为荡平魏蜀添砖加瓦。不过鉴于父女俩立场不同,亲情尚未培养到位,有些事情还是含混过去的为好。
“多谢姜相!”她捧过匣子,心满意足,还热忱邀请:“姜相如果有空,不如留下来用饭?”
姜穆似乎并未因她见钱眼开态度大变而起有微词,反而很高兴能有更多的时间与她相处:“好啊。”
他来之前,内心有诸多猜测,比如杜欢听闻身世,与他大闹一场,骂他或者谴责他多年不闻不问,为了前程抛下杜容,为杜容呜不平,更不会与他相认之类的。
没想到,认亲之事意外的顺利,而她也从头到尾态度平和,以至于好像在听一段久远的故事,心中波澜不惊。
唯一遗憾的是,她至今未曾改口称一声“父亲”。
姜穆不急。
他深知凡事不可操之过急的道理,也并不强求女儿能很快改口,反而问起她在云梦泽从小到大的趣事。
杜欢摸摸脑袋,歉然道:“当初离开云梦泽的时候,被人砸了脑袋差点没命,从那以后就落下了健忘的毛病。小时候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
姜穆自从踏进洛阳城,便派手下四处去打听杜欢生平,听说过她从魏国来到燕国,乃是阴差阳错之下被当今燕帝所救而致。现下人倒是健健康康坐着:“除了健忘的毛病,可还落下别的病根?”他关切道:“若有别的病根,不要瞒着,还是尽快医治的好。”
“别的病根倒也没有。”杜欢笑道:“还添了个爱财的毛病。”
姜穆不由笑出声,旋即眼眶又湿润了,欣慰道:“还没机会感谢你师父,全赖他抚养你长大,才有我们父女的相聚之日。”
杜欢很想说:不着急,等天下一统之后,都是大燕臣子,想来感谢的机会大把。
她笑道:“不急,以后有的是机会。”
两人拉些家长,但都注意不要涉及两国军政,只在相识的人身上打转。提起杜欢,杜欢的态度很光棍:“母亲过世太早,我当时还没有记忆,也不知道她性格如何,长什么模样。”
她自嘲一笑:“就算是当时有印象,后面被砸坏了脑袋,多半也不记得了。”
姜穆倒是有满腹回忆,多年之后也许还有美化的成份,讲起与杜容的旧事,有一箩筐话要讲。
总归在他的记忆之中,杜容就是天上的仙子,水边的明月,无一不好。这一生能有机会与她相爱,乃是上天所赐的缘份。
杜欢:“……”这狗粮撒的。
她想想父母的婚姻,出轨的杜副校长,惨烈去世的亲娘,不由万分感慨,能像姜相与杜容一样一生只爱一人,哪怕没有朝暮相伴,也很幸福。
事过多年,伊人已逝,姜相提起杜容,眼神还会发光,这是怎样激烈的感情?
杜欢不由出神。
父女俩一同用过饭,杜欢还客客气气把人送到了宫门口,目送他上了马车离开,这才施施然回宫。
燕帝还在集贤楼等着,捉到人就抱进怀里审问:“你居然跟姜相索要见面礼,抱着宝石匣子不松手,是嫌弃朕给你搜罗的宝石太少了?”
杜欢的理由也让他无可辩驳:“你懂什么啊?姜相对我们母女俩心怀歉疚,巴不得补偿。我若是不跟他讨要见面礼,他心里保不齐还难受。只有我大大方方跟他讨要见面礼,他才会觉得我并不排斥与他相认,心里也会好受些。他心里好受了,说不定就会放弃探听火雷弹的秘密,早点打道回府。”
蜀魏两国的使臣在洛阳盘桓多时不去,明面上燕国还得派出相应的官员去应酬,可这两国私底下还派出探子到处钻营,光是防范两国探子,就要花大力气。
封晋笑着亲了她一记:“这么说还是国师为朕着想,反而是朕想岔了?”
“自然。”杜欢笑着回亲:“陛下难道不知道自己小肚鸡肠?”
封晋失笑:“这世上,大概也就只有你敢这么评价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