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上年轻的时候正值战乱,二十岁才成亲,婚后六年才生了封晋,偏端王殿下身子骨不大好,婚事目前也没影儿,故而他与闻垚虽差不多年纪,后者的孙辈都开始在舒州胡作非为了,他的长孙还没影儿。
宫敬仪是封晋亲娘冷氏的陪嫁小厮,早些年在外替冷氏打理嫁妆,等到小主子开府,今上开恩召他回来做了王府长史,算是端王府里的忠仆。
一顿饭的功夫,宫敬仪算是领教了杜姑娘的能耐,这姑娘瞧着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也不知道医术如何,讨诊金的手段可是十分高明,把个脉端王殿下就要损失一匣子宝石,说是大夫还不如说是骗子呢。
可恨就可恨在,端王殿下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饭后亲自陪着她去库房,还吩咐宫敬仪:“以前宫里赏下来的宝石都收在哪了?找出来给姑娘挑一匣子玩。”
杜欢弱弱分辩:“……是救命。”不是玩。
封晋一副你说什么都没错的样子随声附和:“对,是救命!”
他不怕杜欢讨东西,就怕她不讨,打定了主意要离开。
杜欢:……
宫敬仪在端王不满的目光之下哆哆嗦嗦掏出一大串钥匙,打开了王府库房的大门,摆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拦着两人:“劳烦殿下跟姑娘稍候,小人去去就来。”
端王府的私库里塞满了奇珍异宝,全是宫里面赏下来的。张皇后为着自己贤惠的名声,多少好东西都往端王府里填,杜姑娘胃口奇大,张口就要“多多的宝石”,他怕小姑娘进了库房看花了眼,生出无限贪念,更怕端王殿下败家。
“让开!”
端王到底是年轻儿郎,大约是头一次中意个女子,还是愣头青作派,当即热情邀请杜姑娘:“要不要进去逛逛?”
“可以吗?”
杜欢踮着脚尖伸长脖子往里瞅,但见是个阔深的屋子,一眼望不到头,里面摆满了木架子,架子上摆着黑沉沉的大箱子,也不知道里面都装了什么,还有盖着防尘罩子的东西、镶金嵌玉的屏风……正看的起劲,眼前一暗,宫敬仪满脸不高兴的挡在她面前,好像一根碍事的柱子。
端王扒拉开宫敬仪,笑道:“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宫敬仪眼睁睁看着端王殿下引着杜姑娘踏进了王府库房,跟寻宝似的在里面逛,他耳朵扯出了二尺长,不放过两人之间的每一句话,生怕端王殿下乱送东西。
大抵是端王府里没有女眷,张皇后每次赏赐的都是体面又贵重的摆件,随便拉出去一件也引人瞩目,端王今日兴致极高,拉起防尘罩子,向他带进来的小美人介绍库里珍宝的来历:“这株珊瑚树是前朝皇后宫里的摆件,出自东海,据说为了这株珊瑚树当年死了不少人……”
宫敬仪竖起耳朵听,生怕下一刻姓杜的丫头来一句:“我想要。”万幸她仰头看了会儿,只吐出一句话:“这您也敢收?”
听起来不太像讨要的意思,他不由悄悄松了一口气。
他家那位傻爷浑然不在意的笑道:“宝物天成,真正莫测的是人心,起了贪念为害一方的也是人,与东西又有什么相干?”
宫敬仪:道理您都懂!可您就不怕这姓杜的丫头起了贪念?
两人视他如库房里的金玉珍玩摆件一般,是个死物东西,姓杜的丫头还十分捧场,谄媚的让宫敬仪这位做了半辈子下人的都自愧不如。
小丫头仰着注视着自家那位傻爷,好像看着一尊有求必应金光闪闪的大佛,笑着夸道:“殿下高见,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宫敬仪:您识字儿吗?
年纪不大,倒学会了勾着爷们儿花钱。
他心道:谁要是敞着自家库房任我挑,就算他满嘴废话我也如听纶音佛语。甭说是胜读十年书了,让我跪着给他当牛做马都心甘情愿!
他以前觉得自家殿下虽然一身病骨,可是眼明心亮,才智过人,只是在府里韬光养晦罢了,今日见到殿下讨好女人的样子,才觉得是自己高看了殿下——这位傻爷被小姑娘用迷汤灌的五迷三道,真有做昏君的潜质。
为着端王库里的宝物着想,宫敬仪圆润的身子在堆挤的满满当当的库房里左右腾挪,很快在一个落满灰的箱子里找到了一匣子宝石,打开看时,里面都是拇指大的红宝蓝宝,听说张皇后当初赏的时候还说是留着给将来的端王正妃镶头面首饰用的。
“找到了殿下。”宫敬仪递过去的时候心都在发疼,却见自家那位傻爷看都没看一眼便合上匣子递给了姓杜的丫头。
那小丫头眼也不眨的接了!
她不但接了,还打开来看,好像小偷得了夜财,赌徒抱着黄金,激动地双目几乎要亮成一对儿夜明珠,“多谢殿下!多谢殿下!”看情形恨不得扑上来亲一口殿下,只是碍于他在场才不曾做出更加谄媚的事情。
宫敬仪恨不得跪在冷皇后陵前大哭:主母,您可瞧瞧吧,咱们端王府要完了!
姓杜的丫头离开之后,宫敬仪痛心疾首的向自家小主子谏言:“殿下,我瞧着这杜姑娘有问题,她连宝石都敢跟殿下讨要,您说将来会不会挖空了咱们王府?”
端王殿下意味深长的扫了他一眼,轻飘飘送了他一句话:“不过是死物而已,给她又何妨?”
宫敬仪愤愤不平:“要不您把王府也送她得了,反正是死物!”
端王殿下竟然夸他:“好主意!”
宫敬仪:“……”
主子疯魔了不成?!
*****
杜欢没想到轻而易举便从端王手里讨来了一匣子宝石,她对金主爸爸的好感蹭蹭蹭往上涨,默默收回了“狗男人”的称号,往他脑袋上贴了金光闪闪四个大字:救命恩人!
虽然这男人也救了她不止这一回,但能帮她度过眼前的难关,这救命之恩要比之前从棺材里扒出来感触更要深刻。
之前是偶而为之,还骗了她去郭公山当人质,透着股蔫坏,这次可是实打实的伤财。
财是什么?
财就是杜欢的命!
愿意救她的男人也许不多见,但愿意随手就送她一匣子宝石的男人肯定很罕见啊。
杜欢抱着宝石盘膝坐在床上,激动完了赶紧唤系统:“110,赶紧出来,看我带回来什么宝贝?”
系统的调子拖的老长,好像快要死机了:“宝——石——?”
杜欢问:“我要怎么做?”
系统:“挑—红—色—的—那颗—放在—手心……”
杜欢把盒子里最大的那颗红宝石平放在手心,眼睁睁看着那颗红宝石颜色渐渐变灰,最后变成了一颗平平无奇的石头。
……变变石头了?
“艹!”贫穷的杜欢十分暴躁,当场开骂:特么这什么破系统,智障就算了,还是个吞宝石机?
这她哪吃得住啊?!
端王送了一盒子宝石给杜欢,原以为她会非常开心,哪知道当天傍晚去找她的时候发现她好像输的倾家荡产的赌徒一般,有气无力的趴在榻上不动,看到他也只是撩一下眼皮:“殿下来了?”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杜欢恹恹坐起来,捂着胸口:“殿下,我心疼!心口疼!”
封晋差点说:我给你揉揉。
幸好话到嘴边他才察觉这句话太过轻浮,连忙忍住了,还明智的没提找什么大夫,特别有眼色的问:“是不是还想要宝石续命?”
杜欢的眼睛亮了:“还……还有?”
端王殿下此刻非常庆幸自己的洁身自好,这些年府里从来没添过女人,导致库里的宝石无用武之地。没想到才接了女人进府,一匣子宝石就消耗了,难怪朝中那些喜欢纳妾的大臣们都要贪污受贿。
“当然有啊。”
杜欢颇有些不好意思,但实在是系统催的紧,一匣子宝石不过半小时全都变成了普通的石头,这破系统居然还打了个嗝,诱惑她:“请宿主相信我,只要再吞一匣子宝石的能量,你的技能也会加强。”
无耻系统!
杜欢再三向端王殿下保证:“我一定会帮殿下治好您的头痛之症。”反正破系统说她的能力会增强,总要拿出点可以交换的东西。
她虽然爱财,可是从来没这么丧心病狂过。
端王殿下用两匣子宝石换来了杜欢的笑脸,他开始琢磨出味儿了,暗中吩咐宫敬仪把库里所有的宝石都找出来备着,还让他去市面上采买最好的宝石回来。
宫敬仪再三劝阻无效,只能黑着脸去翻库房,派人去留意市面上的宝石。
杜欢发现,系统好像一个饥不择食的人,第一匣子宝石被它抽取能量的时候,几乎是瞬间的事情,但第二匣子抽取到一半的时候,那宝石的颜色并没有变,她只是按照系统的指挥挨个放在手心过了一遍。
她是第二天早晨打开枕头边上的匣子,才发现昨天没有变色的宝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全变成了普通的石头。
系统这时候就很殷勤了:“宿主早上好!”
杜欢不想搭理它——谁愿意搭理个吞宝石机?
何况她还是贫穷人士。
系统大概知道她生气的点,更加殷勤的说:“请宿主打开工具栏,您已经点亮了新的技能。”
杜欢在脑内打开蓝屏,下拉找到工具栏,见针筒旁边又点亮了一个点,是个金色的小石头,系统非常热情的向她介绍:“恭喜宿主点亮了点石成金术!”
——啥?
杜欢还当自己听岔了:“点石成金术?”那不是古代方士骗人玩的吗?
一刻钟后,杜欢看着自己手心里从宝石变为石头,又按照系统的指导从石头变成黄金的东西发呆。
这世上,真有点石成金术?
她感觉自己内心旧的世界正在坍塌成无数碎片,而新的世界尚未建立,从来爱财如命的她这一刻竟然产生了一种说不清的害怕。
不知道是恐惧于新的技能,还是恐惧于自己内心的欲望。那是从来也没有被满足过,可是如今却好像被彻底放开的东西,如同看不见的凶兽,不知道是她驾驭了凶兽,还是最终被凶兽驾驭。
她想起很多年前不知道在哪里看到的一句话:我们终其一生要斗争的,只不过是我们内心的欲望而已。
当时嗤之以鼻,而今终于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一个人,自恃可以横行世界的能力,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