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未至,闻垚便认罪自裁了。
牢房里报了消息过来,封晋将他的认罪书收入怀中:“带齐一干人证物证,由秦佐押解闻氏子侄进京会审。”至于闻垚之事,他会亲自向皇帝禀报。
郭公山被招安之后,又有端王带人开仓放粮赈灾,还收拾了舒州一干官员,连只手遮天的闻氏一族都倒了,流民之乱终于被平,很多百姓相继回乡,有被霸占的良田也被发还,除了案中一部分人证须追随进京,其余百姓终于能过上安定的生活了。
大乱之后,街市间还有些萧条,杜欢在州府衙门内住的憋气,特意出门散心,寻了个酒楼坐定了,听得下面说书人大讲特讲端王殿下功绩,可惜座中客寥寥,捧场者甚少,任他说干了嗓子也换不来几个钱。
她眼珠忽的一转,招手让伙计过来,去给说书人传话:“有一桩赚钱的买卖,还要烦请小哥问问说书的先生愿不愿意做。”
小二都恨不得替他答应下来:“郎先生有个女儿……前两年被人强占上吊没了,他孤身一个人,若有雇主肯用他,能赚些嚼裹,哪有不肯的。”
杜欢是个行动派,心里骂端王要死,考虑到未来还是很能折得下腰去,打定了主意要拍马屁就要拍的尽职尽责,等见到了郎先生,近看他衣袍浆洗的发白,陪着笑脸向她作揖,面色却好像被苦汁子泡透了,有着说不出的愁苦,暗叹这也是个可怜人。
“先生请坐。”杜欢亲自替他斟了杯茶:“冒昧请先生来,是想问问先生可有远离故土的打算?”
郎先生正为衣食发愁,听到这话便知三餐有继,连忙道:“但凭姑娘差遣。”
杜欢向身后的马泰伸手:“马侍卫能借点银子给我吗?”
马泰奉端王之命陪着她出门,临出门之时符炎还特意塞给他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叮嘱他见机行事:“杜姑娘可是殿下很重要的人,你小心侍候着。”
很重要的人?
是很重要的女人吧?!
马泰自诩忠心护主,亲眼见识过端王殿下与杜欢亲近的场面,在心里默默将她划进了端王殿下的后院,至于后院的什么位置还轮不到他来置喙,且看端王殿下的宠爱程度——至于下山之后这位的称呼又从杜夫人跌至杜姑娘,也没什么出奇。
殿下越珍爱,自然越郑重,怎么也要带回京重新操办婚仪吧。
鉴于此种认知,马泰索性连整个荷包都送她:“姑娘尽管用。”反正也是殿下的银子。
杜欢可不知内中情由,入手的荷包沉甸甸的,打开看是满满一袋碎银子晃的人眼花,不由对眼前的侍卫好感倍增:“多谢马侍卫。”难道端王府的福利很好?连侍卫出手都这么大方。
她将整个荷包都递给郎先生:“我方才听书入迷,觉得先生说的极好,又想着端王殿下解救了一州百姓于水火,可惜无人知道他的功绩,等传到京里也不知猴年马月,况且舒州经济萧条,先生与其在舒州苦耗,还不如一路进京说书,也好让沿途百姓知晓端王殿下悯民的慈心。”
郎先生的女儿被闻垚的孙儿强占之后怒而投缳,早早就香消玉殒了,他们父女俩相依为命,一朝天人永隔,求告无门大病一场,愈后便似一缕幽魂在舒州府飘荡,只想看到闻氏一族的下场,天可怜见让他得见仇人倾覆,心中不知有多欢喜,这才重操旧业,亲自写了话本子上酒楼来讲。
他原本还心中惴惴难安,雇主给钱大方,身边还有带刀侍卫,总让人疑心要做什么违法活动,既然是干回老本行还有银子可拿,自然满口应承:“一定一定。”
杜欢可不是轻信的人,还给此事加了个保险:“先生只管放心大胆的讲。”至于郎先生的身份,也一并替他解决了:“先生既然是苦主,正好随闻氏贪渎案的证人一同进京,路上顺便赚些银钱度日,也在情理之中。”这是防止他拿钱跑路,或者消极怠工,使他时刻处于端王侍卫的监视之下。
郎洵连连保证:“小人一定做到!”
杜欢再三要求:“也不是让你为端王说书立传,只要事实求实的讲故事就好。”正好把他与一干证人放在一起,还能保证郎先生随时采集更多的写作素材用以丰富他的故事。
等他收了银子重新上台去说书,好像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精气神大有不同。
马泰:“姑娘这是何意啊?”多带一名苦主上京做证也不是什么难事儿,但杜姑娘此举就令人费解了。
杜欢向他讲了一个故事:“说是有一家养了两个儿子,大儿子踏实肯干但嘴拙木讷,小儿子嘴甜舌滑但懒惰非常,你若是这家的老太太会喜欢哪个儿子?”
马泰:“当然是大儿子。”
“错!”杜欢语重心长的教育他:“大儿子踏实肯干却不知道表功,老太太哪里知道他都做了些什么?就算知道了,也没小儿子哄的她开心,怎么会更喜欢大儿子?”活儿要干的漂亮,宣传也要跟得上,不然干了也是白干。
端王殿下的营销手段明显滞后,朝廷官员离职好歹还知道弄把万民伞,他怎么就不知道为自己造势呢?
杜欢深觉自己为了金主爸爸操碎了心,简直应该为她颁发一个年度好员工奖,顺便把拖延的工资结算一下就更完美了。
马泰:“……”
隔壁桌忽有人抚掌赞道:“姑娘妙论,令人茅塞顿开。”原来是与杜欢背身而坐的年轻公子,身边还跟着两名衣着光鲜的长随与小丫环,与舒州的萧条颇有几分格格不入,当他起身绕了过来,与杜欢打了个照面,杜欢不由一愣。
此人丢在男人堆里属于俊俏风流到难逢敌手,丢在女人堆里也漂亮到无可挑剔的地步,含笑而立便如千株芳树绽发,让她只觉满目繁花似锦,脑子里不由冒出“人间富贵花”五个大字,虽然这几个字通常用来形容女子,但莫名与此人极其相称。
杜欢起身,客气道:“公子谬赞。”
年轻男子先自报家门:“在下朱闲,字笙歌,认识姑娘真是三生有幸。”
杜欢震惊的睁大了眼睛:“朱……朱闲?”
朱闲含笑:“正是在下。”
杜欢不可置信:“朱……朱笙歌?”
朱闲:“姑娘认识在下?”
“久仰大名,如雷灌耳!”这句可是真心话,想当初端王殿下用假身份忽悠她以及众山匪,可不就借用这位的身份吗?
两人正说话,二当家穆焕踏进了酒楼,四下扫视一圈,径直朝杜欢这桌走了过来,先是与朱笙歌打招呼,接着便道:“杜姑娘也在?两位认识?”
朱笙歌好话张口便来:“在下与杜姑娘虽是初相识,却犹如故人归。”
杜欢心道:朱大公子果然尽得商人真传,嘴甜如蜜,两人内里秉性全然不同,也难为端王扮他。面上却笑道:“有幸认识朱大公子,是我的荣幸。”
成年人的交际法则,客套寒喧别落下,但是千万别承诺或借钱。
朱大公子是有钱人,轮不到向她借钱,承诺就更不必说了,看他身后长随与丫环露出“果然又是如此”的神态,也知道这人风流之名绝非浪得,大概承诺也不靠谱,没了后顾之忧,杜欢发挥稳定,演起自来熟连自己都差点骗了,不到一刻已经从“朱公子”升为“朱兄”,夸他慧眼如炬。
“舒州大乱之后百废待兴,各行各业都大有发展,朱兄眼光独到,我今日算是见识了。可惜我手头有一笔欠款还未到手,不然便可以跟在朱兄身后学着做些营生。”
朱笙歌惊喜道:“姑娘也喜欢做生意?”
杜欢心道:谁不爱赚钱?不过取之有道而已。
“当然,就是本钱暂时还不到位。”提起此事对端王就有无数怨念,还不能宣之于口,不知道有多憋屈。
朱笙歌豪爽道:“只要姑娘想学,本钱也不是什么难事,五百两金子够不够?不如我借于姑娘?”
听听!
这就是男人与男人的区别!
端王殿下抠的恨不得办分期,朱大公子不问抵押大方借贷,两相比较高下立见,她心中的天秤立刻就歪向了朱大公子,暗思借贷的可能性。
马泰在一旁瞧的胆战心惊,总觉得再放任两人聊下去,说不定还会发展出什么不可说的故事,万一杜姑娘被朱笙歌拐跑呢?
谁来给殿下治头痛?
他心中念头甫起,便有些神思不属,只想赶紧催杜欢回去。
穆焕:“……”
穆二当家面无表情,对这两人已经不能直视了。
他与朱笙歌有一面之缘,彼时还留了联络方式,只是碍于身份总觉得朱大公子不会亲至,顶多派个心腹前来,收到朱大公子来舒州的消息还当假的。两人也算是旧识重逢,居然还比不上他们二人热络,只能说端王的手下忽悠人的本领都不低。
他木着脸道:“两位坐,咱们坐下聊。”又招呼小二上茶点菜,竟然都没能打断朱笙歌与杜欢的谈兴。
穆二当家虽然已经跟着翟大当家被招安,但对端王当初乔装身份上山之事犹有余悸,更何况最近又爆出杜姑娘与端王只是假凤虚凰,但凡跟端王有关的人与事他如今都持怀疑态度,总觉得这帮人人品都不大好,对翟大当家入京受封一事也深感忧虑,生怕他被骗进京中受罚,再三劝说他弃武从商,至少也能混个饱肚养活妻室。
可惜翟大当家对行商之事半点不感兴趣,只想入军营混个将军当当——家中二夫人原本就是被强抢上山,动辙嫌弃他是个土匪出身,大当家痛定思痛想要洗白出身,但以他多年为匪的行径被地方举孝廉无异于痴人说梦,还不如投身行伍挣个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