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唐瑛仍旧处于震憾之中,却怕自己的话引起傅琛的误会:“我没有信不过你,只是不太明白你为何要这样帮我?”她在禁骑司小半年,接触到核心机密也是近几个月的事情,知道的越多越能察觉出傅琛的处境之艰难,绝非外界看到的那样风光。
禁骑司就是皇帝手中的一把剑,代表的却并非律法,更多的时候只是天子好恶与权势需求。
天子重用的时候固然炙手可热,一旦需要向天下人谢罪,恐怕头一个推出去顶锅的就是傅琛。
傅琛微微一笑,眼神清明的好似大彻大悟的僧人:“没什么为什么,就是单纯想帮你而已。”
唐瑛知道帮她背后所担的风险,所以才更不愿意牵累别人,但没想到傅琛却不声不响的帮她查清楚了这背后的一切。
若给她自己去查,恐怕还得费一阵子功夫,但傅琛假借公务之便帮她查了,无人知道便罢了,哪一日被人揪出来恐怕又是罪名一桩。
“你自己还在风口浪尖上立着,不知道有多少眼睛盯着你,怎么好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唐瑛不由自主口气便软了下来,就连眼神也不再是戒备而疏离的。
傅琛能得她片言只语的关心,只觉这段日子的费心筹谋没白费,此刻更要展现自己的“高风亮节”,便道:“我自己处境如何,心里有数,不消你操心,倒是你有没有想清楚这一切的前因后果?”
见她仍旧怔怔瞧着自己,眼神温软感激,他心中更是雀跃,偏面上不显露半点,还要摆出一副正经讨论的样子:“我回想二皇子这几年所为,他先是暗中派人蛊惑陛下以换防的名义调兵,分薄你父的兵权,并且拖延唐家军的粮草军饷,削弱战力;接着在听闻白城被围攻求救之时,派人暗中截住了求救的人,拖延时间;然后在预估白城守不住的情况之下,才向陛下自请出征,以救白城之危,并且带了唐大帅的女儿入京,照顾一段时日之后请旨赐婚,这是为什么,你想过没有?”
“他定然有所图。”唐瑛今日倒成了个虚心好学的孩子:“但他图什么呀?”她心中隐隐有个念头,但一时拿不定主意,这才反问傅琛。
“唐家数代驻守北疆,在北疆防线军中声望极高,况且北疆将士都是从你父亲帐下走出来的,算是唐家的心腹。而万家在朝中皆是文官,并无武官的支持。二皇子想要得到武官的支持,唐大帅战亡之后他再娶了唐氏女,是不是就能得到从唐家军中出来的武将的支持了?”
唐瑛背后沁出冷汗:“他为了得到武将的支持,竟不惜用一城白城来作注?还连累了我父兄的性命?”
傅琛想想,再抛出个炸弹:“其实有件事情你可能不知道,不过我前阵子得到秘报,说是二皇子曾经数次偷偷派人前往白城,想要游说你父亲支持他,但据我所知,唐大帅态度坚决,只效忠当今天子,他游说不成这才起了杀心。”
唐瑛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满腔悲愤恨不得此刻就冲进二皇子府去杀了他:“二皇子真是好算计!”
“是啊,二皇子的确思维缜密,这些年没少搞小动作。”他感叹道:“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带了个假小姐回来,阴差阳错才没有娶到你,不然只消两三年功夫,他便能以唐家女婿的身份收拢一帮武将的忠心,到时候既有文官的支持又有武将手中的军队,还真不敢说他不能达成所愿。”
他想一回也觉得是天意如此。
若是二皇子彼时在白城救了重伤的唐瑛并且一路悉心照料,以他的温雅谦和再加款款深情,难道不能打动唐瑛?
可惜唐瑛先入为主,以他与假唐瑛两情相悦为由拒绝了赐婚。
从去年至今,大半年都过去了,曾经在城破之后立誓要为父兄及一城将士百姓讨回公道的唐瑛终于知道了背后的始作俑者,她坐在傅琛的书房里,仿佛跋涉千里的旅人终于到达了绿洲,不知道是该喜极而泣,还是悲愤号哭。
她双手捂脸,双肩不住颤抖,眼泪顺着手指缝簌簌而下,情绪完全失控。
二皇子曾经派人去游说唐尧,于她却是头一遭听闻。
于她来说,白城便如同是曾经的世外桃源,盛载了她童年与少年时代最快乐的时光,父兄的宠爱,俞安的纵容,以及未来可期的平顺生活。然而一朝翻覆,她才发现自己两手空空,什么也留不住。
那些快乐时光的背后隐藏着的阴霾与诡计,人心的险恶与权势的交锋都被唐尧一手挡在她的生活之外,她多想回到过去。
傅琛起身走到她身边,环着她的双肩将人揽在怀中,轻抚她的背:“都过去了,哭出来就好了。知道了始作俑者,往后也不怕没机会报仇,别担心……”
书房外面,熊豫踮着脚尖伸长脖子往里张望,心里暗暗嘀咕:大人您可真有本事,盼着想着把人拐带回来,不知道逗人笑居然把人给惹哭了!
唐瑛在傅琛面前丢脸似乎也不止这一回,可能脸皮这种东西还有自动加厚功能,丢着丢着就习以为常了,她忍不住哭完了擡着两只红眼圈起身向傅琛深施一礼:“我代白城将士百姓谢谢大人!”
傅琛现在也吸取前次的教训,不再紧迫追人,而是适当的往后退,见她情绪平复不再哭之后,便浑然无事又退回了自己的椅子:“不必客气,我做这些原也不是为着你的谢意,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他越云淡风轻的表示自己只是举手之劳,高风亮节的不求回报,唐瑛心中就越发愧对于他。
人的心何等奇怪。
若是傅琛帮她查清楚此事,却挟恩以重,说不定还能激起唐瑛的反骨,她会在心中算计以何种方式回馈傅琛此举,待得报恩完毕两人便可以形同陌路,相对这个人在她心中大概也不会激起多大的风浪。
但傅琛全无要求。
他变成了不求回报的雷锋同志,帮助她纯属发自内心,凡此种种,唐瑛心中反而沉甸甸的,不能再有意忽略他的情义,更不好再婉拒他的靠近,要把他推拒于千里之外。
熊豫适时敲门,在外面提醒:“大人,唐掌事,文叔的饭已经做好了。”
傅琛吩咐:“去打盆热水过来。”
唐瑛自嘲:“我在大人面前不知道狼狈了多少回,大人恐怕都习惯了吧?”
傅琛心道:你若在别人面前哭,到时候该哭的就是我了。
他面不改色的安慰她:“禁骑司司规有一条,不得出卖同僚。你放心,我不会到处宣扬的。”
唐瑛:“……”傅大人安慰人都这么体贴。
两人重新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距离上次同桌用饭居然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的时光。
费文海亲自端过来的菜,乍着两只油手期待的看着唐瑛:“瑛子尝尝,看看文叔近来有没有长进?”
唐瑛尝一口驴肉,顿时惊住了:“文叔,您老要是在外面开酒楼,我也可以投点银子的。”她府上如今也算薄有积蓄,不得不说禁骑司还是个很容易捞钱的单位,每次抄官员内院,都不会空手而回,上交国库的是一部分,但司里还有分的跑腿费,以她的官职也不会少了。
“还是瑛子嘴甜,就会哄文叔开心!”费文海一张老脸都笑成了菊花,对于引导他走上钻研好厨子道路的唐瑛心存亲近,高兴完了才想起来这位如今身份大为不同,又拘谨起来:“我真是该打,您如今可是郡主,什么好吃的没吃过。”
唐瑛被他几句话打岔,心情也终于好起来:“那都是外面扯大旗出去糊弄人的,文叔认识我的时候我就是瑛子,现在还是瑛子,您可别跟我见怪,不然以后我想吃文叔做的菜,都不敢来了。”
“那敢情好,你以后想吃尽管来!”费文海一双油手在围裙上抹了两把,直接忽视了府里的主子傅琛,越过他向唐瑛热情发出邀请:“你想吃什么提前找人跟叔支会一声,叔一准儿给你做好。”
拉家长最容易让人情绪放松,傅琛眼睁睁看着府里的厨子费文海几句话便让唐瑛的情绪越来越好,暗自思量自己可有借鉴之处。
傅大人如今举一反三,触类旁通,不但跟发小沈谦讨教,还与手底下刘重讨论过夫妻相处之道,直惊的刘重还以为他要娶妻:“大人,唐掌事不是还在孝中吗?难道您要娶别人?”
刘重一脸“大人您居然移情别恋,属下看错您”的神情,只恐下一刻他若是否认,这位便要跑去唐瑛面前告状。
傅琛彼时只能板着脸斥责他:“就不兴我提前演习演习?”
刘重语重心长的告诫他:“大人,女人都是小心眼儿。再刚强的女人遇上男女之情,心眼恐怕也比针尖大不了多少,您演习可以,可不能找别的女人演习啊,不然唐掌事可得伤心死了。”
他当时心想:唐瑛若是伤心该有多好啊?
现在情形反过来了,心眼比针尖大不了多少的可是他,而且还要藏着掖着,免得吓跑了那没心没肺的丫头!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