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话只问得拢香与李若慧都有些合不拢嘴,心内都是一惊。后进来的苏秀不明就里,便开口道:“夫人,您可是睡糊涂了?若是老夫人不给沈家递退婚的帖子,您怎么会嫁给我们司马大人?”
李若愚的小脸紧绷着,几日未开口的嗓子依然带着嘶哑,擡高了音量问道:“司马?你是说……褚劲风?”
这下子,连苏秀也觉察不对了。小夫人一向是管司马大人叫哥哥的,当然偶尔气极了的时候也当着下人的面儿叫过“大坏蛋”,可是像现在这般连名带姓的叫出司马大人的名姓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苏秀生怕自己说错话,先是忐忑地看了看李若慧,发现她也是微微有些震惊反应不过来的样子,这才怯怯地说:“是啊,夫人,您已经嫁给司马大人快一年了……”
李若愚皱着眉闭上了眼,擡起一只手,似乎是想捏自己的胳膊,可是手擡了一半,到底是觉得这么做太蠢,便放下了手,然后睁开眼转向了李若慧:“姐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会嫁给褚劲风?”
这时,李若慧也反应了过来,惊喜地上前一把拉住若愚的手道:“妹妹,你可是终于恢复了!”
一时间,李若慧是悲喜交加。当看着若愚那清明的双眼望向自己时,这几日紧绷的精神便放松下来,这便是李家二姑娘的气势,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就让人内心觉得莫名的安稳。
只是……妹妹问的话该从何说起,这千头万绪的,若慧一时都有些摸不出个线头缠绕,便扶着她半靠在了床榻边。先是喝了些米汤,然后才慢声细语地说起她一年前意外坠马受伤的事情。她这边讲着,若愚扶着额头默默地听着,只是偶尔才会插嘴。
比如,当李若慧提及那司马大人前来求亲而母亲同意时,她便开口问道:“他是提出了什么条件,娘才会答应的?”
李若慧心道:今时今日,也不能说那大人是威胁着要抓妹妹入监狱流放北地呀?便是斟酌着说道:“娘亲是见那大人实在是诚心实意地爱慕着妹妹你,便同意了婚事。”
若愚听了这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眨了下大眼,微微地冷哼了一声,似乎半点不信。
接着若慧又讲了那沈如柏娶了李璇儿又始乱终弃的事情,若愚也只是微微蹙眉,问道那李璇儿此时在哪,听到已经回归了家乡,交由母亲照顾时,才微微松了眉毛。
直到若慧讲完了待她摔得痴呆以后李家的巨变,以及来到漠北以后的大略事情,若愚沉默了许久,才慢慢开口问道:”现在司马大人身在何处?”
李若慧原是口紧的不想说,但又是一想,妹妹恢复神智后,竟忘了这一年多来的情形,原来也是对司马大人没什么感情。这样也好,倒是因祸得福,少了些肝肠寸断的悲痛。
于是,犹豫了一会,说道:“袁术的叛军前来攻打漠河城,司马大人前去平叛,被叛军包围……身中流箭,已经为国捐躯了……”
李若愚听到这,身子猛地一弹,纤手紧紧地捏了捏被角,沉声道:“可曾见到了……遗体?”
李若慧摇了摇头:“那倒不曾,只是前线飞鸽传书过来……”
李若愚又问道:“那袁术的叛军可有开始攻城?”
李若慧又摇了摇头,说:“这几日只是围堵得水泄不通,倒还不曾攻城。”
李若愚咬着嘴唇,低头思索了半刻道:“此中有诈,若是司马真的身亡,便是叛军士气大振之时,本应一鼓作气直接攻城,为何现在却是按兵不动?”
听她这么一说,李若慧等人也深觉有理,一时间惊疑不定:若是真如李若愚所言,倒是哪个如此胆大,竟敢捏造司马身亡的消息?
李若愚深吸了一口气,坐起身来便要下地。李若慧连忙阻拦道:“妹妹,你刚刚伤了元气,岂可起身,还是躺在床上将养一下才好?”
若愚轻轻地吐了一口气,望着自己那照比记忆中白皙了许多的双足道:“……将养得已经够久了,哪里需要再休息?”
拢香见二小姐恢复了神智,自然是言听计从的。至于那苏秀,也是看出夫人自从苏醒后,便是与先前有所不同了。那娇俏可爱的模样未曾改变,可是通身的气质却已截然不同,尤其是那一双大眼,犹如深深的潭水,一眼竟是望不到底的。
当苏秀捧来要给夫人换穿的外衣时,若愚眼睛定定地看着眼前颜色颇为鲜亮的衣裙,厌弃地瞪了一眼,敛声慢语道:“这……可是褚司马替他的夫人拣选的衣服?”
拢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说道:“夫人,这是您自己个挑选的。刚开始时还没有这么多的花色,是您嫌不够鲜艳,又添加上去的。”
拢香这话倒是真的,若愚近来贪靓的厉害。自从见了那前姐夫的小妾红翘,便愈发觉得男人的心内还是喜欢花红柳绿的,所以这衣着打扮也是往鲜艳上紧靠。幸好她当初给自己浓妆艳抹的样子甚是惊悚,司马大人直言不讳道,那脸画的像花猴屁股似的,可是半点不美。小夫人这才停歇了脸上的作画。
此时清醒了的二小姐,似乎也是被自己先前的审美打得完败。皱着眉,看着那衣服,说道:“再换件颜色清淡的。”
苏秀便连忙又回转到衣柜前,总算是翻拣着一件颜色还算平实些的衣衫,服侍着小夫人换上,若愚默默地看了看那裙角点缀着的一串串手工的绣花,总算是忍住了将它们扯下来的冲动。
然后,若愚便吩咐拢香备下马车赶着去军营一趟。
当她出府时,先前护驾的侍卫头领便出来阻拦道:“夫人,此时城中不甚太平,还望夫人留步。司马大人吩咐了,若是战事有变,不许夫人出府乱走。”
李若愚定定地看着他,看他虽然语气恭敬,却丝毫没有退让之意,沉声问道:“那大人可曾说过,若是府里着了火,我便也要闷在这宅门里活活烧死不成?”
那侍卫被问得一愣,迟疑地开口道:“自然是不能让夫人您身处险地……”
若愚点了点头,说:“那便好,现在是司马大人身处险境,你若阻拦着我,便等同于将大人放在火上炙烤,若是不放心我的安危,你自可带人随我一同前往军营。”
那侍卫却依然不肯,犹自不死心地要拿大人的话说嘴儿。若愚倒没说什么,转身对身后的家丁道:“去!前厅的墙根多泼些热油!”
家丁听得一愣,有些不知所措,只当是小夫人顽皮又要起幺蛾子。
可是若愚却是冷眼望过去,问道:“你是谁领出的下人,半点规矩不识,可是我说的哪个字你不懂?”
家丁便诺诺地转身去了厨下,还真是捧了一罐子菜油去浇。浇完后,若愚又,命那家丁去点火折子。
那小家丁的眼泪全积存在了眼角,拿着火折子的手都在颤抖。那侍卫已经是惊得目瞪口呆,自然是不能放任夫人烧了几代相传的世家侯府,立刻开口喝道:“住手!”
这时,李若愚心平气和地转身对那侍卫道:“现在我可以出去了吧?”
这位将军是很想替司马大人教训一下败家小娘们的,可是又不能对这蛮不讲理的夫人真的动粗,便只能将自己憋得脸红脖子粗,最后在李若愚面不改色的对视下,高声叫喊着自己的属下,带齐了家伙,护送着夫人前往军营。
一旁的拢香倒还好些,似乎很习惯自家小姐这等铁腕手段。
只是苏秀转身看着那前厅已经泼了一地的菜油,有些瞠目结舌地心道:这当真是恢复了神智的?怎么依着她看,竟比那混沌着的混世小魔王还要跋扈些?
此时,因着战事的纷扰,各个店铺都已打烊,街道上益发的清冷,伴着几日前还未消融的积雪,只有凄冷的北风在一路流窜着打着回旋儿。
而若愚却坐在马车里四处打量着,马车里甚是宽敞,一旁的布架子上别着各色的九连环一类的玩具,靠着后背的地方还有一只大大的布老虎,马车里包着锦缎软绵,那颜色倒是如她身上的衣服一般,艳丽得很……而一旁的匣子里却不知装的是什么。拢香注意到她的目光,便打开了木匣道:“夫人,匣子里都是你平常惯吃的零食,可是要来一些?”
若愚的一双大眼上下扫视着那几大层的梅子瓜子还有蜜饯,似乎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将目光移开,淡淡地说道:“你知道我是从不愿吃这些乱七八糟的。”
拢香可不敢说些什么,只是心内默默腹诽道,便是前几日,小夫人还喊着这匣子里的零食不够丰富,还要再添置一些呢!
待马车到了军营前,李若愚微微撩起帘子。在她的记忆里,她最后一次来此的印象,还是入大营向司马请罪的那次……
若愚默默深吸了一口气,下车后,便挺了挺胸脯,入了军营。
那大营现在掌事的主帅是司马的老部下郑将军,听到司马夫人前来,不禁眉头微微一蹙,只当是那痴傻夫人听闻了司马大人的噩耗前来军营哭闹。
现在军务繁忙,哪里有功夫去伺候那位姑奶奶?便是皱着眉头准备安排副将去应酬一下这哭天抹地的妇人。
可是,那副将出去了片刻,便神色有异地领着那小妇人走了进来。
这管事的郑将军不禁眉头一皱,心里暗骂副将真是不顶事,再擡眼望向他身后的裹着黑色狐皮大氅的女子,却发现她素雅的小脸满是沉静,毫无半丝悲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