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慎没想到嫂子竟然这般急不可待,竟然老早就约了保长。这哪里是同自己商量,分明一早便下了决心,一定要分家。
嫂子态度坚决,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分家也好,一道院墙的事情而已,都自在些,到时候大哥家里有事情,他照拂些便是。
这么一想,褚慎便接过了账本,原本他也不过是翻看一下意思意思。可是眼睛一扫这账目的总额,那眼睛便顿住了。
依着姚氏的记录,扣掉这些年林林种种的花用后,家里的银子剩下不足一百两,若是一分为二的话,各家不到五十两。
这五十两银子,放在寻常的庄户人家,当是一笔巨资。可是褚慎记了分明,这几年,自己托人捎带会的银两足有九百两。
其中还不算他寄回来整箱子的皮毛特产,若是那些皮毛尽数卖了,合拢在一处得足有千余两。
就算姚氏翻盖了屋舍,买了田地,加上过日子花销,剩下的也该有个六七百两。
就算褚家人没有薄田进项,也不至于他离家的这些年里花掉了足足这么多两的银子吧?
姚氏看褚慎脸色不对,连忙道:“小叔不在家,不知持家的柴米油盐有多损耗,你家的乔伊年纪小,衣服是边做边赶着小,她又爱吃肉,没有一日不得做些肥腻喷香的,她才吃得下饭。前些年,她生病抓药,我做伯母的操碎心,也是请的名医问诊,贵药煎服……”
褚慎打断了姚氏的解释,淡淡道:“嫂子这些年费心了,只是分家事大,还请兄长过来说话。”
姚氏笑道:“你兄长马上就要考学,这几日都在闭门苦学,这分家的事情,他是不管的,你我商量着来便好。”
就在这时,保长也来了,保长姓盛,五十多岁的年纪,是村里甚是德高望重的老人儿。
褚家如今没有高堂叔公,自然得请得他来见证作保。
姚氏殷勤地请他进屋,又叫柳枝端来茶点果子,然后便请保长看账目。
这保长看了看,直夸姚家家底丰厚,便又问姚氏是否银两田产皆一分为二?
姚氏赶紧道:“这银子便如此分得,不过我二叔成亲在即,他要的老屋还没有修缮,这修缮银子,我们老大家出了,权当给小叔作贺礼……至于这田产……当初我公婆留下的田地尽是给小叔家吧。”
姚氏这番话说得真是端得上台面,尽显得落落大方。可是她说的是公婆留下的那几亩在山坡上的薄田,土地贫瘠,多有砂石不说,土地狭长也不规整。
至于她这几年买的田地,却是在山下开阔之处,土地肥美,能多产粮。
保长见褚慎没有言语,他便开口了:“褚家大娘子,你这么分,恐怕不妥吧,要知道你最近几年,可是买了不少的田地……”
姚氏听了顿时不快,开口道:“那些田地,是我娘家舅舅看我家田地稀薄,贱价买给我的,当初他卖的时候便言明,这些田地是看在我家全儿和满儿吃不饱,可怜的情面半买半送给我的。若是分家分了去,我娘家舅舅知道了,他老人家岂不心寒,闹出口舌?”
盛保长是常年呆在村里的老人儿,周遭乡间的人情风土知道的是一清二楚。就姚氏说的那位娘家舅舅,好赌成性,这几年卖了家里的几亩田地,哪一块不是高价沽卖的?闹得乡里无人问津。他倒是好心,怎么卖给姚氏就成了半卖半送了?
可是这分家说到底是自家的事情。若是兄弟两家没有异议,那他这个保长自然乐得清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账目不对吧?褚将……我爹这几年里赚的钱,尽是装箱送回了他的老家,怎么几年的功夫,我爹只分了五十两?”
不知道什么时候,褚随风不声不响地钻入厅堂,立在门旁也不知偷听了多久。
姚氏见这小儿便想起了他咬了儿子的关节,心里发恼,可是面儿上不能露出来,只强颜笑到:“小孩子家家,莫要参合大人的说话,去院子里玩去吧。”
可是随风显然比姚氏更记仇,昨日她家的两个泼皮一起打他的事情记忆犹新,今日这婆娘又来闹跟义夫分家。
方才保长来前,义父提出关于钱银的异议,他可都听见了。
义夫为人耿直,最讲义气,对于自家店兄长嫂嫂更不好为了钱银而犯口舌。
这婆娘便是抓住了这个关节,来占义父的便宜!
他可没有义父的顾虑。便将事情说破,看这婆娘如何应对。
保长听了这话,连忙往前翻了翻账本,这一细看,这账本上的进项可不是足足有千余两,还有些被厚墨涂抹的,也不知是个什么进项。
可是这么大笔的进账,也不知姚氏是怎么东抹西减的,最后只剩下了这么些许的一点。
若是再仔细看,褚家现在修缮的屋宅花费便是不菲,至于其他林林种种的费用,也不像是正经过日子人家的花销啊。
保长也是庄户人家出身,花钱且仔细着呢。
看着褚家老大这么盘没钱财,盛保长也是有些来气,只扬声道:“老朽在村里主持的分家不下十几次,虽说都是些穷宅农户,没有什么太多的钱银。也有争吵不愉快的,但是在老朽的主持下都是差不多一碗水端平。可你们家的这个分法叫什么,老朽可是不敢妄断,不知老二家的意思如何?
姚氏老在便给保长家的婆娘送了一套新被面儿,还去保长家热络了一番,原以为保长此番前来会拿人手软,向着自己说话。
可没有想到老头子这般不开窍,竟然偏颇其老二家的来。
偏偏自己仗着老二家不理庶务,账目取巧多做,原是禁不起推敲的。若是褚慎细究起来,自己藏起来的钱银不得被迫拿出?
情急下,姚氏倒是决定一口咬死,就说余下的钱银都花费没了。她拿不出钱银,老二还好扭她这个长嫂见官不成?
这么一想,姚氏倒是安稳下来,只脊梁挺得直直的,等着褚慎发难。
方才褚随风进来嚷嚷的时候,褚慎并没有出言阻拦。
其实若是自己的长嫂直言,就算分大哥一些又如何?他在外面拼死拼活就是要给褚家争脸面,让一家老小过上好日子。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嫂子竟然是这般的作派,忒上不得台面!
一时间,前妻岳娥控诉嫂子贪占便宜的话,便纷纷回忆了起来。
以前他是年轻,不愿将家人想得不堪。如今他早已过而立之年,人情世故也经历了不少,细想姚氏急急分家,哪里是怕打扰了他的新婚燕尔?分明是嫌弃他没有带回钱银,却要花用家里的老底儿。
再想想分家这么大的事情,大哥却借口读书缩头不肯露面,实在是叫人心寒。
可叫他横眉立目,跟姚氏对账,实在有违他的性子。倒不如趁着保长在,将话都说开,莫要让姚氏占了便宜,还摆出大方的样子,倒像是他白白占了兄嫂的便宜。
想到这,褚慎沉声道:“我八年前出外打拼,原本便是要一家人荣光耀祖。不才自己还是不成器的,只不过入了千余两银子而已,尽数交付给了嫂嫂。我的女儿一直托付长嫂教养,大恩也是无以为报。是以这账目多少,便尽是按着长嫂的记录来定,只是分给我祖宅的修缮,也不劳烦嫂子出钱了,至此以后,褚家一分为二,各自营生,互不相欠!”
这话说得看似随和,却是一刀两断之意。
姚氏一听,正中下怀,忙不叠道:“既然小叔你自有打算,便按着你说的来,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要我家有这个能力,自然还是要帮衬着小叔你的。
保长原以为这家这么大笔的钱财,被长房算计得不翼而飞,必定要闹得鸡飞狗跳。老早硬着头皮,做了拉架的准备。
可没想到褚慎连提都未提,就这么认了。保长替褚家老二憋气之余,只觉得老二到底是在外面闯荡的,为人仗义又大气,不枉为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当下盛保长便也跟着点了点头,拿出笔墨,将纸铺展开啦,替两家立了分家的账目文书,将田地现银物件逐一分列,两家确认无疑,便各自摁了手印。
保长走后,褚慎掏出钱银给了前来做工的工匠,请他们在新宅与老宅之间用粪泥垒砌了一道院墙后,又请他们回去了。
当天褚慎便让胡氏母女,还有随风和自己的女儿乔伊搬回了破旧的老宅去住。
笑娘倒是无所谓,她老早看出那位伯母不是省油的灯,既然如此,分开倒也省心。
可是乔伊骤然从新屋敞院,搬回到破旧的老宅子里,心里一百个不愿意,撅着嘴,眼角都挂着泪。
而胡氏心思单纯,只听说褚慎于他大哥分家了,便不再多言。
她也没有打听褚慎分得了什么,只是带着女儿打水抹灰,还调了浆子,用前几天在镇子里新买的窗纸将破窗户糊好。
褚慎看着胡氏裹着青巾帕子,沐浴在阳光下莹白恬淡的脸儿,原本分家后抑郁的心情竟然渐渐平复。
他将屋顶的破瓦片换完后,从梯子上下来,趁着几个小儿去吃井水冰镇的李子的功夫,坐到了正在洗刷木桌子上的油垢的胡氏身旁,开口道:“这次分家,并没有分得太多的钱,因为以后还要盘买店铺,这老宅的修缮只怕要缓一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