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水漫了上来。
冰冷的水没过她的脸。
塘边缘的水有这么深吗?
柳枝意挣扎,她拍打着水面,可两条腿不停地往下坠,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拽住了一般。
她用力地蹬脚,向上伸出手,去勾悬在水面上的树枝。
脚下拖拽的力道忽然放松,她身体往上一窜,抓到了树枝。
“那些淹死的人可怜又可恨。”
柳枝意又听到了引地的声音。
引地:“我看刘阳从水里捞起来的时候,身上都是乌青的。”
——咔嚓
柳枝意手里的树枝裂开了。
引地:“哪怕找替身,也不让人死得痛快,非得让活人也受一把他死前的痛苦啊。”
柳枝意掉了下来,往水下沉去。
水下黑漆漆的,塘堤消失了,在水里游来游去的小鱼也消失了。
就像是陷入了一片漆黑的沼泽。
肺部火辣辣的疼,可能是吸的水太多了,她已经没有了窒息的感觉。
有气泡从她身下冒了起来。
她感到有水流从身侧流动,一团黑影从下方浮了起来。
是那个小男孩,刘阳。
他摆动着手臂往上游,而她在往下沉。
柳枝意手脚摆动,也想往上游,可手脚却在擡起的瞬间被拽得扯了下去。
不……不能让他上去……
柳枝意记得姥姥说要叫大人,她张开了嘴。
“姥……”
水里是发不出声音的,气泡不停地从嘴里冒出来。
“姥……姥姥……”
——噗通
有人跳了下来。
柳枝意看到了散开的麻花辫,还有一个破了洞的锅……
……锅?
水里怎么会有锅?
那个破锅在水里一挥,直接将快游到水面的小男孩打了下去。
引地:“刘阳,我日你先人!”
被人从水里抱出来时,柳枝意还有些懵。
她被引地用被子包了起来。
引地身上也是湿漉漉的,两个麻花辫子都散了贴在头上,看着颇为狼狈。
即便这样,她一手叉腰,站在塘边指着塘破口大骂,边骂还边用锅拍打水面。
柳枝意还有些茫然,但因祸得福,她看向手表。
又一个任务完成了。
【水鬼抓替身:小孩子玩水要小心,可别被水鬼抓了去。】
大意了啊,柳枝意打了个喷嚏。
因为这个副本大部分时间氛围都比较祥和,导致警惕性下降不少,一时间没分辨出来人和水鬼。
引地足足骂了十多分钟,这才提着锅重新交给修锅的女人。
“回去换件衣服。”引地声音嘶哑,应该是之前骂得太凶。
柳枝意:“你为什么要骂啊……”
引地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不骂的话,就怕他一直跟着你。”
这是什么讲究?
柳枝意:“骂就能骂走?那我掉到水里骂人是不是也管用?”
引地笑了:“鬼也怕恶人啊,你才多大一点,能恶到哪里去?”
柳枝意把脸贴在引地的下巴上,因为水下太冷了,即便上岸裹着被子,那股凉意还残留在身体内部,让她不自觉地发着抖。
引地:“怕?”
经历了两个副本,柳枝意对恐惧的耐受力高了不少。
她摇摇头。
可这个举动似乎让引地误会了。
“不是我想讲鬼故事吓你,是小孩子有时候不知道天高地厚,做错事是小,伤到自己是大。”
这样类似的话,妈妈在世的时候也说过,在柳枝意小时候哭着问她姥姥为什么总喜欢讲鬼故事时。
妈妈:“你姥姥就是嘴硬,总觉得把心里话说出来很丢人一样,我倒希望她能把她想的都告诉我。”
“和你讲这么多。”引地拨开她脸上打湿的碎发,“能听懂不?”
柳枝意抱着她的脖子。
“嗯。”
见她怏怏的,引地忽然问道。
“晚上有电影,你看不?”
柳枝意惊讶道:“竟然有电影?”
引地扭头笑:“很吃惊吗?城里不是这样吗?露天的,大家伙坐在一起看电影。”
露天电影啊。
柳枝意没想到六十年代的农村都有露天电影,是她孤陋寡闻了。
柳枝意:“看呀看呀。”
她对这种黑白电影还是挺感兴趣的。
为了晚上这个电影,引地还专门给她换了一套新衣服,装了一塑料袋的米泡。
只是还没兴奋多久,柳枝意就发起了高烧。
这烧来得汹涌,她正在脑子里分析自己在副本里的所见所闻,忽然眼前一黑,直接失去了意识。
等意识再度回归时,她再度听到了引地的声音。
应该是在和人吵架,因为语气很凶,语调起伏也大。
就是说的都是当地方言,语速很快,柳枝意听得似懂非懂。
引地:“你屋里的娃可怜,我的就不可怜?”
引地:“当娘当老子的,把你家的娃管好,不然以后我还要继续搞你屋里。”
柳枝意从床上爬起来,脑袋晕晕沉沉的往客厅走。
客厅里放着一个正在烧纸钱的火盆。
大门的木门关着,但中间有道缝。
她从缝里往外看,就看到引地面前站着一男一女,而她擡手指着对方的鼻子。
“我丑话说在前头,你们要是管不好,我就找人过来看。”
柳枝意视线扫到塘边草上多了一滩水。
她沉思了几秒,将表盘立起来,对着那滩水点开相机。
一个身上滴着水的小男孩出现在屏幕里。
虽然脸色灰白还有些浮肿,可却缩在前面一男一女的身后,看着竟然还有些可怜。
虽然这样形容有些不太恰当。
但真的很像是家里小孩受欺t负了,家长跑到对方小孩家里找说法的场景。
不过身为出气的那一方,柳枝意觉得很爽。
但很快乐极生悲了。
引地:“不和你们说了。”
说完,她朝着村口的方向一招手,脸上立马挂上笑。
“杨医生!”
一个背着药箱的中年女人从石板路那头走了过来。
柳枝意心中警铃大作。
她小时候可对这乡村里的医生印象深刻。
她这辈子见过的最粗的屁股针就是在这里。
那女医生进来后,先是问了引地她的症状,最后说出了诊断。
“要打屁股针。”
这针粗得都快比上毛衣针了。
柳枝意都怀疑这一针下去会不会在她屁股上戳出一个洞来。
柳枝意:“不不不……”
没想到她有生之年竟然也会有被人按着打针的一天。
引地的力气巨大,一手拽住她的小腿就将她从床头拽到床脚,反手夹在腋窝,然后一把拽下了她的裤子。
小时候在乡下打屁股针是怎么躲过的?
柳枝意脑中忽然冒出了这个想法。
好像是……
她哭着说针头是给牛打得,惹得大人都笑了起来,把针头给换了。
可是这一次,还没等她哭喊出声,那针头就扎了下来。
兜兜转转,童年的那根屁股针终于还是打到了屁股上。
最后,柳枝意眼里含着泪,嘴里吃着米泡和引地一起目送医生的离去。
好在烧还是退了。
*
电影的放映时间在晚上。
但放映的地点不是引地的这个村子。
引地:“我们村不大,要到隔壁村去。”
柳枝意还有点怕走夜路,上次竹林撞鬼给她印象深刻。
结果晚上跟着引地到村口,已经就几个人在那边等着了。
“快快快,引地,就等你了。”
柳枝意视线被这群人中的一个女生吸引。
她佝偻着背,像是坐在地上。
等走起来后,柳枝意才发现她并不是坐在地上,而是她的腿不长,膝盖还向外翻折。
是佝偻病。
路上虽然没灯,但人却不少。
柳枝意牵着引地的手,听着身周年轻男女们聊天,大多是亲朋好友间的趣事,说到好笑的地方,齐齐一笑,叽叽喳喳的聚拢。
这样的夜路,一点都不可怕。
柳枝意插不进去话,仰起头。
夜空就像是有人撒了把米,黑底上全是闪烁的白点。
柳枝意只看了一眼便被吸引。
以往在城市里顶多能看见月亮,星星都很难看见几颗。
可现在一眼望去,全是星星。
年轻人聊天没头没尾,想到什么就聊什么。
“引地,转庙到了,要不要拜拜?”
柳枝意低下头,感到头顶被人揉了揉。
引地:“要不要拜拜?”
“拜!”柳枝意还记得现实里的转庙里面放着两面佛,想来副本里的安全点就是这个地方吧,她想过去看看。
于是一群人打打闹闹的往一侧走去。
真不知道这么黑,他们是怎么辨别方向的。
柳枝意完全看不见,牵着引地的手走。
等下了一个坡,才看到了几星火点,是点燃的蜡烛。
是安全屋,但是没有激活。
柳枝意看了一眼空荡荡的香炉。
蜡烛的火光有些暗淡,只能照亮周遭的一小块。
柳枝意路过黑色的碑,看向碑后供奉的两面佛。
柳枝意:“为什么叫转庙啊?”
“是捐。”引地矫正了她的发音,“我们这边的方言捐听的像是转,庙是村里人捐的,所以叫捐庙。”
原来如此。
柳枝意发现这庙里的两面佛和她前两个副本见到的不太一样。
两面佛,两面佛。
词如其名,有两面。
可前两个副本的两面佛只有一面朝外。
但这间庙里的佛像微微扭过头,露出了脑后的那一面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