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念沉思片刻,道:“前日关内来报,道北戬朝中所派文臣已至,倘是我大平朝使亦至,便入关内北戬大营中谘议二国止战之事。”
她虽心知北戬定会如此提议,却也不露神色,点头道:“北戬大军既已败北,金峡关东西两面皆为我军所踞守,倘叫他们来我大营中议事,怕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的。”
狄念眉头紧皱,“倘叫你去北戬大营中议事,我又岂能放心?万一出了什么事儿,我将来何颜以面上?!”
孟廷辉静了静心,方道:“将军可还记得当年你我二人一同去柳旗平乱一事?彼时在柳旗城外,将军亦是不放心我孤身入城。但结果又如何?”她起身,走去看那张摊在帅案上的地图,边看边道:“倘论凶险,此去北戬大营尚不及当年入乱军城之十一。当年我既能全身而退,如今更不会出什么意外。何况我大平数万大军正屯于金峡关之外,北戬既是求和,就断不会拿我怎么样。退一万步说,北戬即便是杀了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狄念思忖许久,见她神情笃定,毫无动摇之意,便问:“皇上当真放心让你入关议和?”
她淡笑出声,点头道:“倘是皇上不放心,怎可能会除诏付我此命?此番计若能成,我必是大功一件,而皇上更是乐于见成。”
“皇上此番意欲如何?”狄念又问。
孟廷辉道:“借以议和之机拖滞北戬大军,全力清剿三路寇军为先。”
狄念的脸色有些晦灰,“眼下三路寇祸蔓延,我亦难辞其咎。”
“狄将军不必如此。”孟廷辉伸手抚过地图上的建康一路,“北地外战内乱,将军能退北戬大军于金峡关内、占北戬梓州一城已是不易。前朝遗寇筹谋二十余年,一朝作乱必得先机,彼在暗而我在明,势必难于清剿。将军令郭铭、赵平空二将领兵剿寇,未使寇军一路北上,已是足矣。待西面奉清路援军熟悉北路地势后,必能与郭、赵二部将寇军尽数剿灭。”
狄念望她,“希望如此。”他稍挪动了下右腿,低眼道:“我知孟大人有密奏直达之权,还望你莫要与皇上提起我受伤一事。”
孟廷辉利落道:“好。”她转身,“可将军也须答应我,伤未好之前,不得出战。”
狄念迟疑着不肯答应。
“否则倘叫沈大人在京中得知了,”她慢慢又道,“还不知会担心成什么样。”
他蓦地一扬浓眉,脸色刚毅,“她……”
孟廷辉笑笑,“她念你念得发狂,夜里在御街外等报不走。”
狄念一双黑眸中灿然发亮,半晌才道:“好,我答应你,伤未好之前,绝不出战。”
她心底不知怎的有些酸楚,借话道:“将军在营养伤,北事不可久拖,我既已抵赴大营,便当尽早入关与北戬谘议和事。将军可否即刻遣人往赴关内通报此事?”
狄念点头道:“这就叫人安排此事。”他见她多日疲劳以致脸色不佳,劝道:“晚一两日没什么要紧的,你从京中一路北上,须得先好好休息一场是正经。”
孟廷辉确也乏了,便不与他争,口中应道:“汤成此番虽为副使,但没必要随我一道入关去,就留他在营中以助我文书往来用。”
“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允你一人入关。”狄念的眉头又绞拧起来。
她淡淡一想,道:“那便叫黄波陪我去罢。黄波应变之敏、身手之捷,狄将军总还放得下心罢?”
狄念沉脸,“此事过后再议,你且先去休息。”说着,便高声叫人入帐,带她去歇息。
孟廷辉无奈,只得依他之言先去就食睡觉。
大营东面特意给她支了个小帐,与士兵们的营帐横道相离甚远,又离中军大帐很近,以方便她这几日在营中的事务。
士兵将她带过去时,黄波就已在外面等着她了。
“孟大人。”黄波见她来,脸色微微一松,“之前夥兵送了吃的来,你用过膳后便早些歇了罢,属下替你守着。”
孟廷辉招呼他一同进去,道:“从京中到金峡关,一路上都辛苦你了。眼下已至我军大营,便不需再有那么多的顾虑,你一会儿也不必守着我,只管去睡罢。最迟后日,陪我一道入关会北戬朝使去。”
黄波一听她肯让他陪她入关,当下惊喜万分,“如此甚好,属下也不必担忧大人会出什么事儿了!否则,属下连睡觉都睡不踏实,直想着要如何报与皇上知晓呢。”
营里的膳食比不得京中,食物粗糙且不新鲜。她心思本就不在歇寝,看了这饭菜更没胃口,于是就只吃了一点儿,又道:“想当年我刚入朝不久时,也是有赖黄侍卫护我周全。黄侍卫于我之恩助,我永不会忘。”
黄波哪敢受她这话,当下结巴起来:“孟大人言、言重了……”
孟廷辉打断道:“不过你需得提前答应我,到与北戬议和时,莫论何事你都得听我的,否则我也不会让你陪我入关。”
黄波忙不迭地应道:“那是自然!”
她想到营中还有一千余殿前司亲兵,有些不放心道:“那些亲兵们多是禁军骄子,往日里没受过什么战火历练,此地不比京中三衙,须得叫他们注意防备着点。”
黄波笑了笑,道:“大人只管放心。这些亲兵们在这边不过是等着护送大人回京的,待与北戬议和的事儿一结束,大人与汤大人也就该启程了,断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孟廷辉脸色有些暗,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抬手示意他退去休息。待黄波走后,她才踱去帐角榻边,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念地埋头躺了下去。
一睡就是整整一天一夜。
再睁眼时,是被帐铃声吵醒的。
她浑身酸乏,双腿间因骑马被磨得有些肿痛,虽知外面有人找她,可在榻上躺了半天都起不来身。
营中除她之外再无女子,许多事情做起来都是不便。
那人不敢放肆进来,就在外面高声道:“禀孟大人,北戬大军来人,与狄将军约于今日午时送朝使入关,将军命属下来请孟大人之令。”
孟廷辉张口,声音有些沙哑:“允北戬之请,我一会儿便去中军找狄将军。”
那人领命而退,帐里帐外归于沉寂。
她闭了闭眼,随即费力撑起身子,理好衣物,下地简单地洗漱了一番,然后走去案边摊纸研墨。
外面阳光明媚,空气中带了青草香气,又隐约有马粪的味道。时而有士兵的操练声从远处传入帐中,伴着枪戟碰撞的清脆响声。
她落笔时,手指有轻许颤抖。
可终还是一气呵成,小小的正楷整整齐齐地排列在薄宣上,这么多年来,次次若是。
她拿火漆将其封好,又放进专呈密奏的盒子中,加锁加印,然后走出去叫人找黄波来。
黄波不一会儿就听令而来,“大人,可是要去找狄将军?”
孟廷辉点头,将盒子交给他,轻声道:“先将这个送去军前驿官处,使人即日往奏京中,然后再随我去中军大帐。”
临行前,狄念几番叮嘱,又让罗必韬亲自送她二人去金峡关北戬军前。
山峦远看如刃,近看成峰,横亘在二军之间的是险关窄道,翠树蔽天,野花飘香,步步相连皆是尘。
北戬来人甚是丰姿俊挺,一身绢布甲穿在身上竟不似武官,倒像个偶习骑射的世家子弟,见了她与黄波,远远地就叫士兵前去执马相迎,态度甚是恭敬。
孟廷辉没觉得如何,倒是黄波有些惊讶于这些北戬将兵的风度,许久才回过神来,转身令送他们入关的罗必韬等人不必再进。
“孟大人。”来者彬彬有礼,下马冲她长揖到底,“在下奉宣徽北院使赵回赵将军之命,迎孟大人入我营中议事。”
孟廷辉眼神温淡,毫不谦虚地受了他这大礼,人在马上动也不动,只是低头望着他,道:“足下贵姓?”
“岳。”那人直起身子,“在下岳临夕。”
她轻点了一下头,下巴朝远处灰黑点点的营帐处抬了抬,“走罢。”
北戬大营傍山而扎,一整片半月形的营寨整洁有序,其秣马厉兵之象丝毫不亚于大平禁军,留于营道上的士兵见了她一行人也只是马上低下头,并不敢放肆盯视。
入行辕时,一眼就看见安坐在帅案后的赵回。
他起身飞快,朗声道:“孟大人。”
孟廷辉足下却稍稍一滞,声音淡下去:“当初一别,未想还能有今日。赵将军别来无恙?”
此时回忆起半年前的那场正旦大朝会,想来他早在那时就已知道了她的身份,而他当时的意图定不单单是去请议减岁裁军这么简单。
赵回笑着让她入座,“孟大人依旧是进退不惊,风采灼人啊。”
她落落大方地坐了下来,怠于同他虚与委蛇,口中干脆道:“我代大平禁军前来谘议止战一事,敢问北戬朝中来使何在?”
赵回冲帐中其余人使了个眼色,众皆退了下去,唯独那个岳临夕没走,挺立与一侧。
孟廷辉瞥他一眼,又看向赵回,“赵将军何意?”
赵回道:“此为我宣徽南院使岳大人,此番奉诏来金峡关与大平禁军议和的。”
她了然一点头,微微蹙了眉,回身冲黄波道:“你也出去罢。”
黄波一千一万个不情愿,可却不得不遵她之令,黑着一张脸退到帐外候着去了。
待帐中全没杂人了,孟廷辉抬眼便盯住那岳临夕,目光锐利脸色凝肃,“没旁人了,也就不需再玩什么花样了。你是那边来的人?”
赵回一听,脸上笑意全无,悠悠道:“孟大人果然不是寻常女子。”他转身对向岳临夕,道:“既然如此,你也就有话直说罢。”
岳临夕迈两步到她身前,朗然一躬,低声道:“臣岳临夕,拜见国主。”
饶是孟廷辉再有准备,在听见这话时也是小惊了一下,怔然注目于岳临夕的脸上,久而未言。
岳临夕抬头道:“眼下事未俱备,待国主移驾至建康路舒州,候我人马复据三路要寨后,必会为国主行称帝登基之典。”
孟廷辉默然良久,忽而笑了下。
称帝?
是没料到这些中宛遗臣们会如此迫不及待且胸有成竹,就好像这北三路、甚至是更多的疆土已为他们全部掌据了一般。
她未答岳临夕的话,转头又去看赵回,道:“我出京前听尹清道,倘是中宛得以复国,便割所占疆土三分之一与北戬,可有此事?”
赵回点头,“正是。”
她这才转眸望向岳临夕,冷笑道:“起兵是你们筹谋的,与北戬之约是你们定的,何时称帝也是你们说了算,那还要我来做什么?横竖不过一个帝位,你们当中势必有肱股之辈可以胜任,说不定还有不少人已经觊觎此位许久。”
岳临夕一哑,不曾料到她会是如此反应,思虑片刻才道:“中宛亡国凡二十七年,故地诸路遗臣子民无不企盼得以复国,暗中筹策多年无所举动,是以无人可聚万民归心。今知皇嗣尚存于世,我等乃敢举兵,行此复国大计,惟望国主能以皇嗣之身召故地遗民于麾下,此帝位非皇嗣真脉不能与占,而今既得国主,则往后复国大事敬由国主定夺,我等亦唯国主马首是瞻。”
孟廷辉略略一牵唇,神色似是有些满意,冲赵回道:“之前所约,可曾立过盟书?”
赵回看了岳临夕一眼,方皱眉道:“不曾。”
“那便不作数。”孟廷辉语气干脆,丝毫不留余地:“北戬眼下虽助我复国,然一旦占得己利,安知不会反目侵我疆域?”
赵回乍然作怒,“我北戬此番出重兵南下犯境,难不成都是白白费力流血?!”
她轻轻地笑,“赵将军莫急,我话还没说完。眼下北三路多有为我大军所制之势,再加北戬压境数万大军,复我中宛故地诸路不在话下。然你我既已举兵,又岂能不图所进?若依我见,除复我故地之外,还当趁势再多占数十州疆土,如此方能解我亡国破家之仇。北戬大军倘肯与我同进同退,则多占之疆二军各得一半,如何?”
赵回沉着脸,“此事我做不得主,须得往报京中,由我北戬皇帝陛下裁断。”
“无碍。”她低眼,“我时间多得很,可以等。”
赵回脸上却泛起疑色,“我又怎知你是一心一意要与北戬共进退?倘是你眼下说些虚情假意的话骗我,将来又该如何?”
孟廷辉目光微躁,“为表我之诚意,更为让赵将军信我,不如我让金峡关外的大平守军退后三十里,还金峡关口与北戬大军,赵将军以为如何?”
赵回一惊,“你安有如此大的能耐?”
她眼神无羁,出口更狂:“我自有我的能耐,赵将军又何须多言?倘是再有疑言,莫怪我翻脸不干了。”
赵回喉梗,只皱着眉盯住她。
岳临夕也有些迟疑,道:“大平禁军历来骁悍,倘是我军再犯除北地之外的诸路州县,恐会不利。”
孟廷辉瞥他道:“大平禁军的事儿,此处岂会还有人比我更清楚?先前北面三路之所以裁军减员,便是因为营寨散多难防,各军兵员惰怠不堪,除少数几个州府大营之外,大平禁军早已不比从前。”
她又挑眉冲赵回道:“大平新帝如何更不须我多言,赵将军当初亦是亲眼看见了的。彼不善战筹略,多年来不过是靠那些枢府老将们帮持罢了。倘是北地连败,大平新帝定会厌战,或许将来不须你我二军攻伐利战,彼亦会割地求和矣。”
赵回脸色愈发黑沉,复疑道:“你与大平皇帝不是……”
孟廷辉不耐烦地打断他,冷谑道:“我孟廷辉在大平朝中有着什么样的名声,不需我与将军详说罢?我自幼孤苦无依,此生一重高官显位,二重金银钱帛,这些年来在朝所图不过此二事。至于大平皇帝,我既知亡国破家之仇乃拜其父王所赐,十余年来凄苦无靠之恨又岂会轻易就泯?我与他之间本非真爱,从此往后更是只留恨意,不存旧情。”
这话说完,她便轻轻垂眼,冷笑道:“事已成此,我多说亦无用。只是父母冤亡之仇,我不会不报。倘是将军尚知人情冷暖,便不该再疑我丝毫。”
赵回有些动容,道:“是我冒犯了。”他看一眼岳临夕,又道:“倘是大平守军果真退让金峡关与我北戬,我必修书往复朝中,提请二军侵地分疆之议。”
孟廷辉问岳临夕道:“你们原打算何时将我送往舒州?又要从哪条路往南?”
岳临夕立刻道:“原计于待国主抵赴北戬大营之后便即刻动身。因临淮路有韩澎之部阻道、潮安北面大平禁军数众,所以仍旧打算从建康路锐州直接南下。”
她一撇嘴,似是讽刺道:“建康路?狄念在汾州的宣抚司你们倒是不怕!大平禁军调往建康路剿寇之部何止数万,倘从建康路南下,你有把握不出意外?”
岳临夕皱眉,“国主之意是?”
孟廷辉拢了拢袖口,好整以暇道:“韩澎之部已经退守梓州,临淮路禁军不足以惧,便从睴州向南,绕道向西入建康,再去舒州。”
“便听国主吩咐。”岳临夕稍稍一想,就应了下来。
她又看向赵回,道:“未防生变,我不可久留于此地。待金峡关外大平禁军退守三十里,我便出关向睴州,还望赵将军言而有信,拜表朝中请议你我之计,到时倘有盟书之约,直接发往舒州即可。”
赵回正色道:“一定。”
她又轻轻敛眉,“事既议妥,我也想歇歇了。”
赵回忙叫人来带她去简帐内休息,岳临夕见状,也跟在她身后走了出去,欲护她周全。
孟廷辉放眼一扫,不见黄波人影,料想其是先被人带到简帐那边去了,足下步子不禁快了些。
岳临夕大步走在她身侧,眉目在斜阳金辉下散着淡淡的光。
她斜瞄他一眼,不冷不热地道:“你与尹清看起来皆是风雅之人,但做起这些沾血之事来竟也是毫不犹豫。”
岳临夕额上轻现皱纹,看她道:“倘能复我中宛故国,纵有千险万阻亦不辞。”
孟廷辉听后步子放缓了些,许久才微冷道:“是。倘能复国,纵是死伤万千、民血涂原又有何虑?”
岳临夕只当她出言狠戾,不由道:“从前不知国主手段如此雷霆决绝,今见国主裁事果决,毫不见女子心性,实让臣感佩万分。”
她却不再理会他,一径往前走去。
待到简帐外,果见黄波等她等得焦急,一见她就疾声道:“大人!”
孟廷辉令岳临夕退下,冲黄波压低了声音道:“你随我进来。”
黄波见她神情凝肃,像是有何机紧要事,便利落闪身入内,挑眉看她,待她发话。
她轻轻道:“我疑北戬此番有诈,所以有事付你。”
黄波脸色一凛,“他们岂是对大人不利?”
孟廷辉摇了摇头,道:“于我无碍。此次我奉上谕来此与北戬佯作议和之状,意在拖缓北事二、三月,待国中寇祸平止再图北戬。然今日北戬于增岁一事毫不迟疑,我恐其别有它图,北戬关内兵马虽少,然或有伏军藏于东西两面,而我大军主力屯于金峡关外,虽能一时扼其喉舌,但为长久计却不利于战。眼下北戬待我甚厚,实是诡异,只怕也是借这议和之机拖滞我大军在此,倘是其真有伏军自外包抄奇袭,我军必会失利;且狄将军负伤未好,不可督军奔袭久战,与其令我大军仍屯于金峡关外,不如暂退三十里,沿境扎营,如此也好与我北境营寨互为所通,不至于过为被动。”
黄波一听就恼了,“北戬若果真另存二心,大人此番千里之行不就白费了么!”
她眉目淡然,“我倒没什么要紧的,倘是关外大军遭险,那才是大祸。当此之际,万事皆得以防为上,你今夜便回关外亲见狄将军,将我所言告知与他,请他务必率军暂退三十里,再图后计。”
“不成,”黄波语气斩钉截铁,“我断不能留孟大人一人在这儿!”
孟廷辉抿唇道:“我知你甚是担心我的安危,但北戬今日听我之言方拜表朝中,请议每年增岁至百万贯之事,倘是我眼下就走,安能不叫赵回生疑?你可还记得当初在营中你答应了我什么?”
黄波脸一垮,“大人……”
她毫不客气道:“你既已答应一切都听我的,眼下便休要多言。两军关内关外呼吸相闻,此事不可延误一刻!”她从官服一侧解下金鱼袋,递给他道:“你拿这个回去,狄将军便不会疑你之言。”
黄波梗着脖子,不肯接应。
孟廷辉无奈一叹,道:“你信我,我有法子全身而退。最多不过五日,我便修书一封,让狄将军派你带人来接我回去。”
他将信将疑,怔迟道:“当真?”
她微微笑着道:“当真。这么些年来,你可曾见我出过错儿?”
黄波低眼,想了一想,小声道:“皇上也说大人聪敏,从没落下过什么差错。”
孟廷辉眼底晃过一抹水光,上前将那金鱼袋塞进他怀中,轻拍了拍他的肩侧,又冲他粲然一笑,“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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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波出关回营一事甚是顺当,只说是奉孟廷辉之令回营通取文书,便一路无阻地回了金峡关外的东大营。
是夜狄念听其之言,诏军将议事,翌日天明之前下令拔营南退三十里。
大军久居关外,粮草负担实重,又离境上城寨甚远,须得分兵以护粮道,多日来将兵们亦不愿久屯不动,但碍于皇上之前的那道诏令,又不敢不紧守金峡关;此次孟廷辉令大军南退三十里,倒合了不少将兵们的心思。
然而直到第五日,都不见北戬大营中有丝毫孟廷辉的消息传来。
黄波早就沉不住气,一过午时便冲去中军大帐中找狄念,却见宋之瑞与罗必韬二人亦在,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狄念扫他一眼,“正要遣人去叫你。”
黄波察觉出这帐中异样的气氛,不由急着道:“狄将军,已过五日不闻孟大人音信,属下请去北戬大营中一探究竟!”
宋之瑞走来按他坐下,“稍安勿躁。”他顺势仔细打量了一番黄波,才慢慢道:“昨夜探马回报,金峡关内外皆已被北戬大军所占,看兵力似是先前两倍还多,甚有兵马扎营于离我大军十五里之处,实是嚣张不已。”
黄波一怔,“不可能,孟大人之前与我说,北戬在金峡关内并无多少兵马……”
狄念脸色黑沉,冲宋之瑞道:“拿给他看。”
宋之瑞从一旁案上抽过一张纸来递给他,道:“昨夜罗将军接报略觉蹊跷,便令人去查看了一番孟大人之前所歇脚的帐子,结果搜出了这东西。”
黄波手有些抖,接过来看了看,只见上面密密麻麻都是些不接头尾的诗句,也不知是什么意思,便皱眉道:“这是?”
罗必韬大步走近他,一把扯过他手中的纸,横眉道:“你是殿前侍卫班的,自然不知边地禁军中的规矩,这玩意儿可是用来做军报密信用的!”
黄波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祥的感觉,当下猛地站起来,喝道:“罗将军此话何意?”
罗必韬冷冷一哼,道:“我疑她孟廷辉与北戬互为勾通,行叛国奸臣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