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允棠进了茶水间,见贺砺手里拿着一枝刚开始绽放的姚黄,背靠窗口站在那儿懒洋洋地看着她。
鹿闻笙从外头将门关上。
“几天不见,又不认得我了?”贺砺见孟允棠站在门侧发呆,开口道。
“临锋哥哥。”孟允棠走到他面前,看着他手里的姚黄。
她虽爱穿红色的衣裙,但牡丹她却偏爱姚黄,尤其是这种刚刚盛开,花瓣还是嫩嫩的鹅黄色的姚黄。等到姚黄完全盛开,变成金黄色时,她就没那么喜欢了。
他都记得。
他擡手,将姚黄簪到她发髻后头,收手时顺便掐了下她的脸,没用力,嫌弃道:“在外头受了气就只会走远点?在我面前脾气倒大。”
孟允棠惊讶:“你怎么知道?”她能确定和静县主那伙人在非议她时,贺砺并不在附近。
“我有什么不知道的?”贺砺抱起双臂,问:“为什么不怼回去?”
孟允棠低了头:“她们家里都有权有势的,我不想给我爷娘惹麻烦。”
“有我给你兜着,你怕什么?”
“也不想给你惹麻烦。”
贺砺叹气,伸手握着她的双肩将她带到身前,低头看着她道:“好吧,你不想惹麻烦,那你学会告状,至于怎么替你出气,由我来决定,好吗?”
孟允棠:“……”
“要、要不,还是我自己解决吧。”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让他去解决,肯定会大动干戈,说不定比她自己惹的麻烦还要大。
“那你得答应我不受委屈,我都舍不得欺负的人,别的混账凭什么欺负啊?”贺砺道。
孟允棠就不服气了,反驳道:“你欺负得还少吗?”
贺砺长眸一眯,伸手就要掐她的痒痒肉,道:“翻旧账是不是?”
孟允棠笑着躲,没两步就被他堵在了窗下。
“我不翻了。”她仰头求饶。
灿烂的阳光透过雪白的窗纸洒在她的脸上,细细的绒毛清晰可见。皮肤白得通透,双眸莹润如横春水。
贺砺看着她饱满红艳的小嘴,脑子里不合时宜地飘过三楼那混账的话,喉结滚了个来回,低声道:“亲一下。”
孟允棠:“……”
她低了头,推拒道:“外面有人。”
“她们进不来。”他凑上来,气息热热地拂在她颊侧。
孟允棠烧红了脸,“可是,唇脂会花的。”今天她穿的衣裳颜色艳丽,所以也擦了颜色较浓的唇脂。
“那你自己先擦了。”他低语。
孟允棠磨磨蹭蹭伸手从怀中抽出丝帕,低着头轻轻擦了下自己嘴唇,看着浅粉色的帕子上留下的艳红痕迹,突然羞不可抑,想要背过身去,刚一动就被他搂了过去,擡起下巴,亲住了嘴。
发髻上的姚黄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她脚步踉跄,被他抵上窗户的前一瞬,他伸手护住了她的后脑勺。
孟允棠睁着眼睛,心怦怦直跳。她不知道旁人是怎样的,但是他的亲吻真的是一点都不温柔,每次都跟要吃了她似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但,这样的不温柔,又似乎特别让人心动。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孟允棠觉着跟他在一起时间久了,自己好像也变得越来越不正常了。
这时门外传来女子说话声,然后是鹿闻笙的声音。
“我家阿郎身体不适,在里头小憩,还请换个地方添茶。”
孟允棠忙挣开他。
两人都有些微喘,在这静谧又狭窄的空间内听着格外清晰,让人脸红心跳。
孟允棠悄悄擡眸看了他一眼,却见他嘴唇红红的,仔细一看,唇边也有红色,是她的唇脂沾染上了。
一时间又觉好笑又觉羞耻,还没想好说些什么,他道:“跟我回家?”
“我不。”孟允棠下意识地拒绝。
“你妆花了。”贺砺指出事实。
孟允棠:“……”
她为难道:“可是我妹妹还在这儿呢。”
“无碍,叫我阿姐关照她,赏花宴结束送她回家便是了。”贺砺道。
“本就是我带她来的,我跟你走了把她一人留下不好。”
“可是你妆花了,如何出去见人呢?”贺砺揽着她的腰,神情认真又无赖。
孟允棠反应过来,控诉:“你故意的!”
贺砺也不否认,笑着俯下身子,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道:“几日不来找我,我给你留了好些好吃的,跟我回去,我让厨下做来给你吃。”
孟允棠无法,倒了点茶水湿了帕子,把两人唇上的唇脂擦擦干净,就跟着他从僻静小道出了牡丹园,溜出宫门,往卫国公府去了。
崇仁坊与兴庆宫之间就隔了个胜业坊,骑马须臾便到。
到了府中,贺砺叫来齐管事吩咐午膳事宜,又问孟允棠:“去内堂还是松龄院?”
孟允棠:“内堂。”她喜欢内堂二楼。
贺砺又问:“不补妆吗?”
“你府里还有唇脂不成?”
“胭脂水粉,什么都有,而且,都是东西市买不着的。”贺砺道。
哪个女子不喜欢“买不着”的东西?孟允棠自然也不例外。
她开开心心地跟着贺砺来到松龄院。
“都退下。”贺砺屏退在房中伺候的丫鬟。
孟允棠脚踩上铺在房里的丝毯,听到后面传来关门声,回身一看,贺砺将房门关上了。
“大白天的为什么唔!”一句话还没问完,人已经被摁着后脑勺亲上了。
孟允棠整个人被他捂在怀中,心里就有点慌,伸手推他。
她一推他就松开了她,低声哄道:“别怕,就亲一会儿。”
“不要。”她躲避着小声道。
“为何?”
“无媒无聘,我们这样……这样算茍合。”
贺砺笑了起来,将她一把打横抱起,走到坐床那边坐下,放她坐在自己腿上,圈着她道:“亲一下算什么茍合?茍合的合,应当是交合的意思……”
孟允棠羞得双颊要烧起来,伸手捂住他的嘴道:“你别说了。”
“好,不说。”贺砺抓下她的小爪子,捏了捏,道:“最近瘦了好些,都没有好好吃饭是不是?”
“清瘦些不好吗?你不是从小就嫌我胖?”孟允棠赌气道。
“你别血口喷人啊,我何曾嫌弃你胖了?”贺砺捏住她下巴。
“你就嫌弃了,你叫彩衣说‘小猪小猪胖乎乎’,那晚你送我回去,在墙下接住我后,还掂了掂,要不是我及时捂住你的嘴,定又要说我重了吧?”孟允棠控诉。
贺砺想辩解,看着她怨怼的目光,发现可能说不通,最后只道:“你就不能动脑子想想,如果我真的嫌弃你胖,我还能总带吃的给你?”
“说不得是怕我瘦了你不好嘲笑呢?”
贺砺瞠目,随即又去捏她的鼻尖,道:“我怎么没发现,你如此善于强词夺理呢?”
“我才没有,明明是你敢做不敢当哈哈哈,你别又挠我痒……”
两人嬉闹一阵,贺砺将她快要滑下去的身子拖上来抱好,道:“不闹了,说正事。过段时日我要去一趟幽州,往返慢则三个多月,快则两个多月,留你在长安我不放心,你与我一道去吧。”
“与你一道去幽州?我爷娘不会同意的。”孟允棠笑得小脸绯红,喘息着道。
“所以你要想法子说服你爷娘。”贺砺握住她的手,徐徐诱哄:“你也鲜少有机会出京,此番同我一道出去,安全无虞,沿路有秀丽山川可以欣赏,还有长安吃不到的各种地方美食,这样玩上两三个月,不好吗?”
孟允棠很心动,可仔细想想,他们没有婚约,他又有将她藏起的前科,就算他救过阿爷,阿爷阿娘也定不会同意她无名无分跟着他去那么远的地方。
“我阿爷阿娘不会同意的。要不……我就留在长安等你好了。你不用担心我,你没回来时,我不是一直好好地呆在长安吗?”她道。
“被逼着嫁给晏辞也算好好的?”
贺砺一句话就让孟允棠无言以对。
“要不,你失踪三个月?”贺砺笑问。
“不要,你想急死我爷娘?”孟允棠蹙眉。
贺砺伸手将她眉头揉平,低声道:“行了,你别烦恼了,我去跟你爷娘说。”
“你去说?你怎么说?”孟允棠好奇。
贺砺道:“我就说,那秦五娘此番陷害孟家,是因为她心悦我,又知道我心悦你,故而设下如此毒计。如今我将离开长安,若你留下,恐遭她毒手。你爷娘爱女心切,为你安全计,定同意你与我同去幽州。”
孟允棠:“……”
瞎话张嘴就来?等等,他这样说,似乎逻辑上并没有问题。
孟允棠猛的从他怀中坐直了身子,瞪着他问道:“秦五娘心悦你?”
贺砺看着她乌眸灿灿如临大敌的模样,弯起唇角道:“这么紧张做什么?吃醋啊?”
“你何时让她看上的?你怎知她心悦你?她、她亲口对你说的?”孟允棠追问。
贺砺眼神闪了闪,身子往后一仰,双手撑在坐床上,瞧着她道:“我忘了。”
“你——”孟允棠扭过头去生闷气。
“真吃醋啊?”贺砺将人抱住,附在耳边低低笑问,嗓音如流泉清越。
“哼!”孟允棠拿后脑勺对着他,气鼓鼓地不理人。
“你是不是傻?不知道我跟秦家有血仇吗?”贺砺掐着她的双颊将她的脸转过来,“别说她是个凡人,就算她是个仙女,我也只想将她踩进泥里。”
孟允棠想起上次在西市见到秦五娘的模样,那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大美人,家世又好。
“若秦家与你没有血仇,你会喜欢那样的小娘子吗?”孟允棠瞧着他小心地问道。
贺砺故意道:“若是你对我不好,可能吧。”
“你别喜欢了,我会对你好的。”孟允棠搂住他的脖颈,认真道。
贺砺:“口说无凭。”
孟允棠凑过脸去亲了他一下。
贺砺笑起来,嗓音低哑:“再亲一下。”
孟允棠亲了他两下。
他搂着她亲昵道:“现在才感觉你有点喜欢我。”
“非要亲亲才能证明喜欢吗?”孟允棠总是觉着这样亲密有点羞人。
“喜欢一个人,想要与她亲近不是很自然的事吗?”贺砺反问。
孟允棠想了想,发现自己和他在一起时,并不是很想要与他做这样亲密的事情,难、难道她又想错了?她对他的感情不是男女之情?
孟允棠被自己的想法吓到,僵坐在他腿上。
“怎么了?面色怎么突然变白了?哪里不舒服吗?”贺砺察觉她的变化,关切地问道。
孟允棠擡眸看着他的脸,嗫嚅道:“没事,刚才想起点别的事情。”不对,她对他一定是男女之情,不然刚才也不会因为担心他喜欢别人而主动亲他。
“你是不是还在担心以后要跟我离开长安的事?”贺砺问她。
孟允棠迟疑一瞬,点了点头。
“不用担心了,你若不想离开长安,我们就不离开。”贺砺将她的脑袋摁在胸前,擡眸看向窗外。
“可是你不是想离开吗?”孟允棠问。
“以前想离开,是因为觉着外面天地广阔,无拘无束,并不是没能力留下。既然你想留下,那就留下。比起无拘无束,你高兴更重要些。”贺砺道。
孟允棠仰头看他,问:“临锋哥哥,你为何对我这样好?”
“因为你是我的小青梅啊。”贺临锋收回目光,捏了捏她圆翘的小鼻头,道:“于我而言,再也不会有这样简单纯粹的感情了。”
用过午饭没多久,有人来找贺砺。孟允棠见他有事,就说要回家。
贺砺给她带了许多点心瓜果回家,说今日将她妹妹一人扔在璟园了,回去送点好吃的哄哄她。
孟允棠带着东西高高兴兴回到家中,赫见家里一团乱。
大伯母吴氏带着两个堂兄,孟雅欣,还有已经出嫁的堂姐孟雅安在她家内堂哭哭啼啼又吵又闹。阿娘虎着脸生闷气,阿爷面色苍白,还坚持坐在一旁陪着阿娘。
孟础润不在。
“七妹回来了。”孟础清一看到孟允棠出现在内堂门口,叫道。
吴氏和孟雅安一听,起身就冲孟允棠去了。
周氏急了,一边赶过来一边叫道:“你们想做什么?别为难孩子!”紧赶慢赶还是晚吴氏一步。
吴氏一把抓住孟允棠的胳膊,歇斯底里地问道:“彤娘,上次你不是说会去求贺砺帮忙的吗?为什么你大伯还是被判了徒五年?为什么官府还是来抄了家?你根本就没有去是不是?敷衍我呢是不是?”
孟允棠被她深陷的眼窝布满血丝的眼睛吓到,结巴道:“我、我去了……”
周氏终于赶了过来,一把推开吴氏的手将孟允棠挡在身后,道:“我方才与你说得很清楚了,彤娘确实去找了贺砺,人家说救不了,我们能怎么办?难不成还能逼他不成?”
“他若想救,怎么可能救不了?他可是当今太后的亲侄儿,当街射伤了人都能没事的。哪有他救不了的人?有人不肯出力倒是真的。”孟雅安一边拭泪一边道。
“就是,七妹,我知道我们兄妹几个对不住你,可是你看十娘都被害成这样了,你还不解气么?她这一辈子都毁了。”孟础清道。
“诶?你这话怎么说的?十娘成这样与我们彤娘有什么关系,什么叫她还不解气?你的意思十娘如今这样还得怪我们彤娘?”孟扶楹忍着伤势站起身来与孟础清理论。
“三弟你别在这儿撇清,我们欣儿被害成这样,除了你家没别人会下这个手。这件事无论如何你们得负责!如今她阿爷下了狱,绥安伯府也被抄了,我们是连给她治伤的钱都没有了,既如此,便让她留在你们家吧!”吴氏撒泼道。
“你别跟我在这儿无理取闹,有本事上官府告去!”周氏一个人怎吵得过他们一家人,气得发抖。
孟允棠看着眼前这乱糟糟的一团,惊慌又委屈,愤怒又茫然,脑中一团浆糊,想到自己能做些什么时,脑中自然而然想起了贺砺。
想起贺砺,她突然就什么都不怕了,第一次有了豁出去的勇气。
将手里拎着的食盒狠狠往地上一掼,她尖叫:“够了!”
众人一惊,都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