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哥儿睡醒后,乳母将他抱去把了尿喂过奶,又给徐念安抱回来。
徐念安将他抱在膝上,赵桓熙拿绒布老鼠逗他。
“几时生的?”他问徐念安。
“四月初九。”
赵桓熙一愣。
“怎么了?”
“没什么。”赵桓熙垂眸,努力不去回想那个血色淋漓的冰冷峡谷,继续问道:“可有名字了?”
“祖父给起了名字,叫承平。”徐念安道。
赵桓熙道:“都不按字辈来了?”
徐念安点头:“祖父说他出生那日,正好是辽东之战胜利之日,所以起这个名字以作纪念。”
“也好。”赵桓熙握着儿子的小肉拳头,不让他把绒布老鼠往嘴里塞。
回哥儿一声不响地把绒布老鼠换到没被他抓住的那只手里,往嘴里一塞。
赵桓熙笑道:“他好聪明。”
徐念安挑眉斜眼地看着他,不接话。
赵桓熙看着儿子傻乐了片刻,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见她神色不对,问道:“怎么了?为何这般看着我?”
徐念安道:“今日阿秀给我一封信,说是你出征前在十里亭交给他的。”
赵桓熙僵住。
徐念安曼声道:“我才知道,原来咱俩去年七月份就和离了。那回哥儿算是我和离之后才生的,我若离开,是不是可以将他一起带走?”
赵桓熙五雷轰顶目瞪口呆无言以对手足无措……
慌乱中他灵机一动,伸手捂住腹部弯腰皱眉。
因之前国公爷怕殷夫人她们担心,只说赵桓熙是在辽东收尾,没说他在辽东养伤,徐念安以为他只是左臂受了伤,见状道:“一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事就假装肚子痛,你几岁啊?”
赵桓熙虚弱地道:“我没事,只是伤口痛,去躺一会儿就好了。”说罢扶着桌沿站起身,佝偻着背往床那边去了。
徐念安狐疑地看着他的背影。
回哥儿在她腿上闹腾起来,要她抱着他走动,徐念安遂将他抱到厢房交给乳母,复又回来看赵桓熙。
赵桓熙躺在床上。
徐念安来到床沿坐下,问他:“腹部也受伤了?”
赵桓熙点点头。
“重么?我看看。”
赵桓熙迟疑了一下,自己伸手解下腰带。
徐念安敞开他的外衫,掀起里衣下摆,看到了那道长着粉色赘生肉的刀疤。
这是……肚子上被人刺了一刀?
徐念安惊诧擡头看了看他,伸手解开他的里衣。
目光触及他胸前肩上的累累伤口时,她伸手掩住了自己的嘴,眼中泛起泪光。
这到底是被人砍了多少刀?流了多少血?
他是真的……差一点就回不来了啊!
“冬姐姐,你别哭,没事的,我活下来了。”赵桓熙伸手握着她的手腕,轻声劝慰道,“和离书的事你别生气好不好?我知道如果我回不来你一定会伤心难过,我只是想着,你还年轻,人生还这么长,也许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能将你从伤心难过中拉扯出去,对生活重新充满希望的人,就像当初我遇见你一样。我只是希望如果有那一天,你能有选择的权利而已,而不是只能一个人在这公府后院孤独终老,那样我会死不瞑目。”
“你就是个傻子。”徐念安落泪道。
“在白石峡的时候,我真的差一点就回不来了,那时候我唯一的安慰,就是给你和母亲都安排好了退路。只是我没想到,你给我生了个儿子。好在我回来了,否则我这一生,真的是欠你太多太多。”赵桓熙眼中泪光闪烁道。
徐念安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将他的衣服整理好,而后在他身边躺了下来,看着他道:“这么多伤,你怎么不在辽东多养一段时日,这般长途奔波,身体吃得消吗?”
“太想见你们,能下床后我在辽东就待不住了。我没事,你看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赵桓熙侧过身与她面对面。
“这事不能瞒着,我得叫大夫来给你看看,好好调理调理。你也不要怕母亲知道了心疼难过,你若是养不好留下了病根,才是让她长久的心疼难过。”徐念安道。
“嗯,都听你的。要找个不但能调理身子,还能美容养颜的大夫来。”赵桓熙道。
徐念安轻轻捶了他一下,破涕为笑。
赵桓熙伸手将她搂进怀中,看着阳光灿烂的窗外道:“说我自私也好,懦弱也罢,总之以后,我再也不离开你了。”
徐念安道:“纵你想走,也得看我放不放你走。”
赵桓熙笑了起来。
宁静的午后,小夫妻俩彼此相拥着,心无杂念,只觉得琴瑟在御,岁月静好。
徐念安命人去请大夫,殷夫人知道了个中原因,自是免不了又哭天抹泪一番。徐念安叫乳娘将回哥儿抱来,往她怀中一塞,就止住了她的眼泪。
殷夫人双手撑着回哥儿腋下让他站在床沿上,红着眼眶对躺在床上的赵桓熙道:“你也不要着急回书院去读书了,以后有的是时间,什么时候把身子养好了,什么时候再去。”
赵桓熙看着回哥儿脚趾短秃的小胖脚在床沿上一踩一踩的,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殷夫人离开时,徐念安送她到院中。她屏退下人,对徐念安道:“桓熙看着很虚,这几个月,就不要……纵他歪缠,也别理他。你们日子还长,不急于这一时,让他将身子养好了是正经。”
徐念安微微红了脸,道:“我省得。”
送走了殷夫人,徐念安回到房里,只听梢间传来回哥儿咯咯的笑声。
她走过去一看,见回哥儿仰面躺在床上,赵桓熙坐在他身前,用双手遮着自己的脸,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然后突然把手挪开,发出“哇”的一声,回哥儿就跟傻了似的咧着无齿的小嘴咯咯咯咯笑个不停,乐此不疲。
徐念安湿着眼眶弯起嘴角,她理想中的家庭生活,就是眼前这样。
过了几天,国公爷再次召集族人开祠堂,告祭祖宗确立赵桓熙为世孙。
又过得几天,朝廷一大早来了人,要给殷夫人宣旨。
赵桓熙事先并未给殷夫人透露消息,殷夫人一脸懵地来到松茂堂,发现国公爷已命人给她备好接旨用的香案。
皇帝封她为三品诰命夫人,赏温泉庄子一座,金花缎,软烟罗,蝉翼纱,石榴绫各二十匹,东珠一斛,如意一对,金镶东珠长命锁一副,平安如意金手镯一对,贵重药材若干,银五百两。
殷夫人头脑昏昏地谢恩接旨。
送走了宣旨太监后,阖府都来恭喜殷夫人。
四太太不无艳羡道:“当初人人都说桓熙不成器,瞧瞧,桓熙十八岁就给大嫂挣了个三品诰命,别人兢兢业业一辈子都未必能有这样的成就。大嫂真是苦尽甘来。”
三太太附和。
五太太讷讷地坐在一旁,面色羞惭。
殷夫人想起儿子那一身伤,又心疼起来,叹气道:“若有的选,我宁愿桓熙他从未离开过家。”
后来因听到消息过来恭贺的亲眷实在是多,殷夫人不得不办了一场宴席,和大伙儿一道庆祝一番。
炎炎烈日下,日子不疾不徐地过着。
徐念安和赵桓熙又搬到了更宽敞通风的挹芳苑去住,把回哥儿也带了过去。
赵桓熙表面看着没什么事,日常就是在家调理身子,逗儿子,拜访尚先生和璩老,休沐日去找钱明他们一起吃吃饭聚会聊天。至于徐墨秀和陆丰他们,秋闱在即,他就不去打扰了。
只有徐念安知道他每晚都会噩梦惊醒,然后流着眼泪半夜都睡不着。
他向徐念安讲述了他和那一百个兄弟在白石峡谷的遭遇。徐念安因而明白了这是他心里的伤,任何外力都无法干预,只能交给时间来慢慢抚平。
时间进入八月,气氛陡然紧张起来,秋闱要开始了。
陆丰,徐墨秀,殷洛宸和傅云津都要参加此次的秋闱。
九月放榜,只有傅云津没中。不过他此番上京主要以散心为主,他自己和家里人都没多失望。
其余三人中徐墨秀名次最好,陆丰名次最靠后,被徐墨秀取笑成了亲分了心。
陆丰老神在在,娇妻在怀,名次靠后又有什么关系?
赵桓熙抱着儿子全程看热闹。
十二月十二,赵佳臻生下一女。
小姑娘完美继承了父母的优点,长得那真叫软糯娇嫩玉雪可爱,把舅舅的一颗心拿捏得死死的。
还没出月子赵桓熙已送了十几次东西过去了,小到手链项圈,大到孩子学步用的小木车,不一而足。
孩子满月时赵佳臻就对殷夫人和徐念安笑着道:“桓熙想女儿都快想魔怔了。”
殷夫人道:“女子连着生产有损身子,且得让念安再养养。你也是,虽然没能一胎得男,两年之内,也别再生了。娘有个温和不伤身的方子,同房的时候喝,待以后想要孩子了,再停便是。”
赵佳臻红着脸点点头。
过了年,二月春闱,这次殷洛宸没能中,徐墨秀与陆丰中了,徐墨秀名次依然排在陆丰之前。
殿试两人均被赐进士出身。后又经一次考试,两人又一同入了翰林,任庶吉士。
同年九月,徐墨秀与卢家姑娘大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