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入了城之后,萱姐儿不想跟她们回靖国公府,说想去马场跑马。
赵佳臻道:“时辰不早了,不如先回家吃饭,下午姨母陪你去。”
徐念安见萱姐儿低着头一副不乐意的模样,就按住赵佳臻,从窗口对她道:“那你去吧,别乱跑,在马场跑够了就回来吃饭,知道吗?”
萱姐儿点点头,策马转身走了。
徐念安回过头来,见赵佳臻一副放心不下的模样,劝慰道:“让她去发泄一下,回来又会乖顺几天的。这个年纪的孩子大多如此。”
赵佳臻这才放下车窗帘,与徐念安一道先回了靖国公府。
萱姐儿一个人跑到靖国公府的马场上,纵马疾驰几圈,翻身下来坐在马场边上的一棵树下哭。
过了一会儿,一匹马跑过她面前,须臾又退了回来。
“萱姐儿,是你吗?”聂国成坐在马上问团在树下的小姑娘。
萱姐儿听出他的声音,将脸扭向一旁,不想被他看到自己哭的模样。
但聂国成已经看到了,他义愤填膺道:“你哭了?谁欺负你了?你说出来,我替你揍他去!”
“你算我什么人?我被欺负了用得着你替我出头吗?”萱姐儿带着哭腔驳道。
“我不算你什么人我也替你出头,就看不惯那些欺负女人的渣滓!”聂国成挥拳道。
他这一说,萱姐儿又哭了起来。
聂国成见状,挠了挠头,从马上下来,走过去坐在她身边,问道:“你到底怎么了?”他和萱姐儿此前见过两面,萱姐儿留给他的印象,可不是个轻易会哭的女孩子。
“我想念爹娘,想念弟弟妹妹,想念宣州。我讨厌京城,臭规矩那么多,人也不爽利!”萱姐儿边哭边道,将来这儿之后的诸般委屈和不痛快一股脑儿地骂了出来。
聂国成恍然,原来是思乡啊,那好办!
他伸手猛的一拍萱姐儿的肩膀,将萱姐儿吓了一跳。
萱姐儿睁大泪眼瞪着他。
“别哭啦,爹娘弟妹呢你现在是看不着,宣州也回不去,不过宣州的饭菜或许还能吃得到,就当聊慰思乡之情吧。走!我带你下馆子吃宣州菜去!”
萱姐儿一想也是,擡袖子将眼泪一擦,从地上爬起来翻身上马,跟着聂国成一道出了马场往城里去了。
聂国成带着她熟门熟路地来到一条饭馆林立的街上,稍一打听,就寻摸到一家做宣州菜的馆子前。
他将马匹交给馆中伙计,刚要进去,掂了下自己的荷包,转过身挠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对萱姐儿说:“你带银子了么?我上个月的银子花得差不多了,这个月的月例还没领,怕是不够付账。”
萱姐儿豪气道:“不用你付钱,这顿我请你。”
聂国成也不扭捏,道:“好,那下次我请你。”
两人进了馆子,要了个包间,伙计来报完菜名,萱姐儿利落地点了七八道菜。
没一会儿,就上了第一道菜,油煎毛豆腐配辣酱。
萱姐儿一见这熟悉的菜式,食指大动,夹了一块金灿灿的煎豆腐沾了红艳艳的辣酱往小嘴里一塞,鼓着嘴巴嚼了两下,眼睛一亮,对聂国成道:“味道还成,你也尝尝。”
聂国成学着她也夹了一块豆腐沾了辣酱往嘴里一塞,嚼了两下就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一边咳得面红耳赤一边囫囵个的将那块豆腐咽了下去。
萱姐儿笑得前仰后合:“原来你不吃辣啊!”
聂国成猛灌一口茶,还张着嘴哈哈的,问萱姐儿:“你怎么吃得下去的?火烧一般。”
萱姐儿道:“你若是习惯了,不辣的你还觉得没滋味呢。”
聂国成不信:“那我再吃一块。”毫无疑问,又被辣得够呛。
后面上的臭鳜鱼聂国成也吃不惯,倒是皇印烧饼吃了五六块,最后干了半盘子豆干吃了一大碗虾子面,填饱了肚子。
萱姐儿尝着了家乡味,心情好多了,付过钱就和聂国成走出馆子,赫见馆子门前站了三四个衣着光鲜的年轻公子,并十几个护院模样的打手。
见聂国成出来,众人围成一个半圆包围过来,为首一名穿褐色锦袍的年轻公子双臂环胸道:“你个臭小子,上次坏了我的好事还敢上这条街上来?不知道这条街是我罩的吗?”
聂国成后退两步来到萱姐儿身边,低声道:“待会儿我会往右边冲,给你撕开一个口子,你看准时机赶紧跑。”
萱姐儿撸袖子:“跑什么跑?刚吃饱了正好练练拳脚。”
众人听她一个小姑娘大言不惭,都面面相觑哈哈大笑起来。
萱姐儿见他们磨蹭不动手,自己耐不住,主动迎上前照着离自己最近的那个正张口大笑的护院腮帮子就是一拳。
护院被打得脸偏向一旁,一颗牙齿明晃晃地从嘴巴里飞了出来,像只无形的大手一下子掐住了那些正在笑的人的脖子。
聂国成兴奋地“嘿”了一声,也朝着对方冲了过去。
一阵鸡飞狗跳马仰人翻后,护院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刚才还耀武耀威的褐衣公子被聂国成反扭着一条胳膊踩在脚下。
聂国成道:“叫爷爷!”
褐衣公子大骂:“你小子别不知死活……”
聂国成一扭他的胳膊,“这条胳膊不想要了?”
褐衣公子只觉肩胛骨那边一阵剧痛,忙道:“爷爷!爷爷!你是我亲爷爷!”
聂国成满意了,扭头对一旁的萱姐儿道:“该你了。”
萱姐儿趾高气昂地踹了他一脚,道:“叫奶奶!”
爷爷都叫了,还在乎奶奶吗?
褐衣公子:“奶奶,你是我亲奶奶。”
萱姐儿正要得意,扭头一看聂国成,只见剑眉朗目的少年也正看着自己,双颊带着点红。
她猛的反应过来,顿时面红耳赤,忙踢了褐衣公子一脚,道:“叫错了,叫姑奶奶!”
褐衣公子涕泗横流,哭嚎道:“姑奶奶,饶了我吧!”
聂国成和萱姐儿收拾够了这帮人,骑马遁去,一直跑到通往靖国公府和镇北将军府的街口才停了下来。
聂国成对萱姐儿道:“京城的人也不是都那么差吧?下次想家了不高兴了抑或手痒想打架了,来找我。别再哭哭啼啼了。”
萱姐儿对他怒目而视:“谁哭哭啼啼了?”
聂国成举双手道:“行行行,你没哭,是我看错了。”
萱姐儿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道声“走了”就策马而去。
“下次来找我啊,我家就在西大街上,靠近州桥,镇北将军府,很好找的!”聂国成冲着她的背影大声道。
萱姐儿头也不回地挥了挥右手,算是回应。
两刻之后,萱姐儿回到靖国公府,老老实实去殷夫人房里向殷夫人和赵佳臻徐念安赔了罪,说自己因想念家乡去城里会做宣州菜的馆子吃了一顿饭。
她这样一说,谁还舍得责怪她?又见她毫发无伤,料想也未闯祸,便放过了她。
徐念安白天时还不觉得有什么,反正往日里白天也不与赵桓熙在一起。可在殷夫人处用完晚饭,独自一人回到慎徽院,看到赵桓熙的书房里黑黢黢的,正房里也不再有他的身影时,她的心里就仿佛突然空了个大洞一般,探不到底,涩疼涩疼,难受得紧。
一时间也没心思做旁的,她吩咐宜苏明理回去休息,自己将卧房内那盏大花灯的机括拧了两下,然后坐在床沿上看着灯上她和赵桓熙在不同的地方做着不同的事,心里只想着:也不知他如今怎样了?第一次离开家睡在外头,习不习惯?
都梁山上,苍澜书院后头的联排厢房里,徐墨秀将灯烛挑亮些,收拾干净可供学子面对面坐着学习的书桌,将赵桓熙明日上课要用的书籍放在书桌上,对刚将果子蜜饯分给陆丰秋通等人,还在收拾食盒的赵桓熙道:“姐夫,时辰还早,过来温一会儿书再睡吧。”
赵桓熙应了一声,收拾完东西就过来在徐墨秀的对面坐下。
一开始倒还认真看书的,徐墨秀用功一回,偶一擡头,发现赵桓熙一手托腮,双眼呆呆地看着桌上的烛火一动不动。
他心里就生了点气,想着这人定力还是不行,才看了这么一会儿书就走神了,这如何能行?必得好好教育一番才是。
于是他问他:“你发什么呆?”心里打定主意,不论他找什么借口,都要好好说他一顿,叫他知道一寸光阴一寸金,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赵桓熙目光呆呆地移到他脸上,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我想你姐了。”
徐墨秀窒住:“……”
几番话到嘴边都觉得不合适,最后他只得道:“你继续。”
次日,中午在殷夫人房里吃饭时,徐念安对殷夫人说:“娘,我昨晚回去整理东西,发现三郎还有一些日常用的东西没带,下午我想给他送过去。”
殷夫人点头:“去吧,带上两个护院,注意安全。”自从上次赵桓熙去考试遇到那事之后,现在但凡他们要出城,殷夫人都让带上护院。
赵佳臻笑睨了徐念安一眼,对萱姐儿道:“看来你下午只能跟着姨母了,姨母下午要去一趟金铺,你也一道去吧,正好看看给你打的头面如何了。”
萱姐儿迟疑了一下,不知想到什么,但最后还是乖顺地点了点头。
傍晚,上完最后一堂课,苍澜书院各班的学子纷纷走出课室,向食堂涌去。
赵桓熙无精打采地走在人群中间,精神十分萎靡。
以前每天晚上都能看到冬姐姐,可以和她说说话,分享一天的趣事,早上一起吃早饭,她帮他挑选每天穿的衣裳,整理穿戴,再送他出门。
和她成亲八个多月,他已完全适应并喜欢上了这样的生活。如今骤然来了苍澜书院,晚上见不着她,早上也见不着她,一天到晚见不着她。他上课走神,练刀没劲,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
来到食堂门口时,见陆丰徐墨秀和秋通他们正等着他。
他走过去,几人还没说上两句话,耳边传来“当”的一声锣响,书院看门大爷扯着嗓子叫道:“赵桓熙,你家人在书院门外等你。”说完又敲一声锣,一连说了三遍。
学子们见怪不怪,想来有谁有家眷过来都是这个待遇。
赵桓熙跟徐墨秀陆丰他们打了招呼,来到书院门口,看到知一知二拎着东西站在门外。
“就你俩来了?”他问。
知一道:“三爷,三奶奶在山下。”
赵桓熙眼睛一亮,丢下一句:“你们先把东西送我寝室去。”人就往山下跑去。
山下,上山的石阶旁,徐念安正在那儿缓缓徘徊,突然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冬姐姐!”
她一擡头,就看到穿着浅蓝色学子服,书卷气也掩盖不住活泼的俊美少年正兴高采烈地从高高的石阶上飞奔下来。
她看得心惊胆战,忍不住扬声道:“你慢些走!”
赵桓熙如何慢得下来,几步冲到她面前,一把就将她抱了起来,兴奋地转了个圈,问道:“你怎么来了?”
徐念安抱着他的脖子,笑着低声道:“想你了。”
赵桓熙闻言,心口愈发滚烫,抱紧她道:“我也想你,想得上课不专心,吃饭也不香了。”
徐念安捶他一下,又忍不住拥住他。
两人甜蜜地拥抱了一会儿,一起在石阶上坐下来。
徐念安将一直拎在手里的纸包放在膝盖上展开,拿了签子给他,道:“你爱吃的莲花鸭签,我特意绕路过去买的。”
赵桓熙开心道:“刚好饿了。”他拿起签子叉了一块放嘴里,惊讶:“怎么还这么热?”
徐念安道:“知道路远,我带了只手炉,捂着的。”
“冬姐姐,你真好,你也吃。”赵桓熙叉一块鸭签递徐念安嘴边。
两人你一块我一块地分食完鸭签,徐念安问他:“在书院呆得还习惯吗?”
赵桓熙侧过身子,艰难地将头枕在她肩上,道:“不习惯,睡觉前看不见你,睁开眼也看不见你,好难受。今天早上我醒来发现我床上有个男人,吓了一大跳。”
徐念安忍俊不禁,问:“你们不是一人一张床,是两人一张床?”
赵桓熙点头,说:“是那种像是大通铺一样的床,听说有的年份招的新生多不够住,还会三四个人睡一张床。今天早上我醒来时发现文林把他的枕头挡在我和他中间,还叫我晚上睡觉老实点。冬姐姐,我晚上睡觉不老实吗?”
徐念安想起近两个月这人晚上睡觉老是滚过来抱着她,不难猜测昨晚阿秀遭遇了什么,一时间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两人还没说几句话,时辰便不早了,徐念安要回去了。
赵桓熙十分不舍,却也知道天黑行路不安全,只得忍痛送她走。
徐念安从马车窗口探出头,见他一直跟着马车送她,心里又开始难过了,对他挥手道:“你快回书院吧,回去吃晚饭,再晚怕吃不着了。”
“哦。”赵桓熙嘴里答应着,可心里实在不舍,还是眼睛看着徐念安腿跟着马车,不过步伐慢了些。
“你别送了,快回去,我下次还来看你。”徐念安看着暮色中形单影只的少年,强忍不舍地催促道。
赵桓熙站在了原地。
徐念安看着自己与他的距离越来越远,视线还模糊起来,心底不由暗啐自己矫情。赵桓熙不过就是十天回一次家而已,倒还弄得跟生离死别一般了。
她最后朝他挥了挥手,然后放下车窗帘坐好,掏出帕子掖了掖眼角的泪花,刚平复情绪,便听马车外头传来他的声音:“停一下,我与三奶奶有话要说。”
马车停了下来,他跳上车打开车门钻进车厢,反手把车门给关了。
徐念安仰头看着他,没说话,只朝他伸出手。
赵桓熙大步过来,俯身抱住她,低头就吻上了她的唇。
徐念安仰着脸闭着眼,双手攀着他的背,心中感慨这男女之情真是磨人,瞬息之间,便让人觉着从萧瑟之秋到了明媚之春。
马车一动不动地在道上停了许久,天都快黑了,赵桓熙才嘴唇红艳地下了车,叮嘱知一知二与随行的两名护院小心送徐念安回城。
嘴巴都被亲肿了的徐念安将车窗帘掀起一条缝,看到赵桓熙正站在窗外一脸乖巧地冲她笑着挥手。
她红着脸水着眸瞪了他一眼,放下了窗帘。
赵桓熙跑回书院吃过晚饭,照例去后山徐墨秀给他找的那块空地上练了半个时辰的刀,然后回寝室温书。
今晚他认真得很,徐墨秀不动声色地暗戳戳观察他几次,他都没走神。
徐墨秀觉着奇怪,在他停下来喝茶的时候问他:“今晚不想我姐?”
赵桓熙道:“想,但是我要忍住。我要早日考取功名,这样就可以早日离开书院,回到家里,夜夜和你姐姐在一起了。”
徐墨秀:“……”拜托可以不可以不要这么直白?有点读书人的矜持好不好?
旬假前一天,出嫁没多久的聂三姑娘回娘家探望自己的母亲严夫人。母女俩去园子里闲话赏花时,看到聂国成手里提着一柄长枪,正站在假山旁发呆。
聂三姑娘奇道:“今日这春光大好的,弟弟居然没出府去玩?转性了不成?”
严夫人道:“可不转性了,这几天不知道着了什么魔,有人来邀他也不出去玩,就在院子里舞刀耍棍地瞎转悠,又竟日问门房有没有人来府上找过他。”
聂三姑娘笑道:“这倒是心上有人了一般,待我去诈他一诈。”
她走上前去,唤道:“阿成。”
聂国成回神,转身一看,就走了过来,道:“三姐,你回来了。”
“你怎么在府里啊?我还以为这样的大好天气,你早就与朋友一道出去玩了。刚才在府外遇见一个姑娘向我打听你,我还说你不在府里……”
她话还没说完聂国成便跳了起来,一边往前院跑一边道:“啊呀三姐我可叫你给害了!”
严夫人惊呆。
聂三姑娘笑着唤道:“回来,快回来,我唬你的。”
聂国成停步转身。
聂三姑娘回到严夫人身边,看着自己的弟弟笑骂道:“你这傻小子,心里有人了跟娘说啊,还等人家上门?哪有姑娘家主动去找男孩子的?”
聂国成红了脸,一边捎后脑勺一边道:“我还不知道她喜欢不喜欢我呢。”
严夫人惊讶道:“还真是心里有人了?谁家姑娘?在哪儿看上的?”
聂国成的脸更红了,但还是老实道:“她是赵桓熙的外甥女,爹是怀远将军,那天我去赵家的马场跑马遇见她的。过了几天我又去,发现她一个人躲在树下哭,问她,她说她想家了,我就带她去吃了宣州菜。那天我没银子付账,她付的账,我和她说好她再来找我,我要请回她的。”
聂三姑娘与严夫人互看一眼,怀远将军,与她们镇北将军府倒也算是门当户对。
严夫人小心翼翼地问聂国成:“你喜欢这姑娘哪方面?”
聂国成不假思索:“喜欢她性格爽利,能打,长得……也挺好看的。”说到后面,又开始红着脸捎后脑勺了。
聂三姑娘用帕子掩着嘴偷笑。
严夫人却追问道:“能打?”
“是啊,那天吃完饭出来,有人找我麻烦,她和我一起把人打趴了,真过瘾!我觉得她可能都能跟我打个平手。”聂国成说到激动处,忍不住振奋挥拳。
严夫人:“……”
聂国成激动过后,又想起萱姐儿不来找他的事实,于是对严夫人道:“娘,明日放旬假,我想去靖国公府。”
“去作甚?”
“去找赵桓熙,顺便……顺便看看萱姐儿。”
聂三姑娘笑道:“是去找那位萱姑娘,顺便看看赵桓熙吧?你可想好了,如果你真喜欢那位姑娘,备不住以后就要管赵桓熙叫舅舅了。”
聂国成呆滞:“……”娶个媳妇小一辈?这……好像也能接受。
“叫舅舅就叫舅舅,反正不住一起,也不用整天叫。”他神情别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