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夫人和徐念安两人面面相觑,徐念安小声道:“要不儿媳去与公爹说,娘已睡了?”
殷夫人略作考虑,对徐念安道:“不必,你先回去休息。”又吩咐芊荷:“让他进来。”
徐念安还不知赵明坤要被祖父发配平凉府的事情,有些不放心。
殷夫人道:“放心,没事的,去吧。”
徐念安这才应了,往外头去时碰见进来的赵明坤,向他福了福身子,他也没吱声。
到了梢间,他站在离床五六尺远的地方,看着床上的殷夫人,脸上既无往日的不耐,也没有愧疚。
殷夫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开口道:“若是来看我死没死的,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赵明坤移开目光,脸上有点尴尬的模样,僵硬道:“我将要到平凉府去当差了。”
殷夫人不温不淡:“恭喜。”
赵明坤听她这语气,分明像是已经知情的模样,忍不住一阵羞恼,道:“你别得意,我还会再回来的!”
殷夫人:“呵!”
赵明坤看她阴阳怪气的,心生愤怒,可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又生生忍住,道:“我走后,你好好待桓朝桓阳他们,还有佳慧的婚事,你也要尽心张罗。你是嫡母,这本就是你该做的。”
殷夫人先是不可置信地瞧着他,进而讽刺地笑了起来,道:“赵明坤,你人上了年纪脑子也痴呆了吗?我是嫡母,我就应当善待你爱妾生的庶子庶女,可你是亲父,你何时善待过我生的嫡子嫡女?你说得没错,我是嫡母,我能对庶子庶女做的事,可多了。你安心地去上任吧,我会叫你知道,我是怎样‘好好地’待你的庶子庶女的!”
“你——”赵明坤刚往床那边跨了两步,门外就冲进来一道人影。
是赵桓熙,他一直在门外窥视着,生怕他父亲又对母亲动手。
“你进来做什么?出去!”赵明坤冲他呵斥道。
赵桓熙挡在殷夫人与赵明坤中间,直直地看着赵明坤道:“该出去的是你,这里没人欢迎你!”
殷夫人惊讶地看着儿子的背影。她这时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儿子不知何时竟已长得这般高了,比之于他父亲,也矮不了几寸。
“逆子!你果真想造反!”赵明坤扬起巴掌。
赵桓熙站在那儿动也不动,冷冷地瞧着他,就等他来打。
如今这状况,赵明坤又怎么敢真的伸手打他?他就要离府,以后这长房,殷夫人说了算。
看着嫡子陌生又冰冷的眼神,他心里也不知是何感受。两人僵持片刻之后,他放下手,转身出去了。
见他走了,赵桓熙双肩微微松懈下来,殷夫人才知道他方才一直是紧绷着的。
“桓熙。”她唤了他一声。
赵桓熙回身,走到殷夫人床前,在床沿上坐下来。
“你刚刚……”殷夫人对儿子的印象还停留在见了他父亲就任打任骂头也不敢擡的印象中,方才他的表现真的叫她吃惊。
“娘,以前是我太懦弱了,总是要您保护我。现在我长大了,也练武了,以后都换我保护您,有我在,谁也别想欺负您,就算是爹,也不行。”赵桓熙认真道。
殷夫人眼中泛起泪花,激动地点了点头。这一瞬间,仿佛这二三十年来所受的一切苦楚都烟消云散了,嫁给赵明坤纵有万般不好,能得桓熙这一个儿子,便抵得所有不好。
中午,赵桓熙和徐念安两人在慎徽院的房间里用饭。
赵桓熙道:“冬儿,我爹马上要被祖父派到平凉府去当官了。”
徐念安倏地擡头,双眸晶亮:“真的?”
赵桓熙面上表情有些扭曲:“你也很高兴吗?”
徐念安眼底藏笑,反问:“难道你不高兴吗?”
赵桓熙收回目光,低着头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闷声道:“高兴,所以我觉得自己很不孝。”
徐念安道:“父子之间,若是做不到父慈子孝,便只能父辞子笑了,这也是人之常情。”
赵桓熙没听明白,擡眸问道:“什么意思?”
徐念安解释道:“前面一个父慈子孝,是慈爱的慈,孝顺的孝,后面一个父辞子笑,是辞别的辞,开怀大笑的笑。”
赵桓熙听完她的解释,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用手撑着额头侧过脸去。
徐念安道:“你瞧,你哪里不笑了?这不是笑了吗?”
赵桓熙闻言更是乐不可支。
小夫妻两个说说笑笑地吃过饭,徐念安对赵桓熙道:“再过三日便是重阳节,重阳节后是承珂堂妹及笄礼,九月十三是我四妹出嫁的日子。所以你请朋友游湖的日子,定在九月十五可好?”
赵桓熙点点头。
“那这段时日,你便着手你上次说的那个保证书还有请柬,别忘了把我弟弟也邀上。”徐念安叮嘱道。
“好,那陆丰呢?我能邀他吗?”赵桓熙问。
“随你,你想邀就邀,这次是你做东,邀请什么人都由你自己做主。”徐念安道。
赵桓熙喜欢听让他自己做主的话,兴奋地应了。
国公爷兵贵神速,重阳节一过,就一脚把赵明坤踹出了门。临行前还不忘警告他,在任上可以无能(反正就是个府衙里掌管礼仪的小官,无能也造不成多大的危害),但不能仗势欺人为祸乡里,若敢,自有那更好的去处等着他。
赵明坤不敢违抗父命,去庄子上领了杜姨娘,灰头土脸地往平凉府去不提。
他这一走,殷夫人只觉得天也晴了花也开了人也好了,当天就下了地。
几家欢喜几家愁,五太太又去令德堂找老太太了。
“明明是殷夫人先去寻衅,她这一病,国公爷又是让徐氏帮忙理家,又是把大老爷也赶走的,是真的打算把爵位传给赵桓熙了吗?”五太太忧心忡忡道。
“这才哪到哪儿?沉住气。”老太太撚着佛珠,“看长房这情况,要毁掉他们,也只需要毁掉一个人就可以了。”
五太太闻言,试探问道:“徐氏?”
“先从她妹妹下手,待妹妹出了那种事,徐氏想必也没心情理家了。殷氏识相的话就该把管家权交出来,若是她不交,硬撑,也好。”
五太太明白老太太话里的意思,如果殷夫人不交管家权,硬拖着病体来管,病势必然加重。只要她死了,长房就剩那对小夫妻,满府里都是他们的长辈,他们再能耐,也蹦跶不起来。
“事情预备得怎么样了?”老太太问。
五太太回过神来,忙道:“徐家那小姑娘好办,弄个请帖去就能哄来,从后门进来,到了直接往小花园里的空房间里一领便是了。就是那傻子,有些难办,得等他落单,还要想办法哄他……”
老太太道:“一个傻子,除了本能还剩下些什么?能有多难哄?”
五太太俯首:“娘说得是。”
九月初十,赵承珂及笄前一日,傍晚。
一名靖国公府的丫鬟登了徐家的门。
徐家在外城,而寂园在内城,为来去方便,徐墨秀时常借宿陆丰家,并不每日都回来。这日他便不在。
“二太太也是忙忘了,直到现在才记起要给姑娘也送一张帖子来。这阵子大太太病着,我家六姑娘的及笄礼全靠熙三奶奶帮忙布置打点。我家太太知道贵府夫人身子不便,四姑娘又出嫁在即,不敢打扰,便只请五姑娘过府一聚。左右都是亲戚,没有外人,到时熙三奶奶见了自家妹子,也好高兴高兴。”那丫鬟对徐惠安道。
徐惠安望着手中精致的烫金请柬,点了点头,道:“烦请回去替我谢过二太太。”
丫鬟又叮嘱道:“明日我家六姑娘的及笄礼摆在府中的小花园,离后门近,徐姑娘记得从后门走,若走前门,要绕一大圈。”
徐惠安应了,温婉道:“多谢提醒。”
送走了国公府的丫鬟后,徐惠安便拿着请柬去找郑夫人,郑夫人听她说了事情经过,道:“都这会子了,也不便派人去问你姐姐。你就去吧,左右只是个及笄礼,你受邀过去凑个热闹,应当也无事。恰你姐姐的婆母病了之后,只有你哥代我去探望过她,明日你便再替我去瞧瞧她。”
徐惠安想起明日能去见姐姐,高兴地应了。
次日一早,她仔细打扮一番,带着郑夫人备下的礼物和丫鬟丹萍雇了车赶往靖国公府后门。
到了之后,丹萍上去一敲门,便有个婆子来开了门。徐惠安奉上请帖,说是应邀而来,那婆子让两人进去。
徐惠安问她后花园怎么走,婆子给她指了个方向,道:“徐姑娘自去便可,丫鬟便留在此处吧,那边自有人伺候。”
徐惠安回身望望丹萍,想着这许是公府里的规矩,便接过丹萍手中的礼盒,对她道:“那你在此稍等片刻,待我见了姐姐,再来接你去她院中。”
丹萍点头,望着眼前这偌大又陌生的公府,有些不放心:“姑娘你小心些。”
徐惠安应了,抱着礼盒一个人寻摸着往婆子指的方向走,半路瞧见一个丫鬟端着托盘从前面小径上路过,她忙喊住她,走过去道:“这位姐姐,请问府中小花园在何处?”
丫鬟问:“姑娘是来参加我们府上二房六姑娘的及笄礼的么?”
徐惠安道:“正是。”
“那你随我来吧。”
徐惠安就跟着这丫鬟一路分花拂柳地往园子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