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多没来,国子监在赵桓熙眼里毫无改变。
到了国子监他便先去寻了监丞,监丞亲自领他到课堂上。到了一看,成国公之子朱志福正领着几个人趴在为赵桓熙准备的空书案上玩弹琉璃球。
监丞咳嗽一声,其它人都飞快地回到自己座位上去了,只朱志福还懒洋洋地霸占着那张书案,挑衅地看着赵桓熙。
当初就属他欺负赵桓熙欺负得最厉害。
赵桓熙皱着眉头。
“朱志福,回你自己的座位上去。”监丞也觉得头大,靖国公固然地位超然,可成国公也不是好惹的。
“是~”朱志福一边抠鼻孔一边拖长了语调应了一声,然后大剌剌地将抠出来的那坨鼻屎摁在了书案上。
监丞蹙眉看了他一眼,点了两名出身一般靠自己考进来的监生,道:“你俩重去搬一张书案来。”
监丞离开后,赵桓熙走到自己的座位旁,看着那张恶心的书案,根本不想靠近。
偏朱志福看到监丞走了,又抖了起来,斜着身子用目光挑着赵桓熙曼声道:“哟,赵大美人,休息够了?又出来接客了?都学了什么才艺啊,给爷们展示展示呗!”
他的拥趸者们配合地拍着书案哄堂大笑。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赵桓熙只觉得胸口一股股气直往上窜,他乜着朱志福冷声道:“别在那儿丢人现眼了,污言秽语的旁人只当你是犬吠。”
朱志福一愣,这会儿才察觉出赵桓熙与以前的不同来,换做一年多前,这般被调笑,别说回嘴,眼眶早都该红了。
拥趸者们不忿地叫嚷着,朱志福擡起一只手制止他们,自己站起身来,走到赵桓熙跟前与他面对面:“你再说一遍。”
赵桓熙握紧了手里书箱的拎手,想着有这物件在手,便是打起来也不怕,抡他一下都够他受的。
如此想着,他正想再挫一挫眼前之人的锐气,冷不防旁边传来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这么点年纪耳朵就聋了?你让再说一遍就再说一遍,你以为你是哪头蒜啊?赵公子你说是吧?”
赵桓熙扭头一看,双眼瞪大,这、这不是……
“赵公子,干等无聊,先坐这儿吧。”趁他还没反应过来,钱明笑嘻嘻地凑上前来,拉着他往后面走去。
赵桓熙看到后面有一张书案空了出来,书案旁边站着两个捧着书端着笔墨纸砚的年轻公子,正对他做着“请”的手势。
“钱无晦,你找事是吧?”朱志福气得大叫。
“我又不是你,找什么屎?纵找,也是为你找的。”钱明道。
钱明这边的人哄堂大笑。
赵桓熙一看,这两人都杠上了,自己要是不坐,倒显得帮朱志福打钱明的脸似的,于是便道了谢过去坐下了。
朱志福撸袖子要来找钱明的晦气,有人小声叫:“崔博士来了,崔博士来了!”
“你等着!”朱志福指了指钱明,撂下句狠话,转身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钱明潇洒地一张折扇,神情间根本不拿他当回事。
成国公府不过是靠着珍妃得宠才有今天,旁人怕他钱明可不怕。他外婆永慈长公主还是当今圣上的亲姐姐呢!
而且作为嫡长派,钱明很讨厌成国公府搞立贤不立嫡长扰乱礼法的那一套,贤个屁!招人嫌倒是真的。
上午的课上完后,众监生往食堂去吃饭。
经过一上午的比邻而坐,钱明自认为与赵桓熙已是熟人了,走在路上便伸手搭着他的肩,由衷道:“兄弟,你生得可真好看!”
赵桓熙汗毛一竖,伸手就把他的手从自己肩上推下去了。
钱明见他似是不悦的模样,忙解释道:“哎哎,你别误会,我可不是断袖分桃之流。我家里有妻有妾,儿子都一岁了,不信你问他们。”他指的是跟在他们后面的几位公子。
那几位公子见赵桓熙回头看来,点头不叠。
“那你是什么意思?”赵桓熙问钱明。
“钱公子就好听个戏,他不仅爱听,他还爱唱,爱演。他家里有一妾,唱功卓绝,只是钱公子爱看男旦,但男旦扮相美的实在难寻,钱公子眼光又高,故此一直未曾寻着。”有一公子嘴快地替钱明解释道。
他一边说钱明一边点头。
“你的意思是要我给你唱戏?岂有此理!”赵桓熙生了气,撇下钱明大步往前走。
“哎,赵公子,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听我说啊。”好不容易碰着个长相如此之美的少年,钱明岂肯轻易放弃?忙追上去道:“戏子自是贱业,但咱们又不以此为生。便是扮上,也不过是个爱好而已,无伤大雅的。再说了,谁家女眷不爱听戏?赵公子你若是学会了,也可以回家讨母亲或是夫人的欢心啊。就譬如我家那个,但凡我惹她生气,只要我给她演一出戏,她马上就与我和好了。”
赵桓熙听到可以讨夫人欢心那里,脚步略缓了些,但想起自己扮男旦的情状,又觉太过羞耻了些。他甩了甩头,摒弃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快步向食堂走去。
钱明怕说得多了惹他恼了适得其反,便适时地打住话头,追上去与他说些别的缓和关系。
食堂里都是一张张两边坐人的长桌,钱明这一派和朱志福那一派自然不会坐一张桌上,背对背坐着。
赵桓熙和钱明这一桌坐一起,听着他们讲京里的趣事,渐渐也聊了起来。
一顿饭吃完,无事发生。可就在大家陆陆续续走出食堂时,变故陡生。
赵桓熙只觉后脑勺上一痛,然后后勃颈上传来一阵冰凉黏腻的感觉。
他伸手往后脖子上一抓,抓了一手的蛋清和蛋黄。
后头朱志福他们已经在哈哈大笑。
“艹你大爷的朱志福你不要太过分!”赵桓熙还没回过神来,钱明已经指着对方的鼻子骂了起来。
“我就过分了怎样?现在轮到你做狗了?帮着你姓赵的主人汪汪叫?”朱志福一句话点燃战火,双方顿时吵骂在一处。
不多时监丞便赶了过来,听人七嘴八舌地讲明事情经过后,便让朱志福向赵桓熙道歉。朱志福理都不理他,擡着下巴哼了一声,带着跟班扬长而去。
他本就算是国子监一霸,监丞也拿他无可奈何。
赵桓熙气了一下午,待到下学后出了国子监登上自家马车,见徐念安在车上,心情才稍微好了些。
“怎么了?”徐念安接过知一递进来的书箱,问刚在马车里坐下的赵桓熙。
赵桓熙想告状,又觉得丢人,便低下头闷闷道:“没事,回家吧。”
“这怎么脏了呢?”徐念安抓过他右手的袖子,袖子边缘一块泛黄的脏污,就这般看,还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那是赵桓熙伸手摸后颈上的鸡蛋液时不慎蹭到的。
“答应你如果你在国子监受欺负我要帮你出谋划策的,你怎倒还不与我说了?”徐念安扯扯他的袖子,低声问道。
赵桓熙擡眸看她一眼,见她眼中只有关切,便将被朱志福扔鸡蛋的事说了。
没想到徐念安听完他的话,居然出了神。
“冬姐姐,你怎么了?”赵桓熙推了推她的胳膊。
徐念安回过神来,娥眉倒竖,道:“居然有这样无赖又讨厌的人!你别气了,回去我就命人找臭鸡蛋去,明天你就给他头上扔个臭鸡蛋,保管叫他沐浴都洗不掉那股子臭味!”
赵桓熙眼睛亮了起来,充满期待道:“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监丞不是管不了吗?那我们也只能自己替自己出气了。”徐念安道。
赵桓熙瞬间就精神振奋了,用力点头:“好!就这么办!”
徐念安翻出预备在车上的衣裳,对赵桓熙道:“你先把衣裳换了,别叫母亲看出异样。这样的事犯不着让母亲跟着生气,我们自己就能把仇给报了。”
赵桓熙对她言听计从,在车上换好了衣裳,回去跟殷夫人一道吃饭时,也只说认识了几个不错的人,或可结交一下。殷夫人很欣慰。
用过晚饭小夫妻俩回到慎徽院,徐念安就着晓薇她们去厨房那边找臭鸡蛋,言明了越臭越好,要是府中找不到,就派人去府外找,今晚务必要寻到。
又让明理跟着去拿几个熟鸡蛋回来给赵桓熙练手。
赵桓熙见此事议定,心中便不再挂念,转而好奇起他不在家时徐念安在府中都做了些什么。
“你去上学,我也上学呀。”徐念安笑道,“上午在母亲房里,母亲叫苏妈妈给我讲京中各家的姻亲关系来着。午后放我回来小睡了片刻,而后又去她房里听苏妈妈说咱们赵家的产业有哪些,都是什么人在管。中间一管事媳妇来回府里各处换纱窗的事,母亲也丢给我去管了。”
“这样听来,你倒过得比我还忙些。”赵桓熙道。
“一个家里男女本就各司其职,没什么好比的。”
赵桓熙想了想,问道:“冬姐姐,你喜欢听戏吗?”
“自是喜欢,为何相问?”徐念安问他。
“不为什么,就随便问问。”赵桓熙表情有些不自然道,又问:“你喜欢听什么戏?”
“我喜欢听《藕连关》,又有唱又有打,光是唱的没什么趣儿。只是这出戏要演得好却不容易,一般都是唱功好的打戏不好看,打戏好看的,唱功又不见得好,总之就是难得两全。”徐念安说着便想起来了,道:“方才听你在饭桌上提起钱公子,莫不是就是那天我们在兴源书局遇见的钱公子?他与你在一个班?追着你唱戏了?”
赵桓熙脸微红:“唱戏倒不曾,不过他确实与我在一个班,今天还帮着我骂朱志福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