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美丽 正文 第五十八章
直播风波（一）
苏醒几乎是冲出了律所。在走出大厦的那一刻，她心里只有一个问题：这么龌龊的地方，为什么自己要留下？
——可是离开去哪里呢？
——哪里的人看她不会带有色眼镜？
——哪里的人不会往她身上泼污水？
到死都在挣扎的丛近月；
自暴自弃的钱苗苗；
东躲西藏的祝曼青；
她们找到容身之地了么？她们获得片刻的安宁了么？
没有！
她们像一团泥一样——不，是被所有人像对待泥巴一样——任人撕扯，夹缝求生！
直到死亡降临之后，才被当做人。
其实她们一直是清白的，但是只有死亡才能消除世人眼中的污浊，还她们以清白！
苏醒不想死，苏醒压根就不觉得死亡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她有能力，有工作，有独立的经济来源，足以养活自己，她求不着任何人！她才不在乎狗屁世人！更不在乎什么腐烂的清白！她有丰沛的感情可以付出，但她也有足够的理智让所有的爱不伤害自己；她可以深爱高崖，也可以冷静的说声“抱歉”。她只想努力地工作，努力的生活，努力的把伤害降到最低。
她活着，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着，她以为这就是对所有污蔑的最好回答。
就算有污点、有脏水，苏醒以为，多说多做，只要自己不在乎，世界可以为她留一条路！但是——
是她太乐观了！
苏醒在马路边徘徊。
天大地大，难道真的没她的机会么？
人来人往，难道就没有一个清醒的人正眼看她么？
或者她们。
苏醒茫然的走着，她以为自己可以不在乎，却发现这世界竟是摁着她的头让她“在乎”！她不仅要“漠视”那些侮辱，更要“努力漠视”！
她伸出手，下意识的捂住脖子，细细的脖圈，不知道能坚持多久，不知道会不会最终被拧断？温暖的触感之下，是柔软的肌肉，所谓“强项”，怎么会降落到她的身上？
混乱的情绪像层层巨浪，又像不断蔓延而至的泥沼，让人恐怖而又绝望。就在苏醒要彻底投降的时候，电话铃突然响起来，打断了这一切。
林予知冷静而轻柔的声音像条蛇一样从听筒里钻出来：“苏律师吗？你能去一趟汇亚大厦8-201C房间么？施总在那里接受采访。我现在临时有事走不开，你代我过去一趟吧。主要是提醒一下施总，什么不该说的。”
这是一条从泥沼中滑行出来迫不及待的蛇，但是总比无声的等死要好。
苏醒稳定了一下情绪，耳边带着嗡嗡声迟疑的说：“我——”
“就这样吧！我在看守所这边的会见马上要开始，那边就拜托了！”林予知挂断电话。
苏醒呆了呆：原来是在看守所会见。
如果是看守所的会见，这样临时的变动倒也情有可原。因为看守所会见虽然是提前预约，但具体什么时间能见到，却取决于你几点排队，以及具体的政策，甚至谁在值班。
但是，太阳穴依旧砰砰砰的跳个不停。就算林予知这里没有问题，自己的脑子显然不适合做出决定。可是事情有势在必行，为了保险起见，苏醒给小柳打了个电话：“小柳，林律师今天有什么预约么？”
看守所会见，是需要所里出信函的，苏醒需要确认一下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小柳那边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敲击键盘的声音：“有，不过是下午的，XX市第一看守所。一个诈骗案。”
那么，这真的只是一个临时的变动，一场例行的媒体通风会？
苏醒到的时候，明显感觉到施小菲在自己身上打量的目光。目光里包含的复杂味道，让苏醒浑身不自在——就像待价而沽的商品面对自己的买主。
走进访谈室才发现，不是她理解的那种采访，而是网络直播！
“怎么是直播？”苏醒眉头皱了起来。
施小菲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她：“不可以么？”
话是询问的句式，脸色却是极度的不耐烦。就算情商再低的人，此刻得到的信息也绝非这句话，而是神色间的那种“有你说话的份儿么”！
苏醒深吸一口气，不再言语。落座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居然也在直播镜头的笼罩之下，下意识的要起身躲开，主播拦住了她：“苏律师，一会儿网友那边可能有些法律方面的问题需要您解答。”
这倒是情理之中。
苏醒虽然对镜头感到深深的厌恶，但此刻也只能点点头，按捺住恶心的感觉，坐了下去。
直播开始了，施小菲对外的口径是经过公关公司再三斟酌后的，这次依然是强调邹金生的无辜。不过重点放在了邹金生的成长历程。
网友的刷屏并不是很友好，但是随着一张张小朋友幼稚的画作被拿出来，一个个邹金生小时候的故事被声情并茂的讲了出来，在主播娴熟的节奏带动下，和公关公司水军的配合下，刷屏间的恶意慢慢的淡了，更多地是开始讨论一个人怎么能小的时候这么可爱，长大却那么可恨？
这正是公关公司为施小菲设计的节奏点。
苏醒冷眼旁观。
看着施小菲拿出一张相对成熟的画作，指着上面的落款深情的回忆：这是邹金生十二岁随着父亲去老区采风，看到那里贫困的景象非常的震撼，回来后在学校发起了“手拉手，我们在一起”的募捐活动。这幅画就是为那次募捐画的。
图画被放大，做成特写并被定格。那是一张标准的水墨国画山景，特别的是在一道悬崖顶端的大石头上，坐着一个穿粉色衣服的看书小孩，显得这张画有些随心所欲，或者不受拘束。在女孩的身边放了一个采药的竹筐，证明她的身份。脚下是万丈石壁和奔腾的江水，一条若隐若现的采药人的小路在一侧延伸出来。
考虑到作画的是个十二岁的小孩，这幅画应该是有所见有所感，那个不标准的粉色反倒成为这副水墨画里的一个神来之笔。希望，温柔与稚嫩，就这样悄然传达给观者。稚嫩的笔法闪烁着悲悯的善意，让写意的水墨山水突然多了几分世俗的真诚。
苏醒也被这幅画吸引，目光停留在画上那个看书的小女孩身上。而施小菲已经开始讲邹金生是如何看到采药小女孩在山间来去，又是如何在她的竹筐里看到那本小学语文书的。讲完以后，施小菲忍不住落泪，低声的说了一句：“Mike真的从小就见不得别人受苦。”
也许是环境的烘托，这句话尽管在之前的各种场合都出现过，但只有这一次显得格外真诚而有力。甚至是苏醒也要承认，邹金生小时候的确是个充满爱心的孩子！
访谈就这样在一个母亲的哀伤里停顿了片刻。
施小菲忽然擡起头对着采访的记着认真的说：“Mike是无辜的，不仅是因为他太善良，更是因为他的善良根本不允许他去伤害别人！所以，我一直相信他是无辜的。这一点，大家可以不相信我一个母亲，但是Mike的律师苏醒，她曾经被人伤害过，但是她也选择相信Mike。大家连她——一个受过伤害的女人，你们也不信么？”
苏醒一愣，随即一股难以克制的燥热像被瞬间引爆了一般在胸口炸裂！
耳边嗡鸣声中，就听施小菲说：“大家都知道，苏律师自己曾经被人性侵过。她非常的痛恨这种欺凌女性的行为，也更加痛恨那些欺负女性的男人！我相信，苏律师在这方面一定比别人更加敏感，也有更加强烈的直觉。所以，当我听说苏律师愿意加入为Mike辩护的团队时，我心里就变得格外踏实。苏律师，你一定是因为相信Mike是无辜的，才同意接受我的委托，对吗？”
施小菲眼含热泪，回头望向苏醒。
苏醒终于明白为什么林予知让她今天来“代班”了！她看不到自己的眼睛，但能感受到灼烧的热量正从眼眶源源不断的流出来。
别人流出来的是泪，而她，是火！
苏醒看了一眼施小菲，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眼含泪水的多情美目，却不能有一丝的怜悯。她终于明白，自己怕是落进人家的陷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