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眼见证穗穗的献祭,傅九霄几乎疯魔。
“为何要对她这般残忍?”
“为何要如此对待她?”
傅九霄声声泣血,可谁也给不了他解释。
此刻,他眼睁睁那道灵体散开,再次归于三界。
傅九霄浑身发颤,他从不惧怕天地,这一刻竟感觉到了森冷的恐惧。
他怕。
他怕穗穗在漫长的岁月里,无休止的献祭。
这何等残忍?
可想起他伸手抓向穗穗时,穗穗惊愕的目光,她似乎有些许反应。
傅九霄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化作灵体后,一般只记得祭天救世的使命。如今穗穗对自己有反应,必定是万民的召唤有了作用。
他强撑着力气爬起来。
向来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他,卑微的敲响了百姓的房门。
瞧见贡品上残留的气息,他满是死寂的目光,多了一丝希冀。
“奇怪,明明早上蒸鸡时还香气扑鼻,怎么现在吃起来没盐没味儿,连鸡肉的香气都没了。”
“怪了怪了,这肉吃起来如同嚼蜡,怎么会这样?”屋内有百姓小声的嘀咕。
被神明享用过的祭品,会失去食物的本生的味道。
傅九霄一边哭一边笑,不断的敲门不断的确认。
天地灵体不受任何束缚,三界极大,她是属于三界的,是自由的。
她能被贡品吸引,说明她是受吸引的。
她对真心供奉她的世人,依旧有感应。
她所降临的地方,都有她的残魂。
“穗穗……”
她和她的子民,在相互拯救啊。
傅九霄满头白发,在街头敲响一家又一家的门。
果然……
百姓供奉着的小神像上,有她的残魂。
他在三界遍寻不到的残魂,正乖乖的呆在百姓供奉的神像上。
虔诚的抱着神像的老妇人,轻轻抚着神像:“我家穷,做不了石像,只能用小刀,一刀刀雕出来的。”这木雕看着极其粗糙,可是却被满满的祈祷和祝福包裹。
那抹残魂便静静的躺在其中。
傅九霄小心翼翼的将残魂转移进了泥人中。
他走过了许多地方,一家家求神像。
他也不知道自己求了多久,只知道他敲响一扇又一扇门,磕了一个又一个头。
天地人,人最弱小。
谁能想到,始神最后的希望,竟来自于万千百姓呢?
傅九霄数不清自己走了多少地方,磕了多少头,他只清楚的记得,自己又见过六次献祭的穗穗。
可这一次,他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到献祭了。
因为,大部分残魂已经到了泥人儿中。
傅九霄抱着泥人儿,站在了北盛宫门前。
随着穗穗残魂的回归,他大抵能感觉到此处的指引。
这是嘉嘉的所在。
“为何北盛京城四处都挂上了白皤?可是有丧事?”傅九霄拿着令牌进了宫,微皱着眉头问宫人。
宫人微红着眼。
“北盛即将有国丧。”宫人低声回道,还偷偷擡手擦了眼泪。
傅九霄有些不解。
北盛几个长辈早死,才寻回来五岁的嘉嘉做幼帝,如今还有谁撑得上一句国丧?
女帝如今也才十七岁,正是大好年华。
北盛宫中禁卫森严,还充斥着一股浓浓的悲伤,这让他有些不安。
自从穗穗离开后,他对一切都不曾在意,北盛难道出了什么差错?
傅九霄站在万朝殿时,殿门外竟是跪着北盛百官。
这让他心头咯噔一声。
唯有帝王驾崩,百官才会如此。
近身伺候的宫人站在殿门前,眼睛红肿,对着傅九霄行了国礼。
“陛下谁也不见,让太医吊着她的命,只等您了。”女帝,如今已是强弩之末。
吱呀一声。
宫人推开了厚重的大门。
屋内有些死气,明黄色的龙床前,跪着一个小小的少年。
少年穿着储君的衣裳。
“见过九霄陛下。”少年看起来十岁的模样,但进退有度,不卑不亢,倒让人高看一眼。
“这是女帝陛下从宗族中选出来的孩子,认他做了幼弟。”宫人低声道。
这孩子父母皆因争夺王位而亡。
小小年纪看遍人情冷暖,当年女帝怜悯他,将三岁的他养在了身边。
小少年知好歹,但凡女帝让学的,都极其刻苦。
就在三日前,女帝将他立为了储君。
此刻他身形单薄的跪在女帝床前,一双眼睛肿的几乎睁不开,脸上还挂着眼泪。
傅九霄站在床前,唇角紧抿,呼吸一滞。
宫人红着双眼道:“女帝陛下日日点心灯,如今已是油尽灯枯。”说完便跪在了地上。
傅九霄站在床前,身形微晃。
“你这般,让她如何安心离开?她最舍不得你。”傅九霄声音沙哑。
十七岁,女子最好的年华。
嘉嘉容貌生的好,当年也因此辗转被人贩卖。
明眸皓齿,眉目如画,她是女帝,也是个容貌极其娇美的女子。
曾经她喜爱的那一头青丝,每一根都打理的顺滑无比。
少女光滑红润的肌肤,如今也不复存在。
躺在床上,就像个沟壑纵横,满脸老皮的迟暮妇人。
身上插着金针,太医已经在强行续命。
浑身老态,任谁也不会发觉她才十七岁。
“她舍不得我,怎么不将我,一起带走呢?”嘉嘉声音沙哑,与行将就木的老人毫无异样。
“我在五岁那年就死了。她救的,是眼中,心中只有她的嘉嘉。”
“她怎么不带我一起走呢?”
“她为什么这般狠心?抛下我,独留我面对这没有她的世间?”眼泪落入鬓间白发,显得格外顾忌。
“我不贪恋人间,也不贪恋权势,只贪恋在她身边的每一刻。为什么,就不带我呢?”
“她想要我做一个好皇帝,我便努力做一个勤政爱民的帝王。可对我来说,不如在在她身边做一个小小的侍婢。”
“现在好啦……嘉嘉可以追随她了。”
嘉嘉低笑一声,身侧跪着的少年轻轻啜泣。
“我教了你七年,你年岁虽小,但足以撑起北盛。北盛交给你,我放心。”嘉嘉艰难的擡手轻拍少年的肩膀,少年浑身抖的越发厉害,压抑的哭声在殿中响起。
“没有您,我害怕。”少年哭着说道。
“我不做皇帝,您回来好不好。”
嘉嘉嘴角微勾,一点也没有即将死亡的恐惧。
“可那是我,日日想要追随的主子啊。”嘉嘉低声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