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璠还想劝,赵伏波已经中止了话题:“有没有近期时装周的新装,借我一套,我去趟会场。”
“都散场了,你去干什么?”虽是这么问,魏璠还是叫助理取来备用休闲装。
没得到回答,赵伏波蹲在地上,面对整整两排纯手工高跟鞋直皱眉:“皮鞋呢?穿高跟我脚疼。”
助理见机行事,立刻抱来四五盒平跟皮鞋,赵伏波试了一款尺码合称的,又撸魏璠袖子,解下一块金镶玉的表,扣到自己腕上:“回头让访风带给你。”
魏璠:“那是我外婆的嫁妆。”
赵伏波唔了一声:“听起来好贵,别是文物吧。”转而问助理,“有表吗?不用太贵,十几万的就行。”
魏璠叹气:“你戴吧戴吧,别打架把表磕了就行。”
说完有些嫌弃地捡开她换下的穷酸地摊货:“这些我帮你处理?”
处理就是扔了,赵伏波隔开她的手,阻止道:“别,七十四块五呢,才透过两次水,还能穿。”转头吩咐助理,“拿个袋子装一下。”
魏璠:“……”
魏璠:“你别用戴表的那只手碰衣服。”
表也是有尊严的。
盛典后的晚宴结束接近十一点,原纪彻头彻尾受了一肚子鸟气,汪文骏伙同醉醺醺的同事们边骂对头边去路边取车。
正起劲把赵家祖坟问候一遍,忽然被戳了腰,回神发现同事们都噤了声,不远处有个宝蓝西装的身影,正与一人在车边说话。
这个色儿的西装,今晚只有怀钧总经理在穿。
过了一会,赵访风离开原地去取车。
身边有个资深同行不确定道:“那位是……那是怀钧的赵董么?”
卡车车厢旁靠着刚才与她交谈的那个人,简练挺拔,锁骨上细细的银链闪着微光,高定休闲装,七分裤,黑皮鞋,袖子挽到肘部,腕上挂着一块金玉表。
去取车肯定要经过她,一行人踌躇不定:“要不要主动上前打招呼?”
几人磨磨蹭蹭走到五米之内,仍没拿定主意。
赵伏波早就看到他们一行人,微微扬眉,忽然伸出两根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壳,再笔直向前对准他们,轻微有力的一个上扬。
“砰。”
那一个瞬间,所有人都有被霰弹枪射中的冲击感,行凶者望向他们,嘴角上扬。
没有傲慢,也不是贬低,像个十七八岁的青少年,拿水枪乱射行人,带着一点点的轻蔑,和满腹的玩笑。
接近十二点TVGM主办方才尽兴而归,宾客也三三两两离去。
守望与麦芒两队狠狠出了一把风头,又是近年刚出的后辈,在大牌云集的盛典晚宴上喝得脱不开身。
郑隗刚开始兴致勃勃,在赵访风离场后放开了喝闷酒,喝到散场已经站不稳步子,被楮沙白与姜逐架到车上,丁一双一头倒在后座上就开始睡,脂粉、酒精、酱醋乱七八糟的气味混杂在车内。
阿黄捏了捏鼻子,拿风油精往人中处点了一滴,踩下离合器。
开了一段路,一辆保姆车总是与他们并驾齐驱,一车人醉得没形,开进御苑才发现,楮沙白揉揉眼,隔空打招呼:“小丰你真是客气,送这么远。”
科小丰摇下车窗,探出半个头:“算不上,楮哥,以后就是邻居了。”
“……”
她们那车悠悠开到六号楼,成员们大包小包地往下搬行李箱。
第二天等众人酒醒,遛弯时撞见三个姑娘晨跑,这才明白昨晚所见不是一场梦。
午饭大家一窝蜂跑去麦芒的六号楼吃,公司既然有意把两个团都捧起来,那联络感情总是没错的,吃完参观了一下她们的新居,因为只有三个人,多余的房间改成健身房与台球室。
楮沙白坐在台球绿油油的桌面上,掂了掂球杆,以一个绝对外行的姿势戳球:“为什么改成这个运动室?你们谁会玩?”
三个姑娘统统举手。
楮沙白:“……那是应该改成这个。”
守望团五个人都对台球这项运动一窍不通,饭后娱乐改成掰手腕,科小丰拎了拎裤腿,大马金刀往凳上一坐:“来!今天我一挑五给你们看。”
“科队一威五!”孔春秋抱着吉他助阵。
“队长,我们队长呢,姜队上。”守望团这边也起哄。
三分钟后,楮沙白活动手腕上场:“到此为止了。”
又过了两分钟,正副队长接连惨败。换上最壮实的郑隗,才勉强拿下一城。
失了面子的楮沙白怒道:“小姜,衣服掀起来,露一下腹肌,我们不是没有力气好吗,小疯子你那个劲反人类。”
科小丰拾起一根台球杆,单腿曲起九十度,手握球杆两端架在腿上,猛地往下一掰,实木杆“刺啦”一声,断成两截:“楮哥,讲句老实话,腹肌谁都有,要比胸肌吗?”
丁一双“噗嗤”笑了出来。
恼羞成怒的楮副队,回去在每日训练表添上了俩小时健身时间。
万万没想到,立规矩的第二天,队长带头逃训。
“带小朱姐去吃冰淇淋了。”丁一双摇着腿,“冰淇淋和棒冰是一个东西吗?”
冰淇淋着实是个新鲜玩意,宣义今年夏天才在城北开了一家冰淇淋店,店名也起得很洋气,叫伊丽莎白,灯箱上全是花体英文。
入秋的天忽热忽冷,冰淇淋店的生意往淡季走,更把顾客当上帝。
朱定锦挑了半天,在橙子味和草莓味间摇摆不定,姜逐掏出皮夹付钱:“钱够的,都要吧?”
“吃不下。”
“吃不下给我。”
朱定锦一手端一碗,走到窗边的两人桌坐下,老板一边洗杯子一边目不转睛看六寸老电视机,上面正在重播昨天TVGM的现场。
朱定锦咬着勺子瞄电视,姜逐伸手挡她视线:“你别看。”
“都没蹲过你现场。”朱定锦摘掉他口罩,喂了他一口冰淇淋。
姜逐双臂交叠在桌上,下巴垫在手臂上,等舌头上的冰坨渐渐化了,轻轻问:“明年应该有一场演唱会,你来不来?”
“没钱买票。”
“给你留。最前排的。”
又被喂一口。
六寸电视屏幕被里面雪白的闪光灯吞没,人影闪烁,渐渐模糊。
瓜分完两碗冰淇淋,姜逐戴上口罩,与浑然不觉的老板道别,随朱定锦去了超市。
朱定锦将清单给他,兵分两路去购置用品。
她挑了些护手霜,拎着篮子左顾右盼,见姜逐提着单子上的清洁用品,在“宴宾客”的专柜前停留了好一会。
“宴宾客”是白酒的牌子,铝盒包装,很上得了台面,与名字相称,这种酒的用武之地就是各类饭局,不适合私自小酌。
朱定锦觉得奇怪:“你买酒?做什么?”
姜逐掩饰地转身:“没有,就看看。”
朱定锦狐疑地瞅他。
姜逐抿着嘴眼神飘移好一会。
“我老家地方偏,不怎么认外面的证,还是循着老一套,办过酒席,就是成了。”
“酒席要提前几个月准备……”
“你今年过年……跟我回去吗?”
这段话又隐晦又颠三倒四,像隐藏在棉花团里的一根蛛丝,欲绽不绽。
但有什么亮光在朱定锦脑海里一闪而过。
她脱口而出猜想。
“你刚才那个,是求婚吧?”
姜逐条件反射道:“不是正式的!”
猜中了,朱定锦一头磕在货品架上:“你还想求几次啊?”
“我怕你不同意……准备了十次。”
“……”朱定锦无言以对,“我要是十次都不同意呢?”
姜逐似乎没想到这个可能性:“不……不会吧。”
又拉住她的手,软软的,暖暖的,轻轻晃了晃:“不会的吧?”
他安静地看着她,没有忐忑与忧虑,不见未来,完完整整停留在此刻,在海天尽头,四目相对。
人在做选择时,总会遭遇相对论,好比现在,时间切片,水滴凝固。
朱定锦环顾一圈,四周仍保留瞬间停滞的熙熙攘攘,新增的坚果竖起买一送一活动牌,蚝油降价的黄色商标,电风扇上系着毛边布条,儿童区卖不出去的掉色芭比……
抹掉闪光灯的惨白,也只剩下柴米油盐。
时间解冻,重新流动。
于是她轻轻应道:“嗯,不会的。”
大约就是那么一个契机,在不经意的一粟之隙,宇宙大爆炸,而后渐渐凝固成令人神往的美丽星云。
脑内十万个炽热奇点坍缩的姜逐不知道自己如何归来,回来推开门,立刻遭到了兄弟们的迫击炮式追问。
楮沙白起先只是指责他带头逃训,姜逐一言不发,坐到沙发上,拿垫子蒙住脸。
众人愣了:“这是怎么了?”
阿黄连忙端来凉白开,姜逐放到脸上降温了好一会,才隐约透露了某个惊世骇俗的新闻。
“……”
暴风雨前的宁静中,迫击炮们开始填装弹药。
半分钟后,楮沙白的攻击尤为猛烈且富有想象力。
“你在超市求婚?我的亲哥,你怎么不拿把二胡去马路牙子上拉一首婚礼进行曲呢?”
郑隗还乐呵呵道:“这主意不错,带个破碗,还能把礼钱赚了。”
“烟花呢?蛋糕呢?香槟呢?戒指呢?”楮沙白一脸不忍直视,“你就提着锅铲,推着厕纸清洁球,把婚求了?小朱还答应了?她没打你是真爱啊兄弟!”
姜逐抱着头,耳根通红,独自高烧到脑袋冒烟。
唯二有女朋友的郭会徽煞有其事道:“姜哥,你应该把TVGM的现场气势用在求婚上面,比较有魄力,佳荔来,我们给姜哥演示一遍。”
说着解开衣服纽扣,抹了两把头发,摆出偶像剧的气质,一手按在墙壁上,捏住孟佳荔的下巴,深情款款。
“女人,跟我回老家结婚吧。”
客厅诡异地寂静一秒。
楮沙白擡起腿给他一脚:“你他妈好好说话!”
丁一双与郑隗以头抢地,笑到胃抽搐。
守望成员们闹成一团,姜逐放下凉水,慢慢走到后院,晾衣杆上各色的衣服晃晃悠悠。
他想起去年的新年,被长辈细细盘问近况,也是在土屋前的院子里,月明星稀,竹竿上的衣物带着皂香与干冷失温的阳光,扑在脸上。
在漫天星辰的夜风里,他向父母坦白叫人动心的话,皈投到她身旁。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从路灯下遇见的那一刻……
他的瞳仁微微失焦。
嘴唇微动,无意识地重复那时的话,一字一句里,有耀眼的光和滚烫的温度。
“我遇到了一个姑娘,这辈子就是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