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一直都是他。”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陈弋看着她,梨厘没想到他会这么虔诚,回他,“你自己记着就行,以后实现了记得来还愿。”
两人围着金山寺转了一圈,她带陈弋来,是因为前几年拍摄的时候来了这,同行人的说,雷峰塔在杭州西湖,金山寺在镇江,当年的交通环境,为了找回彼此,白素贞跟许仙走了不少路。
梨厘花了二十块,在树上给苏小英绑了一条身体健康的红绸,她过去不信这些,只不过已经走到了这地方,她看殿前的香火十分鼎盛,祈望这里的古树受了这么些年的烟火熏陶,也能灵验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心有灵犀,苏小英主动给她打了个电话。
她还在咳嗽:“你什么时候回家?”
“明天。”
她随口叮嘱:“晚上有夜雨,别急着穿裙子,多穿点。”
“知道了,你早点睡觉。”
“哎,我让那阿姨回去了,她家里也有事儿。”不知道苏小英是不是心疼梨厘的钱,总是让那个阿姨干几天又回去,干几天又回去。
“妈。”梨厘说,“我给那个阿姨的钱是按月来的,开工资的,来不来都那么多钱。”
“浪费钱。”
“所以你别老随随便便叫她回去,你自己在家我不放心。”
挂了电话之后,梨厘打开家里的监控,苏小英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小雨趴在地上,她关了火锅店之后便没有了每天必须要做的事,怕出了门找不回来,便干脆减少了出门的频率,家里的冰箱和药盒上慢慢贴满了便利贴。
那些便利贴还都是梨厘高考的时候剩下的,五颜六色,被苏小英保存了十多年。
想到这儿,梨厘的情绪低落下去,金色的夕阳铺在水面上,粼粼波光,周围的路人都在驻足拍照。
“怎么了?”陈弋没听到她说话,观察了她片刻,主动发问。
“忽然有点想回家了。”她勉强笑了笑,陈弋却准确地从她的眼中看到些许悲伤,主动在夕阳中牵起她的手。“我们可以开车去机场,在机场还了车,先回成都。”
梨厘过去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前一秒还在想家,下一秒就上车直奔机场。过去独行的那么多年,每次想家了她就去西湖边的长椅上坐坐,西湖边上有游客,有直播的网红,有和乐融融的踏春一家人,男女老少,日落时分,要不了一会儿,梨厘就能坐在原地经过无数个多样世界,或悲或喜或幸或不幸……她是标准的infp,总是靠着观察世界,吸取自己需要的养分。
“在发呆?”陈弋的声音像一股泉,平和温润,把梨厘的思绪瞬间拉回现实,耳畔的汽车的鸣笛声在瞬间嘈杂起来。
“嗯。”
“梨厘。”
“以后试一试想做什么直接说出来。”
“为什么?”
“说出来的话,更容易实现。”
黄昏,镇江路上正是晚高峰,车流动得缓慢,其实对大多数人来说,这是一天中难得的放松时刻,她听到他劝说自己,想到刚刚在金山寺的时他说的话。
“不是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那是当初觉得实现不了的大愿望。”陈弋握着方向盘,“一辈子也就那么一个。”
“生活里日常的小需求,比如想吃什么,想看什么电影,想去哪里,都算不上愿望,只需要稍加努力就能实现。”
对于陈弋而言,有些愿望适合埋着,不是非要达到,而是余生漫长,需要些继续活下去的念想。
回到双桥之后,陈弋送梨厘回家,梨厘下车前跟陈弋说:“我准备请你来家里,跟我妈一起吃个晚饭,你要不要看看你哪天有空?”
陈弋:“都有。”
“啊?”
“你确定了时间跟我说。”
梨厘点点头,回了家,进小院之后她回了一次头,发现小路上陈弋的还没走,安静的停在原地。她有快步跑过来,敲了敲他的车窗。
车窗降下来。陈弋正想问她怎么了,梨厘俯身偏头,吻了一下他的侧脸。
“明天见。”
“明天见。”
陈弋看着她一路小跑的背影,嘴角牵扯出一个恰好的弧度。
梨厘一路小跑进家里,苏小英看她一脸春心荡漾,擡了擡下巴问:“和好了?”
“啊。”
“谁提的。”
“都没提,自然而然,顺理成章……”
“意识流?”
梨厘点头。
“上回那个送你戒指的人呢?”
“上回也是他,一直都是他。”
苏小英没想到,临了说了句:“年轻人,转来转去地浪费时间。”
“什么浪费?”
“你们要是当初大学毕业在一起,现在孩子都能上小学了。”
“打住。”梨厘说,“梁言他们高中就在一起了,孩子现在还不会走路。”
“你说脱口秀呢?句句都要怼怼我?”
“你自己不占理。”梨厘无语,算了,给她用艾草泡的洗脚水去了。
因为苏小英的感冒一直没好,梨厘在家炖梨汤,给她泡脚,监督她按时吃药,跟陈弋约好的一起吃饭的时间一推再推,眼看就是清明,苏小英按照惯例要去给黎明扫墓,蜀中的规矩,扫墓挂青都得在清明节前做,梨厘帮着苏小英张罗,发现苏小英买了不少纸钱。
“妈,现在都文明祭祖,不给烧纸钱。”
梨厘去买了束花,但还是没能阻止苏小英拿纸钱,她拗不过,也就算了。
看着墓碑,时间在上面留下了不少痕迹。
“我怕你爸在那边没钱花。”
“你以后也多给我烧点。”
因为苏小英身体欠佳,梨厘也不爱听这些话,“你说什么呢。”
“你妈的身体,你妈自己知道。”
“你以为你是什么医学大拿还帮人预言上死期了?”她语气不好,时刻注意着墓地的风向,眼看着灰烬被风带走,梨厘小心翼翼地拨开还亮着火星的灰烬。
“说正经事儿呢,你呛什么?”
“跟小陈说了今晚上六点,双桥酒店吃饭吧?”
“说了。”
两人上午挂青完,中午回家洗澡换了衣服,一身的烟灰,梨厘给苏小英从自己的衣柜里找了件旗袍,怕晚上冷,还帮她搭了一条披肩。
“好看。”
“老都老了说什么好看。”苏小英说了梨厘句,又不自觉地站在镜子前,转来转去地看。
“老了也能说好看。”
梨厘久违地拿出自己的化妆包,给苏小英化了个提气色的淡妆。
化妆时,苏小英拿出个首饰盒,拿出个布包,拆了八层棉布,拿出一个刻着花纹的黄金镯子。梨厘第一次见这金镯,有些诧异。
“这是你奶奶当初给我的,现在给你了。”
“你怎么从来不戴?”
“以前不戴,是怕人家看了拿去抵债。后面还完债,已经过了年龄了,不适合带了。”
苏小英把镯子套上梨厘的手,圈口大了些许。
梨厘放到一边,让她自己留着。
化完妆,苏小英咳了一会儿,梨厘下楼帮她拿药,过了一会儿再上来,苏小英无力地趴在梳妆镜前面。
梨厘紧急播出120,救护车来得极快,直接带着苏小英去医院。熟悉的警报声,连续不断的闯过红灯,梨厘浑身都浸出一层冷汗,她觉得自己做什么都全靠本能,被医护人员一句一句推着走,紧急手术、交费、确定手术的同意书……
等她反应过来,才发现已经过了六点四十多分钟,她手机忘了拿。梨厘走到一楼的护士站,问护士借了部手机,播出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对面秒接了电话。
“喂。”她还没来得及说话,陈弋已经开口,“梨厘?”
“嗯。”
“我在你家门口。”他说,“你跟阿姨不在家?”
“嗯。”
梨厘觉得自己再多说一句话就会哭了,只能不停地嗯嗯嗯。
“你在哪儿?”
“医院。”
“等我过来。”
“嗯。”
“十分钟。”
那护士看梨厘情绪不好,把手机多借了她一会儿,屏幕锁着,只能看到时间,一分钟变动一次。
她觉得自己像被丢进点了火的蒸箱里的蚂蚁,时间越长,越逼近死亡的边缘。这医院她过去也来过,一楼到六楼,每个科室的楼层,还有住院部大楼怎么走最近,食堂的哪个窗口便宜好吃,她都知道。她尽全力捏着手。逼自己在这个年龄成熟稳重地像个大人。
可她明明不是。
工作之后的记忆一晃即过,明明……明明大学和高中的记忆都还清晰如昨,不知不觉中,梨厘的眼泪顺着眼角砸向地面。
她又记起来那个下午,梨明跟她一起在病房说着苏小英的“坏话”,自己在禁食期却劝她多吃一些,还说自己在家里藏了送她的羽绒服,让她多穿一些,别着凉。
“一会儿回去写作业。”
她不肯:“我等你手术出来。”
“你等不等,都要那么久,别把学习耽误了。”
苏小英也劝她:“快回去写作业,哪个学生天天往医院跑,不上课了?不写作业了?”
梨厘说不过他们,“那我回去等你们,天气预报要降温,明天我给你们俩带个厚点的被子过来,免得着凉了,影响恢复。”
“行。”
那是她爸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