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我想跟你结婚。”
陈弋握着笔的手一顿,笔尖顿在信笺上晕开一团墨渍,梨厘看着他的眼神过于直白,让他避无可避。
“读研、读博,回来进高校做老师,或者进公司做研究,感觉都比读完本科就回来考公更适合你。”
“不想再在北京待了。”陈弋平静的回答,“也没什么继续留着的念想。”
梨厘点头认同,“不是因为我就行。”
“不是。”陈弋放下笔站起身,他也是极有边界感的成年人,最懂与人交往少来道德绑架的那一套。
梨厘把喝光的哇哈哈瓶投进垃圾桶,她背对着陈弋,背部微微拱起,她问陈弋:“你不是约了人吗?”
“嗯。”
“去吧。”她说。
陈弋走到门口,她倚在旁边送他,眼看着门要彻底关上,梨厘又重新拉开门,叫了他一声。
“陈弋。”
“嗯。”他眼神询问地看着她。
“你以后对小雨好点。”
“放心。”陈弋说,“我不在的时候有周毅,不会随便送它去外面寄养。”
梨厘回到房间,把陈弋刚刚划过的那一页纸撕下来,两次对折之后收紧了自己的行李箱夹层。接下来的旅行一切顺利,陈颂以公司有事为由离开团队,梨厘做了三天导游之后直接卸任让程橙接管,她除了录节目就是打开家里的监控,看看苏小英每天的动态,有一天苏小英一大早就出了门,到了深夜还没回家,梨厘怕她出事打了视频过去问她在哪儿,苏小英担心她工作分心,安慰她自己没事,去朋友家玩了,梨厘才松了口气。
半个月后,他们到了旅行的最后一站大山深处野外露营探险环节,那一片山开发了一半旅游,还有一半在建设中。陈弋作为节目组邀请的地质专家出镜,并在节目中作为本地特别嘉宾加入他们,一路都在帮忙讲解树木的种类和年龄,梨厘问题很多。
“这些年轮是不是就代表着他们的年纪。”
“对。”
“为什么他们的缝隙一边宽,一边窄。”
“因为光照,一面是阳面,一面是阴面。”
“你说这个树的树浆能做什么?”
“质量很好的纸。”
“那个毒蘑菇不要碰。”
“哦,我看网上说这个中毒了就跟喝了酒一样,是真的吗?”
“没试过。”
两人之间一问一答,暗流涌动,其他的嘉宾也都是能吃苦、有耐心的人,纷纷犯了职业病一样跟在陈弋身后认真拍照和听讲解。
大家在节目组安排好的溪流旁安营扎寨后,陈弋在周围四处转了转,梨厘问他是不是觉得有什么问题。陈弋心里有些担忧:“虽然现在是枯水期,但是不知道最近山里有没有下大雨。”
“我们现在在的地方是一个干枯的河道。”
梨厘大概听懂了他话里的一部分,“那我们可以选别的地方吗?”
“选别的地方可能会容纳不下这么多人。”陈弋也知道为什么节目组选在这一处,要同时满足这么多人安营扎寨,这里的确是最好的选择。“没事儿,多注意就是了。”
因为节目的性质,嘉宾的帐篷需要嘉宾们齐心协力一起搭,程橙不会,干脆到生活制片那边去做烧烤,弄好烤串给出力的男嘉宾们拿点食物,补充体力。梨厘负责帮忙看图纸,做智慧,陈弋因为经常跟周毅出去钓鱼,很熟悉这种帐篷的搭法,也在旁边帮忙。
入夜后,山里一点光源也没有,满山遍野都是星星,梨厘被这一幕惊了很久都说不出话来,她自诩也是看过世界的人,但从没想过就在中国的西南部,还能看到这样纯粹的没有被污染过的星空。
每个人的头顶都带了灯,节目组在石头块上支起火,让嘉宾完成这一段旅途的最后一个夜话环节,梨厘感谢了大家对自己工作的支持还有一路的照顾及用心,被辛爽邀请去他的家乡拍旅行视频,大家纷纷举手,表示自己的家乡都很需要梨厘,梨厘说出自己在解约阶段,并且明确在节目中表示自己以后不会再做自己的自媒体账号,但是会用自己剩下的时间为蜀地的文旅做一些事。
程橙等关机之后偷偷来找了梨厘,正式感谢高反那次梨厘棒了自己大忙,梨厘受不了别人这样的热情,在大家都显露出些许惺惺相惜的情感之后,她反而开始强迫自己抽离这段感情。
“不用谢。”梨厘说,“少跟我阴阳怪气就行。”
“以后当然不会啦。”
“等你以后回了杭州来找我,我带你去泡最贵的澡,找最帅的男人。”
“先谢了。”
“一定要来找我啊。”
梨厘拍了拍她说到时候再说。人生无不散宴席,历来如此,重逢总比相遇要难上几分。
深夜,梨厘因为胃部的剧烈疼痛醒过来,她吃了药忍了一会儿,感觉跟过去的感觉不同才拿出对讲机找了姜晴。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她问。
“你来一下我帐篷。”梨厘说完,在屏幕上摁了静音键,用最快的速度冲到外面的草丛边吐了,胃部的痉挛和抽动让污秽物泉涌而至,她埋着头心底涌起一股恐慌。
姜晴过来找了一圈才在帐篷后面看到她,看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换了好一会儿才问她怎么了。梨厘说可能得提前走了,去医院。
“你肠胃炎啊?”
梨厘整个胃里都像有火在烧一样难受:“不是。”
“那今天吃坏什么东西了?”
“这跟你刚刚问的有区别吗?”
“吃坏东西不一定肠胃炎,肠胃炎不一定是因为吃坏东西。”
梨厘没有力气继续跟姜晴说话,彻底晕倒前,她只记得有人在很远的地方喊了一声陈弋。
再睁开眼梨厘人已经在医院,离成都不愿意的县城医院,院区不算大,医疗资源也少,医生临时收治她,不明情况只能先给她挂点滴,病房里静悄悄的,旁边的病床上躺着个小孩,他看梨厘醒了,主动跟她打起招呼。
“你多少岁啊?”
“二十八。”
“你呢?”
“八岁。”
小孩的声音脆脆的,提问作答都带了股天生的稚气:“陪你的人去医生办公室了,送你来的那个,在那个板凳上坐了一晚上守着你,比我妈对我还好。”
梨厘知道姜晴不会随便离开自己身边,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在这儿输液啊?”
“当然是因为姐姐身上的零件出问题了,需要修一修换一换了。”
“那你会死吗?”童言无忌,仿佛根本不惧怕生死,实则是对生死还没什么概念。
“谁知道呢?”梨厘回答。
病房的门被人从外推开,知道对方走进,梨厘才看清是陈弋。
“已经跟医生聊过你的情况了。”
“哦。”
他看着她,似乎在等她自己他坦白,而她眨着眼睛,并没有打算说什么。陈弋叹了口气,坐到梨厘的病床边,拿起苹果削起来。刀片很薄,落下来的苹果皮一直没断。
陈弋问:“你这次回四川和解约,都是因为身体?”
“差不多吧,我也干累了。”
“阿姨知道吗?”
“不知道。”梨厘瞪了陈弋一眼,“你别跟她说。”
“那我陪你去成都做手术。”
“再说吧。”梨厘敷衍道。
“昨天晚上因为你突然发病,姜晴说你吐了血,大部队连夜撤了一批人。”陈弋说着把苹果切成小块,“本来大计划是中午撤,但是因为后续的采访决定去成都的机场录,大部队提前撤离,就在节目组撤走半个小时之后,上游来洪水了,直接灌满了河道。”
梨厘诧异地想要拿手机看消息,陈弋接着说:“如果不走的话,经济和人可能都会有损失。”
“为什么这个季节会有洪水啊?”
还是早春的阶段,按理来说深山里的冰雪都还没到融化的时候。
“全球气候变暖,极端天气只会越来越多。”
陈弋回答完后,转回话题,“你还是先担心自己吧。”
“我自己有什么好担心的,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你这么拖着,不怕癌细胞转移。”
梨厘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陈弋,心里咯噔一声。
她想了想说:“说句不吉利的话,我早就活够了。”
“如果说有天我站在马路的边缘,马路中央站着一个小孩,路上有一辆飞驰而来的车,我可能会选用自己的命换他的,哪怕我不知道他是谁。”
“为什么?”
“还需要为什么吗?”梨厘说,“就是累了。”
这逼世界没有什么值得人留恋。
这句话子啊梨厘的大脑里出现之后,梨厘的脑海中忽然闪回起许多画面,十七八岁那年的春光,教室里的风,落在试卷上的光,牛肉店的风扇,火车车窗外的雪,盛夏的北京,还有下着暴雪的东北……
其实也不是没有的。
“我陪你去成都做手术,好吗?”
“你不上班吗?陪我做手术,你是我什么人?”梨厘语速飞快地反问过去,看到陈弋愣神的表情,又觉得自己话好像说得太重了。陈弋却因为这一番话,在心里做了决定。
“我在外面跟朋友合伙做了一家科技公司,那个APP是我们一起做的,我朋友最近在跟我聊技术入股,后续应该也会从局里辞职,所以我不靠家里,自己的收入也足够负担后面的生活,可能暂时做不到奢侈品随便买,但是在成都买看得过去的别墅和车、你我、小雨的生活肯定没有任何问题……”
到后面,梨厘已经忘了陈弋这一长串说了什么了,因为她听到他说,“我想跟你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