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不渡 正文 24“关心的话，要主动。”
24“关心的话，要主动。”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梨厘的回答在心中反复删改，最终还是没有出口伤人。回到双桥之后，梨厘在苏小英的帮忙下拆了背后的纱布，冬天伤口好得慢，但她实在是忍不住，试探着在后背的伤口上贴了新纱布，盖上保鲜膜，洗了一次澡。这一场热水澡洗去了梨厘长途奔波的劳累。
苏小英趁着她不在家的时候帮她把枕头和被子的棉絮都拿出去晒了晒，换了新的四件套，梨厘躺在床上，从十八岁离开家至今，终于从这样的细枝末节里品味出她不是一个人在生活的实感。她后背的伤口在慢慢就结痂，长出新肉，每一日都痒得磨人，她前段时间因为小雨和梁言的事情奔波太多，总是不着家，这次回家干脆直接躺了两三天。
深夜，梨厘跟苏小英开着电视在沙发上坐着聊天，新闻联播播报着冷空气南下，南方多座城市暴雪橙色预警，家中的玻璃窗被呼啸的北风敲得哐哐作响，梨厘早两天降温就开了家里的暖气，如今家里温暖如春，窗外飘着雨夹雪，玻璃隔绝出两方天地，一冷一热。
苏小英感叹：“什么时候咱们这儿也下一场大的，把山顶和山脚都盖了。”
梨厘把腿搭在苏小英身上，苏小英自然而然地帮她捏起来。
“雪下大了，你又得心疼暖气费了。”她太懂苏小英了，知道她是节俭惯了的人。
“你爸要是不走那么早就好了，当初我们还说过你上大学，我们都去送你，去北京逛逛，看看。”苏小英忽然想到别的事情，“他老说，北京每年冬天都下雪。”
“我爸那时候就知道我要考到北京去读大学了？”
“期望啊。”苏小英感叹，都说去北京读大学的有出息。”
梨厘嗯了一声，跟苏小英换了个姿势，让苏小英趴着，梨厘给她揉腰，问：“妈，这辈子这么长，你想没想过，再找一个人一起过啊？”
“老了。”苏小英感叹，“算了吧。”
“哦。”
“年轻的时候也不是没想过，一想到你啊，就觉得这辈子就这样也挺好。”
这稀松平淡的对话中，梨厘的记忆被瞬间拉到过去：暴雨天她陪苏小英在小卖部看店，流水不受控制地淌进来，苏小英一只手拿扫把另一只手用簸箕，不停往店外舀水，还让她往后站；晴空万里苏小英在双桥的门口摆摊，身上穿着十年前的旧衣服，那双手因为一直跑粉洗手，不受控制地发白发皱；医院里，苏小英让她提前回家，自己睡在医院又窄又硬的陪护床上；她爸的葬礼上，苏小英迎来送往，累了几天几夜回家还问她要不要做一碗煎蛋面……
“妈。”
“嗯？”
“等天气暖和了，我带你去北京玩儿吧。”
“好。”
苏小英关了几天火锅店休息，有朋友约她去峨眉山泡温泉，梨厘亲自帮她收拾行李，给她送上离家的动车。家里没了人，梨厘不用再偷偷摸摸吃药，她在网上看了看胃癌早期的具体症状：饭后胃脘痛，吃的少但是容易胀气，饭后腹泻、上腹部钝痛……这些症状她几乎都有，最好的办法是做手术切除病灶。梨厘退出界面，忽然觉得家里实在太安静，她忽然想到小雨在家的时光，给现在养小雨的妹妹发去了微信，对方隔了半天才回复。
「妹妹，麻烦能给我发一下小雨最近的视频和照片吗？」
「视频消息。」
「图片」
「图片」
梨厘点开视频，发现小雨安静地趴在狗窝里，视频的拍摄者没有说话，依稀只能看见一双家居拖鞋。照片上的小雨似乎刚洗完澡，毛又顺又干净。有一张是在玩球，还有一张则是两条前腿搭在窗台旁，看着楼下的热闹，后脑勺十分认真。
「谢谢妹妹，我想给它买点火腿肠和罐头，能直接写上次去的那个地址吗？」
「可以。」
「那我买了。」
梨厘发完微信就点开了某宝，选了可以半日达的宠物用品。付款途中，对面的人又发来消息。
「你这么多天都没关心过它了。」
「最近有事。」
「有事就可以不关心它吗？」
梨厘不想跟小孩子争辩，「你想我怎么关心它？」
「多看它。」
「那我给你发消息多了，会不会打扰你写作业。」
「不会。」
梨厘盯着不会两个字，觉得这小孩有些自信。
「我成绩很好。」对面的人又补充了一句。
「哦。」
「那小雨最近乖不乖啊？吃饭有好好吃，去新家的定点上厕所都学会了吗？晚上不会吵你睡觉吧？」
「还行。」
陈弋看着屏幕上一连串的问题，手指在屏幕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才打：「你怎么连这个都要别人教你？」
「？」
「关心的话，要主动。」
梨厘看着这句话，琢磨了一会儿，忽然想到既然是地震局的人，是不是就认识陈弋？
「你身边有人需要关心吗？」梨厘问。
「有啊，我爸的同事，这次出任务手骨折了。一个人在家，听我爸说生活挺不方便的。」陈弋摁下发送后，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无奈地放下手机，觉得自己这般行为过于卑劣了些。一把年纪了，竟然需要伪装了身份，才能坦荡地跟对面的人说话。小雨跑到书房睡在了他的椅子下面，他调了家里的暖气，让它无论在哪儿睡觉都能睡得舒服。
半小时后，陈弋的微信小号收到一条消息：「那……你那个叔叔现在怎么样了？」
「挺好的，应该死不了。」
梨厘没想到现在上小学的小孩都已经开始中二，陈弋没给她发消息，梨厘原本坚定不移地不联系，不打扰原则，又一次在心中动摇。他帮她安排了梁言，地震后第一时间冲过来找她，陪她处理伤口，安排医生，如今他有不方便了，自己说着负责却毫无表示，好像确实很过分。
第二天，梨厘趁着小雨主人遛狗拿快递的空档，麻烦她给自己拍遛狗的视频。梨厘反复看了几遍，忽然注意到一个细节。
太阳镇的街道，小雨在前方探头探脑，他们经过了一家超市，而超市的透明玻璃反射出了遛狗的身影，虽然看不清脸，但这样的身高和打扮……一定不是小孩。梨厘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她开车找到导航的历史，开到了太阳镇上次送小雨时来过的小区，坐在车上寻摸着怎么跟对方见一面。就在此时，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拉着牵引绳遛边牧的人路过梨厘的车。梨厘的视线牢牢地盯着那人的脸，看着他熟练地刷了脸进小区。保安热情地跟他打着招呼。
梨厘坐在车里，看对方给她发来一张照片，是她给小雨买的火腿肠和罐头。
「收到了？」
梨厘回复，又重新去看加上这人之后的聊天记录，她没想到陈弋会做这样的事情，一时间有些恍惚。她干脆拨通语音，对方接了电话，但没有出声。
“我今天下午正好要去太阳镇，方便过来看看小雨吗？”她说，安静地等待着对方说话。
另一边，陈弋心潮涌动，看了排班表之后确定周毅不上班，算着周毅过来让梨厘看狗的时间，把语音对话框最小化，打字回复：「方便。」
“怎么不说话？”
「感冒。」
梨厘看到这样的回复，终于没忍住，笑了。有无奈，有无语，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无法轻易察觉的甜。她找了个地方停车，又去超市买了些探病应送的牛奶和水果，买完一圈下来觉得不够，跑到花店选了些单枝花让店主帮自己包起来。
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完了，梨厘在约定的时间准时出现在“周毅”的家门前，她摁响门铃，一只手捧着花，另一只手拎着牛奶，脚边还放了一个果篮。周毅打开门，让她请进。走进房子的一瞬间，梨厘终于知道陈弋的毛衣上熟悉的香味从何而来。但她还没来得及想，小雨已经朝她扑过来。
“小雨。”
梨厘抱起小雨，陪着小雨激动了好一会儿，客厅才彻底安静下来。梨厘环顾一圈，这一次看得比上次仔细了一些，多发现了些上次没注意的细节，比如鞋柜上放着陈弋的车钥匙，logo一致，门口的衣架上放着他穿过的外套和围巾，茶几旁的垃圾桶里还丢着混了药味缠过骨折手臂的纱布……
梨厘发现这一次书房的门依旧关着，她跟周毅客套了几句之后，主动询问。
“您女儿跟我约的她不在吗？”
“不在。”周毅不知道有这一茬，只能回答不在，甚至还在心中暗暗思忖，陈弋装的他连字都还不会打的女儿？
“她感冒好些了吗？”
“应该……”周毅不知道陈弋究竟说了什么，“好些了吧。”
“那我还是问问她吧。”
“啊？”
梨厘拿出手机，拨通微信语音，书房里忽然响起语音提示音，突然的声响让对声音十分敏感的小雨直线冲到书房的门口，站起来扒拉起书房的门。
“嗷呜——”
梨厘跟周毅对视一眼。周毅依旧不解，眼睁睁看着梨厘走向书房，眼看着手就要放在门把手上，梨厘回头问他：“方便进去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