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睐发现老叫花子在某个夜晚断气了,活活被饿死的,这个老头子被囚禁后没有受到和他与王林同样的待遇,一口水没被灌过,一块窝头没被塞过。这是她们对他的凌迟,为报丁二爷的仇。
老叫花的尸体被拖走前,他又拼命挣扎,希望能叫他说句话,这次白素宽允了,如此痛快,更验证了金睐的判断——这些人报完仇了,她们快要走了。他和王林也该被灭口了。
不报希望了,拔掉破布后他说:“老子想当官想发财、坏事干过好事也干过,摊上这种背运老子认了,但我那瞎眼老娘一辈子行善积德,蚂蚁都不忍踩死,你们给我三叔递个信儿,炕席子下面有个存钱折子,没多钱,托三叔保管一下吧,用这些钱能养老娘多久养多久,甭让她太遭罪,还有……”
刘凤藻不耐烦了,说:“老师,别听他啰里八嗦。”
但没想到他最后一句竟是:“临走前,叫我见一眼壮壮。”
白素宽半晌没说上话来,终究一言不发地走了。
她们后来又下来过一趟,给他和王林灌了两碗不同于平常味道的水,里边有迷药,因为他很快便意识混沌了,朦胧中感觉身上的绳索在被解开。
再醒来大概是十几个钟头之后,他躺在地上,微微动了动胳膊,竟然胳膊擡起来了,他一顿,试着踢腿,腿也自由了,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可不,身上的绳索无影无踪,他扯掉嘴里的破布,大难不死地仰天长笑。
王林见状意识到什么,也死灰复燃,吱吱嗡嗡地恳求金睐帮他松绑,而金睐哪里顾得了他,窖口有一隙光漏下来,他三脚并作五脚爬上去,并不耀眼的冬阳刺得他眼痛,院子里空无一人,屋子里也空空如也,他的自行车在堂屋墙角歪着,他扛出大门,骑上飞也似地往所里去了。
一进门预想中的大惊小怪完全没有,只问他:“你娘没事吧?忙得连胡子都顾不上不刮刮?”
三叔把他拉到角落问:“王林没抓着吧?要抓着也犯不了这大案子。一下炸死仨,真有他的。”
所里从容祥和的气氛让金睐几乎有种惊悚,叔叔爷爷哥哥们,你们所长失踪了整整八天呐!
“三叔,我不在的这几天,大家伙就不觉着邪性?”
“邪性啥,你不是叫你娘给我带话说上保定抓王林了,你不让我声张,我只好说你娘摔了腿住院了。”
金睐了然,不说这个了,问:“三叔你才说炸死仨,嘛意思?”
三叔抖开报纸给他看:原警察局长米某指使属下王某替胞弟伪造杀人现场,后因事情败漏双方结仇,王某怀恨在心潜伏谋划,于某日将米某胞弟枪杀,并投掷手雷试图毁尸灭迹,导致米氏女主人及管家一同遇害,现场遗留子弹一枚,经痕检证实为王某之警械。现国民政府公开向社会各界征求罪犯线索,望各界积极检举揭发。
金睐难以置信:“合着霞公府案又变了?”
“可不,白宁氏冤枉呐,案子一公布,整个四九城都夸国民政府英明!”
金睐看着报纸上国民政府的“告市民书”——霞公府案是党国接收北平以来第一桩平民受辱案,侦办过程中受到种种官僚作风的干扰,但党国治贪坚决,顶住各级压力彻查冤情,终于还平民于清白,惩权贵之嚣张!让民主不再是一句口号,做百姓坚实靠山。
金睐笑了,感到莫大讽刺,普通人一辈子都办不到的事,权贵一个电话就结了,他们凭什么有脸在报上如此标榜自己。
得,在这里边混饭吃,除了随大流还有别的法儿?
“算了,走吧三叔,跟我立功去。”
方醒秋再来北平前,他家老爷老太太不放心,怕小夫小妻把孩子磕着碰着,于是打发了一个总管两个老妈子三个丫头一同出发,为是好好照应大孙子,他家少爷小姐十位,但孙辈却净是丫头片子,全少爷生的这个可是他家的长孙,金贵着呢!
全少爷带队出发后,方公馆也开始忙碌起来,他们要给大孙子补办三天、补办满月、补办百日宴、抓周……能补办的一样不落,喜帖都开始给亲友发了。
方醒秋一众刚到北平便在报纸上看到了霞公府案的新闻。凶手被炸死了,有两个姓金的巡警经过长达十多天的摸排追踪,将从犯王某抓获,但因王某袭警被金巡警当街击毙,两位巡警追逃有功,连升三级,被委任为某分局副局长……
方醒秋快心,太太这下心结解开了。他带着管家丫头老妈子直奔纱帽胡同76号四合院,门上的红布条不见了,有个老头正把门上的‘方宅’牌子摘下,换上“朱宅”。
方醒秋愣住,上前问:“院里的人呢?俩龙凤胎呢?”
“搬啦!走啦!”
“搬哪了?”
“不道。走啦,走好几天啦。”
天气晴朗,鸽群列队从胡同上空飞过,留下一串悠长的鸽哨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