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焱道:“本君附体,神识全无,你可愿?”
有大批“前辈”吃过螃蟹,陈姜现在对上身已经不排斥了。别说师焱神功盖世,附身从不伤人,就是真伤,此刻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云鹤还在外头挑衅,黄豆兵还在疯狂地撞击结界。陈姜急道:“愿愿愿,只是拜托师兄打架时别闷不吭声,注意保持我的一贯风格,不要让他看出差异,这样我后面也好接戏!”
“是何风格?”
陈姜挠挠头:“你天天观摩还不知道吗?”
恰好此时云鹤大喝一声:“小天师,快快出来受死,你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陈姜掐着腰跳到殿门口回叫:“受你大爷的死,我躲谁也不会躲你这种宵小之辈,臭道士等着,我这就来取你狗命!”
接着又跳回墙角,对师焱道:“就是这种风格,战术藐视!”
师焱仔细回忆了一下,她是这种风格吗?好像第一回见到呢。但他并无废话,挥手去了禁制,在黄豆兵冲进来的前一刻身化流星,钻入了陈姜的天灵盖。
黄豆兵杀入正殿,云鹤以为小天师后劲不足,正欲得意,忽闻清脆的“啪啪”声,定睛一看,殿内哪里还有豆兵身影,几粒黄豆倒是在地上滴溜溜转个不停。
云鹤大惊,忙掐诀口呼:“起!”
黄豆只是黄豆,再也听不懂人话了。
陈姜背手从门边踱出,侧身站定,缓缓转过头来,面无表情毫无感情地开口:“宵小之辈,我来取你狗命。”
幻术被破,辛苦炼制的厉恶鬼被收,苦练几十年的拿手绝技撒豆成兵也被秒杀,关键还看不出她是如何做到的。从头至尾没拿过一张符纸一个法器,逃进殿中时甚至连个法诀也没掐过,门上就下了禁制,在他精心创造的幻境里散步似地走来走去,毫发无损。
云鹤怒不可遏之余有些胆战心惊,小天师法力竟如此莫测!到底是她天才还是师门教诲?那神棍门若有这般异术异能,早该扬名天下,为何他从未听说过呢?
于是胆战心惊之余他又有些嫉恨不甘,他做小伏低那么多年,都没有得到师父的倾囊相授,到死都对他留了一手,或者不止一手,是好几手!害得他修道之路走得跌跌撞撞,全靠自己摸索。若他有这臭丫头的资质和幸运,又何必为了几张缚魂符费尽心机!
臭丫头年纪还小,假以时日不可以,师父已经死了,这世上不该有人比他更强,不可以给她假以时日的机会,天纵奇才是吗?拿来炼丹一定很补法力!
云鹤目露凶光,甩开拂尘,脚一顿地升空两丈,居高临下狞笑道:“小天师,本座就来领教领教你这位天纵奇才!”
袍袖一展,无数张符纸从他身上弹出,他掐诀念念有词,符纸在空中旋转散开,又汇聚成巨大的八卦图形,在他一声令下:“去!”后,如雨剑飞射入殿。
拼了,云鹤是这样想的。看家本领压箱宝贝全放出来,全方位水泼不透地包围小天师,只要她应接不暇稍露破绽,总有一张能要了她的命。
陈姜看着符纸在空中变幻出刀枪剑戟狮虎猛兽等各种奇异的形状,直冲她面门而来,连脚步都没有移动半寸,伸出手指在空气中绕了个圈,随后轻轻一点,冷淡道:“回去罢。”
符纸铺天盖地来势凶猛,返回时亦同样。掉转方向的速度快得惊人,在云鹤尚未反应过来之前,他的压箱宝贝就重回了他的身边,将他团团围住。
“去!收!破!不!”
云鹤被一堆符纸淹没,在空中挣扎半晌,终于法力不继撑不住掉落在草丛中,满脸满身都是寸把来长的伤口,他抓住拂尘,疯狂地左右挥动,符纸纷纷自燃成灰,夜风一吹,四下飘散。
陈姜从台阶走下,不紧不慢地逼近他。云鹤惊恐地向后蹭着:“你,你不是人,人不可能修炼出这等法力,你是妖怪!”
她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一双眼睛亮得犹如暗夜天狼星,说了第二句无感情无起伏的话:“受你大爷的死,臭道士。”
云鹤肝胆俱裂,大叫一声翻身就逃,拂尘丢在地上都忘了捡。
金色光芒从陈姜头顶闪出,她闭了眼睛,软软瘫倒在地。许久之后,前殿里两只做了鬼还怕鬼的家伙终于敢飘过来了。
赵媞:“那个道士翻墙跑了。”
影子:“她咋了,死了?”
师焱闲立在旁,低头瞧着她平静的睡颜,脸上又露出宠意。
秋夜的风清清凉凉,温柔拂过破败宫殿,杂草们也比白日活泼了些,在风中轻摆,发出唰唰的声音。冷宫恢复了往日的安静,躲在隐蔽处的小动物谨慎地探出头来,东嗅西闻,渐渐靠近那个躺在草丛中的少女。
湿润的小鼻子在她手背上拱了拱,没有动静,于是又大胆地爬上手臂,胸口,前爪按着她的下巴,去够她的嘴唇。
陈姜悠悠醒转,眼皮一开就对上了一双小绿豆眼。
“啊!”
凄惨的叫声在黑夜里传出很远,有耳力好的内侍宫女们听到了,往冷宫方向望几望,却不敢吱声。
陈姜走着路拼命抹自己的下巴:“恶心死了,那么大只耗子,你们仨看见了也不帮我赶赶,要不是我醒得及时,它就要咬我了!”
赵媞没好气:“我们是鬼怎么赶?你还是赶紧出去吧,省得那道士恶人先告状!”
陈姜仰头看着那足有四五米高的宫墙,无奈道:“我是没本事能翻出去,等皇帝来放我好了。”
“那岂不是显得你很没用!”
陈姜晃晃食指:“太厉害的人,无法掌控,是会让人害怕的。臭道士万一诋毁我是妖怪,皇帝要烧死我怎么办?得适当示弱,告诉他我不是无所不能的,懂吗?”
被上身后她没什么感觉,仿佛就是睡了一觉,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两只偷摸观战鬼和一只亲历鬼拼拼凑凑描述得也算详细。陈姜对道士被符纸反噬后认为她是妖怪,并落荒而逃的结局略感遗憾,不能除掉这个邪道太可惜了,放他缩回阴暗角落里继续倒腾那些见不得光的邪术,以后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人受害。
算了,师焱不能杀人,能把他打到怕了也好,有陈姜在的地方,他就得躲着走!将来大楚翻船了,再让袁熙下个高悬赏海捕文书,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通缉他,务必使他成为过街老鼠,在本朝没有容身之地。
陈姜衷心地向师焱表示感谢:“与邪道正面交锋还是全靠师兄,我太没用,只能狐假虎威。”
师焱不赞同她的说法:“魂魄不全,能做到如此,已不易。”
能不能别提魂魄不全的事?陈姜勉强一笑:“全了又怎样,眼珠子还能变成钛合金的,射出激光来不成?”
“何为钛合金,何为激光?”
胜利的喜悦瞬间就被冲淡不少,陈姜坐在前殿台阶上,吹着风,赏着月,与两只鬼东拉西扯,到底也没回答师焱的问题。
不想过夜还是过了,皇帝第二日清晨才派人来重开冷宫大门,陈姜顶着一头露水,抱着阑杆睡得正香。
接见地点改在了御书房,皇帝见她第一句话就问:“可见云鹤道长?”
“见了,他想杀我,被我打跑了。”云鹤没有回来告状,出乎陈姜意料。
皇帝大吃一惊:“什么?云鹤被你打败?莫不是信口雌黄?”
陈姜从后腰带上抽出拂尘,双手递上,“不敢欺瞒皇上,这就是他逃跑时落下的东西。不信可将他叫来对质,正好我也想问问他为什么要杀我。”
皇帝见了拂尘,脸色十分难看:“他是我大楚司天台提点,岂会随意杀人,只是去试试你的功力罢了。”
陈姜状似不解:“是吗?可他没说呀,上来就对我下杀招,哪有试探留情的样子。要不是我平常练功勤快,今日怕要将小命留在那宫里了。”
皇帝蹙眉:“你可知云鹤去了哪里?”
“不知,他斗法失败就翻墙跑了,那么高的宫墙也不知他是怎么翻过去的,反正我是翻不过去。”
皇帝颇感头痛,云鹤怎么回事,成不成也要复个命啊,难不成败在这丫头手里羞愧难当,不愿见人了?
他看着陈姜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样子,深喘了一口气:“陈天师你净殿净得如何?”
陈姜掰起手指算了算,道:“回皇上,那处小殿里共有厉鬼四只,恶鬼九只,纸人四只,豆兵六只,一共二十三只邪祟,已经全被我收去。依战力高低和收服难易程度分类计算,总价应是七百三十万两白银。但方才听您说云鹤道长前去试探于我,那么我想纸人和豆兵这两种幻形物应是他所施放,就不算在净殿之内了。加上给您的折扣,再刨除零头,您只须付给我四百万两就可以了。”
殿中两个内侍经受过严苛训练,除非皇帝需要他们给出反应,否则不论听到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都会面不改色,木头桩子一样扎在自己的岗位上。此时,竟也稍稍晃动了两下,垂在定点角度的目光飞快往陈姜处扫了扫。
“四百万两?大楚一年国库进项不过数千万,你收几个邪祟,竟敢问朕要四百万两!”
陈姜面无愧色,真诚道:“实价,不能再低了。”
皇帝啼笑皆非,从他上位起,为得民心,年年减赋,国库里的底子还是靠前朝留存和大刀阔斧地抄家积累起来的。治理一个国家方方面面都在向他伸手,军队的开支尤其庞大,无处不要精打细算。前阵子皇后挪了几十万两借给孙化,他大发雷霆,气得一个月没去中宫。听到陈姜出口就要四百万,他第一反应是,朕还想要呢!
说到孙化,皇帝突然想起来,他借的钱也是被陈姜给赚去了!一个未及笄的小丫头,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攒那般多的身家,以后谁敢娶她?
“朕要是不给呢?”
陈姜似乎被问住了,眼睛眨巴眨巴半晌,道:“皇上赖账,民女无法,多少还是给点儿吧。”
皇帝大笑,又道:“朕觉得收几个邪祟,不足以让朕付出这样高的价钱,陈天师,你可还有别的本事?”
“譬如?”
“譬如,占星,问卦,推算国运。”
赵媞在御书案上飘着,恶狠狠盯着皇帝,闻听此言,尖酸地笑起来:“本宫还以为你真的不信命呢!怎么了?干了亏心事晚上睡不着了,要算命了?”
陈姜浅笑:“折寿啊皇上。”
皇帝没听出这句话里的不敬之意,猛然朝前倾身:“这么说,你可以算?”
“万万不能,折寿。”
皇帝慢慢靠回去,手指又点起了书案,“云鹤道长决心遁世,临行前向朕举荐了你,经昨日小试,你倒确有几分能耐。以后就留在宫中,为朝廷效力,朕封你做个女官如何?”
陈姜摇头:“民女向往自由,不爱拘束。”
“朕一定要留你呢?”
陈姜无奈地笑:“皇上大可不必如此。要不这样吧,您把收鬼的钱给了,我送您个相面。天机肯定是不能泄漏的,只能大致给个吉凶方向,行吗?”
“四百万?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陈姜目现迷茫:“其实我也不知道。师父告诉我,天师的命都是靠钱压住的,要么永不入世,一旦入了,无论是收鬼还是卜卦,定要收钱,不然死得快。我还小,不想死。”
这个解释很玄妙,似乎涉及到天机奥秘,看着皇帝突然沉重的脸色,陈姜不知他是怎么理解的,反正她顺嘴胡扯毫无压力。
在宫中滞留了一天一夜,陈姜回到郭家时,郭纯嘉已经快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一见她回来喜出望外:“天师,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
陈姜瞅他一眼:“以为什么?以为我得罪皇上被砍了脑袋?”
郭纯嘉讪笑着,将她请进正厅,吩咐人上茶备饭,小心翼翼道:“那您昨日进宫,如何?”
陈姜眼睛在他左右一扫,郭纯嘉马上挥手把长随婢女赶了出去。
“挣了四百万两银子,得了个司天台少监的官。”
“啊呀!”郭纯嘉笑开了花,忙起身向陈姜作揖:“那可是与在下一样,正五品的官位啊!恭喜天师,贺喜天师,您是大楚独一无二的女官了!”
“钱还没拿到手,官位我拒了。”
“什么?”
陈姜翘起二郎腿,淡道:“我这个人不羁放纵爱自由,不喜做官。”
郭纯嘉恨得拍起大腿来:“女官数百年不见,司天台更是亲近御前,多好的机会,天师为什么要拒了呢?”
“什么好机会?”
郭纯嘉愣住:“就是成为天子近臣。”
“我为什么要做天子近臣?”
郭纯嘉被她逼问,一时张口不能言。
“是为了能更好的蛊惑皇上,牵其神智,引其作为,以期有朝一日将皇上变成一具任我摆布的傀儡?还是离得近了,下手刺杀更方便?”
郭纯嘉坐着腿都发软:“天师不可胡言。”
“郭大人,你赌上官声为我举荐,对我礼遇有加吹捧无际,谋算几乎就要成功了,皇上以身份压我,让我折十年寿为大楚推一次国运,你说,我该推出些什么呢?要不要问问你的意见?”
郭纯嘉:“”
陈姜笑了:“可是郭大人想多了,我还没那么大的本事。就是有,我也不会做!你灵机一动规划出这条所谓近路,还不如踏踏实实做好地下工作,待有朝一日跟着袁熙光明正大起事来得痛快!”
听到袁熙的名字,郭纯嘉面呈土色,汗如雨下,双手扶着椅把抖颤不止:“天天天天师在说什么?在下听不懂。”
陈姜起身,走到他跟前拍拍他肩膀:“袁熙从你这里得知了我的消息,却从没告诉你他与我早就相识吧?让你这么胆小的人做这样的事真是难为你了,不过好样的!人没有一点信念,和咸鱼还有什么区别。”
赵媞望着快缩成一团的郭纯嘉,泪流满面:“原来郭大人郭大人”
陈姜说完就走,到了厅口,听身后扑通一声:“天师!”
她回过头,见郭纯嘉跪在地上,垂头低声道:“对不住,在下只是想为恩师报仇。”
作者有话要说:状态不佳,最后一段写得不如意,斟酌后再改……也可能不改,哈哈。谢谢天使们,我感受到了善意。